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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晨抬起眼睛，沿着矮几的边沿看到罗甑生平静的表情，“如何？”
　　长长地叹了口气，罗甑生道：“待会儿身体能动后，我便去请求陛下，卸去百骑统领一职。”
　　沈晨摇摇头，“你再想想吧，拼命拼了一辈子，一朝却要全数散尽，到得晚年，只能在田埂边对着儿孙吹嘘当年的风采，得到的可不是儿孙的赞叹，而是尽数鄙夷，若是那时候你耳朵不想闫立德那般背，估计还能听到儿孙小声的鼓囊——尽吹牛逼！”
　　“噗嗤！”
　　道心没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罗甑生也笑了，嘴唇被撕扯开，蚯蚓般细长的血液顺着唇线往下流，沈晨看着都觉得疼。
　　“人这一辈子，总该为点值得的事情付出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罗甑生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这一生从把两个哥哥埋在母亲对面山上的时候就在不停地杀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年轻力壮的大汉，有哭喊不住的妇人，连同腹中孩儿一刀子下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昨天夜里我却听到了很多声音。”
　　沈晨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沙沙沙的声音伴着罗甑生的讲述，让屋子里显得格外凝重。
　　倒是道心毕竟年纪小，听故事是本能，于是忍不住插了一嘴，“什么声音？他们前来索命的声音吗？”
　　罗甑生苦笑道：“非也。”
　　道心好奇道：“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问我，杀人的手软了吗？”
　　“啊？他们还鼓励你去杀人？”道心稚嫩的世界里根本想象不到成年人真正的恐惧。
　　“是啊！好笑吧？”
　　罗甑生继续道：“我说老子的手比他们的心还硬！可他们却笑了，既然还硬着，那为何不杀人？我反驳他们，这些年来我杀的人比他们见过的都多。可他们还是笑了，又问我，既然如此，为何想要另寻他路？”
　　“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想了多久。”
　　“直到我母亲的声音出现了。”
　　说到这里，罗甑生笑了一下，“她的声音还是那般不好听，沙哑得厉害，我知道，那是她长期吃树皮被划拉了喉咙留下的病症。”
　　“她说些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她说完之后，我就有了答案。”
　　道心听得两眼水汪汪的，狠狠抓了一把土豆片吃下去，才压下心中的难受。
　　沈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吹了吹图纸上的橡皮碎屑，然后折起来，放在一个小箱子里，边往外走边对罗甑生说道：“能动了就抱着箱子回去，我肚子饿了，先去吃饭。”


第285章　曲辕犁
　　“师父师父！”
　　道心抱着土豆片直追，“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呀？”
　　沈晨停下脚步，等道心追到面前，才悠悠地往食堂走，笑道：“很简单，既然他杀人的原因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既然现在有能让被杀的人也有活命的可能，那么又为何还要杀人？”
　　“啊？”道心瞪着眼睛，“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弯来绕去的，一点也不痛快。”
　　沈晨没好气地道：“就你那小心思，多少大人都得被你玩死，你还好意思说？”
　　“嘻嘻！”
　　道心这丫头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智商起码二百五。
　　沈晨就是担心等她长大了，婆家咋找？
　　脚步声渐渐远去，混合着下工的人潮，往食堂方向，很快便被淹没在了人海里。
　　罗甑生感觉腰都快断了，冻了一整夜，腿发麻后没了知觉，到了后面除了身体冷，其实没有多少痛感。
　　唯有腰不行。
　　想要有个正确的跪姿，腰杆子就一定要挺得笔直，时间越长，腰杆子越累，到得后来，即便他如何咬牙坚持也没用，坚挺的腰还是弯了下去。
　　脚步声响，那两个抬着他来的雇工进门了。
　　一进门就看见罗甑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棉被，雪水已经被烘烤干净，眼珠子呆呆地看着沈晨矮几上的箱子，此时正费力地扭着腰，要往矮几那边去。
　　“呦，统领，您这是昨晚干嘛去了啊，没腿腰用力，怎么说也能动两下，可男人腰不好，这可咋整，动也动不起来呀！哈哈哈哈……”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明知故问，手里还捏着道心给他的肉包子，刻意在罗甑生面前狠狠咬了一口。
　　罗甑生奇怪的是，这家伙手里的肉包子居然还有温度，包子皮一破，缕缕热气就冒了起来。
　　旁人那人是个壮汉，不爱笑，似乎也不爱哭，鄙夷地撇了那人一眼，从怀里同样摸了个肉包子出来，却是没吃，而是狠狠嗅了两下，又放回到怀里。
　　得，罗甑生这下知道他们的包子为什么会热乎着了。
　　“好东西啊！”
　　尖嘴猴腮脸的雇工吃完肉包子，又把手指上的油啄了干净，脸上尽是心满意足的回味表情。
　　“仙师之徒所赠之肉包，就是全天下最香的肉包。我此生无憾了。”
　　“哼！”大汉道瓮声瓮气地道：“搬。”
　　“不懂风情。”瘦子鼓了大汉一眼，两人合力把罗甑生搬到矮几上。
　　这个时候，罗甑生距离矮几已经没有多少距离，手指头都碰到矮几的腿儿了。
　　两人一前一后，直接把罗甑生放到矮几上，罗甑生长叹一声，“你们是要把我宰了吗？”
　　“别说，还挺像。”尖嘴猴腮脸哈哈一笑。
　　大汉也笑，“像什么？”
　　“豚！”说完，尖嘴猴腮脸就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
　　大汉想笑，但嘴巴刚咧开又收了回去，他看见罗甑生面色不善……得，回去有好果子吃了。
　　“这是什么？”
　　罗甑生让大汉把箱子打开，沈晨在里面装了数十个拳头大的小袋子，一本书和一张图纸。
　　“曲辕犁？”
　　尖嘴猴腮脸手快，手指一动，箱子里的图纸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忽然浑身一震，大叫道：“天啊！这是仙器啊！”
　　一面叫唤着，他一面把图纸凑到罗甑生面前，“统领，你看，此乃仙师赠与的仙器，全身可拆卸，用力极少，无需耕牛也可由一人拉动，而且犁头极长，内嵌曲纹，挖地必然极深。”
　　罗甑生强忍着惊讶，急吼吼地问道：“以你看来，好用不？”
　　啪！
　　尖嘴猴腮脸一巴掌拍到大腿上，吓了大汉好大一跳，还以为他要揍罗甑生，硕大的拳头捏成铁坨子，见他是拍自己的大腿才松了开来。
　　“怎么能说好不用不？把那个不字去掉！好用！好用！我敢用百骑最强机关术之人的名誉担保，仅凭这玩意儿，就能让天下多出两倍的耕田去！”
　　“两、两倍？”
　　大汉也震惊了。
　　罗甑生直接一把将图纸抢在手中，身体也跟着坐了起来，尖嘴猴腮脸和大汉都不知道罗甑生哪里来的力气，看着罗甑生两眼死死盯着图纸的样子，唯恐罗甑生是回光返照，连忙一前一后撑住罗甑生的肩膀，防止他倒下去。
　　图纸是一张《曲辕犁》的解刨图，沈晨事无巨细，把每一个点的数据都写了下来。
　　罗甑生看过《企业管理》，阿拉伯数字随着《企业管理》的传播，由于其简单高效的优点，很快就被人们所接受。
　　人们还给这种数字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神仙数字。
　　现在很多账房都抛弃了华夏的一二三四……改用神仙数字进行计算。
　　所以，图纸上的数字对罗甑生来说并不陌生，足够看了解曲辕犁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看之下，当场呆愕愣住。
　　曲辕犁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划时代的，几乎可以用农业方面的腾飞来形容，如果所曲辕犁出现之前的农业时代是一辆五菱宏光，那么，曲辕犁之后的农业时代便是碳纤维的超级跑车。
　　虽然和后世那种火箭升天的程度没办法比较，但放在大唐，那是妥妥的立竿见影。
　　大唐就没有谁对农耕不了解的，哪怕是门阀世家的子弟，也有专门的农业研习课程，即便没有下过地，关于黄土地里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限制大唐土地增长的因素总结来说就是人力不够。
　　三四千万的人口放在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连个水花都跳不起来。
　　但是，由于农具水平低下，耕种的粮食太少，所以很多人都在饿肚子。
　　曲辕犁的出现，直接将人力提高了两倍，以前一个人只能耕种五十亩，套上曲辕犁，一个人就能耕种一百亩。
　　轻轻拉着就能地面犁开，而且深度很深，足够把长年累月堆积在泥土深处的营养翻上来，供养新种的作物。
　　“此乃仙器！绝对是仙器啊！”
　　良久良久，罗甑生仰天长叹，有此一物，他哪怕全身瘫痪也值得了。
　　“别的还有什么？”


第286章　我也有种地的天赋
　　“还有几本书……”
　　尖嘴猴腮脸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对沈晨箱子里剩下的东西越加好奇起来。
　　随手拿起一本，他看了看封面，“《土豆、红薯、玉米的种植简要》《自建鱼塘的多种类混合养殖》《鸡鸭鹅的大规模养殖方法》？仙师这是……教我们怎么种地？”
　　“哈哈哈！”尖嘴猴腮脸自己把自己说笑了。
　　“从小到大，我什么地没种过？我跟你们说，当初咱们在突厥做细作的时候，老子差点把那个小部落的地全耕了出来，要不是后来一场大战，把那个小部落毁了，老子能带着他们变成扛锄头的农人！”
　　他这话很有吹牛皮的架势，但罗甑生和大汉都没有觉得不妥。
　　因为，事实真的如此。
　　“当细作那会儿太无聊了。”一直没说话的大汉两眼看天，似乎回想起当初的时光。
　　能把潜伏卧底用“无聊”两个字来说，也只有百骑里的精锐有这胆子。
　　“所以啊，老子闲得没事儿，就在放羊的牧场里种了麦子，第一年有人笑话老子，第二年他们跟着老子一起种，第三年他们就没有迁徙的想法，第四年……哦，第四年他们被灭了。”
　　尖嘴猴腮脸那叫一个得意。
　　罗甑生刚从曲辕犁的震撼里回过神来，见此不由骂道：“甭废话，仙师能不知道咱们会种地？留下如此东西，必定是给咱们用的，你好好看看里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嗨！不就是种地吗？看一百遍能比下一次地来得实在？”
　　尖嘴猴腮脸随手把书本扔回箱子里，满不在乎地说：“我看啊，直接看看有什么种子，直接拿回去种地得了。”
　　“我告诉你们，别管什么种子，只要春天往地里一埋，拉泡屎上去盖住，就算是块石头也能开出花来！看那些古古怪怪的书有个啥用啊！”
　　旋即，尖嘴猴腮脸把小袋子拿出来，开了一个，里面是小石头一样的黄色种子，密密麻麻的很多。
　　“咦？”尖嘴猴腮脸奇怪了一下，“这是什么种子，我怎么没见过？”
　　大汉从尖嘴猴腮脸手里拿过一粒，看了看摇摇头，递给罗甑生，罗甑生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再看看别的。”
　　放下手里的小袋子，尖嘴猴腮脸把小袋子接二连三地打开，里面的种子有大有小，有扁有圆，有像一个拳头造型奇特的，也有和寻常种子差不多的。
　　三人一个个看得满头雾水。
　　“哎呦我的娘咧！”
　　尖嘴猴腮脸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怎么了？”罗甑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