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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去年冬天，齐国使者就已经抵达邯郸，一来二去双方几名使者来回奔波之下，如今这桩婚事已经成为定局了。
　　　　赵何想了想，道：“此事主父已经有所交代，寡人将此事全权交托于相邦肥义，关于六礼之事，就由使者和肥义两人负责操持吧。”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颇为彻底的政治婚姻。但赵何也很清楚，坐在自己这个大王的位置上说什么追求真爱，多少也有些不切实际。
　　　　苏秦微微点头，然后又道：“听闻主父日前刚刚率军出发讨伐韩国，外臣斗胆问一句，赵国莫非是想要借此良机，将上党郡收入囊中？”
　　　　赵何点头，道：“正是如此。”
　　　　苏秦眨了眨眼睛，道：“以外臣之见，赵国此刻选择征讨上党，的确是个良机。秦国方大破韩魏两国于伊阙，如今韩国新郑之地被秦国大军兵锋所迫，抽调不出一兵一卒来增援上党，赵国拥有骑兵五万，劲卒十五万，又有牛翦、乐毅等人率军于上郡牵制秦军，以主父之领兵能力，想必上党旬日即下。”
　　　　苏秦在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赵何，道：“但是外臣以为，赵国攻上党，注定徒劳无功。”
　　　　苏秦话音落下，一旁的肥义就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
　　　　赵何脸色不变，道：“使者何出此言？”
　　　　苏秦正色道：“赵伐中山之所以能够成功，并非赵国之功，而是因为大齐没有进行干涉。因此，赵国可灭中山。然，有一不可有二，如今赵国又欲再取上党，便是视大齐于无物了。吾王命外臣前来邯郸之时曾言，若是赵国如此肆意征伐，则齐赵之盟，难矣！”
　　　　赵何道：“所以使者的意思是，齐国想要阻止主父和寡人征伐上党？”
　　　　苏秦点头道：“正是。齐国乃天下霸主，有劲卒四十万，战车三万乘，有贤臣田文，有名将匡章，凡诸国征伐之事皆应自吾王而出。若吾王不允，则强如秦国亦三年不得出函谷关一步。如今赵国私自征伐上党，非吾王所愿。今，吾王已命大将匡章已率军于河间集结，若是赵国一意孤行，后果恐难预料。不但婚事生变，赵国恐怕也有再破邯郸之危。”
　　　　赵何轻轻的哼了一声，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什么鬼，这个苏秦，居然在代表齐国威胁寡人和赵国？
　　　　没错，你齐国是强，但是寡人的赵国那也不弱，否则的话齐王也不至于跑来要和赵何定亲。
　　　　所以，你苏秦跑来这么耀武扬威，是几个意思？
　　　　苏秦说完话，坐在那里，脸色平静的看着赵何。
　　　　使者，察言观色是一项本能。
　　　　苏秦发现，在自己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赵何的脸上明显的出现了怒意。
　　　　这让苏秦很满意，因为那正是苏秦想要看到的。
　　　　这位赵国大王，还是太年轻啊。
　　　　但下一刻，赵何脸上的怒意突然就消失了。
　　　　因为赵何突然明白苏秦的意图了。
　　　　纵横之道，也就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之道，很多时候是靠着纵横家个人的辩论能力来说服各国君王的。
　　　　这可以视作是一种利益之间的分配、协调和谈判。
　　　　既然是谈判，那么纵横家的口才十分重要，底牌不能泄露也很重要。
　　　　一旁的肥义正准备说话，却被赵何给制止了。
　　　　赵何开口看着苏秦，缓声道：“使者，寡人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苏秦道：“大王请问。”
　　　　赵何看着苏秦，不紧不慢的说道：“使者，寡人是应该称呼你为齐国大夫苏秦，还是应该称呼你为——燕国大夫苏秦呢？”
　　　　在赵何话音落下的瞬间，苏秦的脸部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但苏秦的掩饰工作做得极好，他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笑道：“大王说笑了，臣虽然曾经为燕臣，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臣在齐国出仕，自然是齐国臣子。”
　　　　战国时代的士人奔走各国为臣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常见程度大概相当于后世现代人从一个公司跳槽到另外一个公司一样，苏秦的这个说法，其实也算符合这个时代的实际。
　　　　苏秦的这个说法若是在别人耳中，自然是毫无破绽，可听在赵何耳中，就并非如此了。
　　　　赵何脸色平静，对着苏秦道：“苏大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燕王商议的卧底破燕之事，早就已经被寡人知道了。”
　　　　苏秦脸色再次一变，眼底一丝震惊闪过。
　　　　这种事情，那是掉脑袋的事情，所以苏秦一直以来保密做得很好，即便是苏秦的两个兄弟苏代和苏厉都不清楚。
　　　　为何这位远在邯郸的赵国年轻大王，竟然知道此事？
　　　　难道是燕王那边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苏秦强自镇定，道：“大王说笑了，外臣乃是齐国之臣，怎么会联合燕国做出对齐国不利的事情？”
　　　　赵何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寡人还知道，苏大夫这一次前来看上去是为了威胁寡人和赵国，让寡人和赵国不要进攻韩国上党。但实际上，苏大夫只是为了离间赵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寡人说的对吧？”
　　　　苏秦的嘴角轻轻的扯动了一下，原本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却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笑不出来。
　　　　苏秦脸色一正，道：“外臣乃是齐国使者，却被大王误以为是间谍，如此行为，未免有违两国邦交之谊吧。”
　　　　赵何看着依旧不肯松口的苏秦，脸上笑意更浓。
　　　　当一个人的底牌被人全部看破之时，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纵横家苏秦，也同样无力回天啊。
　　　　‘赵何轻轻的敲击了一下桌子，笑眯眯的说道：“苏秦，如果寡人把这一切都告诉齐王，顺便揭穿你便是田甲之乱真正幕后主使者的身份，你觉得——你还能从齐王手中活下来吗？”

第62章　赵国有王如此，非天下其他诸侯之福
　　　　苏秦看着赵何，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凉。
　　　　一件事情可能是猜的，两件事情也还有可能是巧合，但是当三件事情都全部揭露出来的时候，苏秦的心中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了。
　　　　燕国间谍，齐国出使，田甲之乱，这三件事情都属于秘密，但却偏偏全部被赵何知悉。
　　　　这一刻，苏秦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完全被面前这位年轻的赵国大王看穿了，毫无秘密可言。
　　　　这种情况对于一位说客而言无疑是最为糟糕透顶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苏秦在赵何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本钱来讨价还价，只能被动的任由赵何捏圆捏扁。
　　　　底牌全部都被看穿，拿什么来讨价还价？
　　　　即便是苏秦，此刻也有些方寸大乱。
　　　　一旁的肥义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吃惊。
　　　　肥义是老江湖了，自然能够轻松的从苏秦的反应之中看出赵何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想不到大王才刚刚接手对外情报处几个月，就做出了如此成就！
　　　　肥义有些疑惑。
　　　　短短几个月，如此蜕变，如此表现，这世界上还有大王不能做到的事情吗？
　　　　赵何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秦，心中却有些小得意。
　　　　这可是苏秦啊！
　　　　但，还不是被寡人三言两语就逼迫到了墙角？一波怼得不能翻身？
　　　　不过，赵何也不想逼迫太甚。
　　　　万一苏秦想不通，当场搞出个什么刚烈自杀，那就没意思了。
　　　　苏秦这个人，很有用。
　　　　所谓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现在大棒敲了，也该给苏秦一点甜头了。
　　　　就在赵何想要开口说话之时，苏秦突然抬头，沉声道：“大王有何吩咐，请尽管道来便是。”
　　　　赵何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一丝欣赏浮现。
　　　　看来，苏秦想通了。
　　　　赵何欣赏点头，笑道：“苏大夫，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寡人要你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最近在燕国之中有一些风声，对我赵国攻伐上党有所不满，似乎有人想要说动燕王出兵，在背后扯我赵国的后腿。燕王很信任你，所以此事你要负责阻止。寡人不希望赵国拿下上党的过程之中有任何来自燕国的阻碍，你明白吗？”
　　　　燕国诚然是赵国盟友不假，但这年头盟友算啥？大家都是以各自的利益为重的。
　　　　赵国近年来的步步强大，无疑还是令得燕国有些不安，只不过有一个更加强大的齐国在燕国南边，燕赵联盟才得以牢固。
　　　　在得知赵国调兵遣将出征韩国上党之后，燕国政坛之中出现了一股不小的、要求出兵阻止赵国的声浪。
　　　　从赵国间谍们的回报来看，几次廷议下来，虽然燕王姬职当年是在主父赵雍的帮助下才获得王位的，对赵国素来友善，但此刻也依旧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想法。
　　　　燕赵多年友好，燕国之中不少大臣对赵国亲善，所以赵国的对外情报处的探子们也是很快得知了消息，并传回邯郸，刚刚被赵何知悉。
　　　　燕国是绝对不能出兵干扰赵国的，不然赵国也很麻烦。
　　　　赵何觉得，苏秦就是搞定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苏秦深吸一口气，道：“大王的意思外臣明白，无非是想要外臣用此事来保住性命。但外臣斗胆，若是此事对燕国并无好处，外臣又如何说服燕王呢？”
　　　　赵何失笑道：“苏秦，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想要在这里跟寡人讨价还价？这件事情你是必须要做的，不做你就会死。至于怎么说服燕王那是你的事情，寡人只要结果。明白了吗？”
　　　　苏秦沉默片刻，道：“外臣明白了。”
　　　　看到苏秦没有选择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赵何也是点头暗赞，确实是个聪明人，没有在毫无意义的地方继续浪费口舌。
　　　　赵何笑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替寡人办好了这件事情，寡人不但不会揭穿你的身份，反而还会帮助你完成你的目标！赵燕之间原本就是盟友，而齐国作为赵燕共同的邻居，太过强大了，你应该明白寡人的意思。”
　　　　苏秦认真点头：“外臣明白了。”
　　　　赵何笑道：“明白就好。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你就退下了。这几日你不要离开邯郸，等到田甲之乱结束之后你再回去吧，也算是寡人保你一次。”
　　　　苏秦站了起来，道：“多谢大王，外臣告退了。”
　　　　苏秦匆忙离去，这位纵横家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态。
　　　　苏秦离去之后，肥义忍不住道：“大王，这苏秦身为燕国间谍，当真能够信任吗？”
　　　　看得出来，肥义并不喜欢苏秦。
　　　　赵何笑道：“放心吧肥师，苏秦此人最是重名，否则的话也不会为了名声而入齐为死间了。像这般人，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目标，成全自己报效燕王的名声，他是非常可靠的。当然，寡人也会派人盯住他，不会让他乱来的。”
　　　　赵何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轻松。
　　　　有句话说得好，人无完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苏秦也不例外。
　　　　根据史书记载，苏秦这个人是非常非常“重名”（要面子）的，在发达之后还特地回了老家一趟，在当年曾经羞辱自己的嫂子面前狠狠的装了一波逼，来了一次经典的打脸剧情。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爆出去是个间谍，那他的名声就全毁了，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国家收留他，他也会成为天下的大笑话，甚至会被自己的嫂子来一次逆转反杀……
　　　　这是重名的苏秦所绝对无法忍受的。
　　　　离开赵国宫殿之时，苏秦的心中不可避免的充满了挫败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苏秦坐在马车之上，回想良久，得出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