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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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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他也想安份儿家,有个婆娘暖暖炕头也是好的。
赵老板原想娶个贫苦人家的女子,再收养个孩子,改名换姓,也算延续香火了,可经人介绍,他瞧上了带着女儿的寡妇。
容家媳妇生得品貌端正,虽之前大病了一场,可她到底年轻,将病治好了,又细细调养了一阵,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颜色,甚至因大病初愈,更多了两分让人怜惜的娇弱。
赵老板琢磨着这带孩子的寡妇更适合他,虽然不是他的种,到底是自己老婆的种,只要把老婆栓牢了,孩子更恋家,免得养出白眼狼。
至于这个种是女娃,虽有些遗憾,倒也还能接受,他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见那些开明的富商大官家的女娃也能上学,甚至还有当官的,把女娃娃当儿子养,日后招个女婿,不也挺好?
婚期很快就定下来了,容家媳妇,不,日后该叫赵太太了,她已没了冠上容家姓氏的资格,无论是叫容家媳妇,还是叫赵太太,似乎人人都不知道她本姓潘,没有名字,在娘家唤作潘二娘。
成亲的日子渐渐近了,潘二娘满腹忧愁,彻夜难眠,她不是愁赵老板人如何,再坏能比她前头的死鬼丈夫坏吗?
她这些时日常想起幼年听庙里的尼姑讲道,说好女不二嫁,女人家终身只得有一个丈夫,若是嫁了两个男人,等死了,到阴间,是要被锯成两半的。
想到这个,这可怜的女人怕得浑身发抖,二嫁,是不贞洁的,连阎王爷都要罚她呢,不定要到十八层地狱里走几遭,来世也得投胎做个牲畜。
噩梦不断,她在梦里见到自己被大铡刀切成两半,一半分给了前头丈夫,一半分给了后头丈夫,醒来后,她哭得满脸泪。
福姐儿在她身旁睡着,半夜里被娘的哭声惊醒,她揉揉眼:“娘,你怎么哭啦?”
潘二娘问她:“娘要嫁人了,你有没有不开心。”
福姐儿茫然:“我不知道……”
“娘嫁人了也一样疼你,你新爹也疼你,你不要怕。”
“哦。”福姐儿稀里糊涂的应着。
潘二娘擦干眼泪,拍了拍福姐儿的头:“快睡吧。”
福姐儿就睡了,她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僵着身子,不想让她娘发现她没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她听见她娘坐在床头叹气,随后便没了动静,等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一两个钟?她不是很清楚到底有多久,但时间走得格外慢,她娘又躺下了,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睡了。
潘二娘的呼吸渐渐平稳,福姐儿睁开眼,盯着帐顶,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从窗缝里透进些光亮,让这一室乌黑勉强能瞧清些箱子柜子的轮廓,赵老板定了吉日,托人送了聘礼来,这屋子里的,有的便是聘礼,另外一些多是潘二娘拿聘金自个儿置办的嫁妆。
大杂院里临时租住的小破屋,一下子截然不同了。
福姐儿想,这大抵是好事吧。
如果那个新爹不打人,不打她,也不打她娘,也不抽大烟,她就把他当亲爹孝顺,就是不知道新爹稀不稀罕她的孝顺呢,她那亲爹还活着的时候,就常常遗憾她不是小子,因为她下头少了二两肉,仿佛再多的孝顺都打了折扣。
唉,她幽幽的,惆怅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潘二娘起得很早,去娘娘庙求教了仙娘,她非常羞耻的,把自己的忧愁向仙娘诉说,啊,这确实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一个女人,怎么能二嫁呢?这是多不守妇道的行为啊。
在仙娘审视的眼神里,她一身衣裳好像被剥了个干净,□□裸的呈现在仙娘面前,她几乎想找道地缝钻下去,好教自己的肮脏污秽都藏起来。
仙娘严厉的,几近呵斥的教训道:“你怎么不为你前头男人守着呢?”
潘二娘羞愧的低下了头。
“好女不嫁二夫,若不是有孩子,你都该一根绳子吊死,去地下服侍你男人,既然有了孩子,就该把孩子好好养大,怎么能动起歪心思来”
潘二娘愈听愈不安,深觉自己是入了邪魔外道了,可……她养不活孩子啊,她惭愧的向仙娘这样说。
仙娘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嘀咕道:“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当是什么金贵人吗?”
潘二娘沉默着不敢说话了,此时的仙娘仿佛成了阎王爷阳世里的化身,要对她做宣判。
仙娘把架势摆得很足,几乎将这可怜女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才大发慈悲开了尊口:“你若诚心,也不是不可以化解。”
溺水之人面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迫不及待死死抓住。
仙娘说:“你急什么,要请菩萨帮你化解恩怨,不得上炷香吗?”
潘二娘一想也是,菩萨也不能白做事呐,她上了三炷香,每炷香三块大洋,因为这是能请神的灵香,跟外头的假香不一样。此外还有两元,是感谢仙娘请神上身,费了身体,要吃两口好的补身子。
潘二娘上了香,规规矩矩对着菩萨像磕了几个响头,虽然她没认出这尊菩萨到底是哪个,不过想来菩萨都是法力高强的,必能消灾解难,化险为夷。
仙娘坐在香案后头,闭着眼,一动不动,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先前垂下的头也蓦然抬起,满脸肃穆,宝相庄严,她睁开眼,潘二娘简直能瞧清里头的神光,她惶恐极了。
“菩萨”格外威严的瞧了她一眼,让她忍不住打个哆嗦,简直想要跪下去大礼参拜,然而“菩萨”又阖上了眼,返还西天了。
仙娘打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刚从梦里归来。
这个仙娘倒也有趣,收了钱,把事办得妥妥的,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意是潘二娘现在这个男人是办红白喜事的,积了大德,在阴司里有名,一般的鬼惹不起,再者赵老板在阴间有一库房的金银,随便拿几个钱,都能从潘二娘前夫手里买下她。
潘二娘这下安了心,心道她后头这个丈夫这般了不得,她死后便不用被切成两半儿了罢?若是有了情分,说不得还能求他为她打点一番,买通了小鬼,下辈子投个好胎,也做回好人家的小姐。
至于阴间会不会收受贿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阴间真的清廉如水,那些黑心烂肝的怎么能投生到豪富人家?那些骨头榨出二两油的怎么能为官作宰?
若她来世里作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一件坏事也不做,只想着修桥补路,怜贫惜弱。
潘二娘了却一番心头大事,千恩万谢的别了仙娘,路上忽然想起了那尊菩萨,她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菩萨,不过肯护佑人,为她劫难的,就是好菩萨。
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再为这菩萨烧纸哩。
第8章
晓得自己大抵不会被锯成两截,潘二娘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半是不安半是欢喜的等着成亲。
赵老板本就是干这一行的,又打了四十多年光棍,头回娶媳妇,自然安排得很有排面,一顶满天星的大红花轿,轿帷上绣着喜字和如意祥云,十六个响器,有金灯,有执事,前头四个鼓手,吹吹打打的很热闹。
潘二娘的轿子在前头,一个请来的老太太牵着福姐儿的手,跟在后头,她看着稳稳的花轿,和在风里飘着的轿帷,那么软和那么鲜亮,所有人都说,她那新爹是看重她娘,才办得这样大排场。
福姐儿想,娘是一个人坐在那大箱子里呢,她本想和娘一块儿的,可娘说,花轿是新嫁娘才可以坐的,福姐儿不能上去。
她突然就惶恐了,仿佛在这一刻,她不是她娘的孩子,而是成了一个不能跟在娘身边的外人,她之前从不曾想过这个,可在不能上花轿时,她才发现娘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了,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街边的老树发了新芽,嫩嫩的,绿绿的,在风里摇摆,活泼机灵的雀儿在屋檐边,树杈上,快活的蹦来蹦去,睁着一双豆子大的眼,好奇的观察着这一支热热闹闹的成亲队伍。
迎面遇到的行人,有善意的道声喜的,也有打量福姐儿一眼,转头与身旁的人嘀嘀咕咕议论的。
福姐儿身上穿着新爹做的大红衣裳,大红裤子,脚下蹬着大红绣花鞋,洗了头洗了澡,头发被梳成两股辫子,用红色的花头绳绑得齐整,眉心还点了颗红痣,看着就是个标致的孩子,可沐浴在各色的目光中,她却觉得羞惭又窘迫,好像她犯了什么错儿,不该也不 配跟在花轿后头。
这样想着,脚下就慢了,牵着她的老太太扯了扯,她打个踉跄跟上去,老太太低声问她:“福姐儿你累了?”
她是赵老板请来,专在今天看孩子的,若是福姐儿累了,少不得要叫个小子来背,她一把老骨头,可背不动了。
福姐儿摇摇头,努力跟上。
天是蓝的,云是淡的,日头正好,这样的好天气里,福姐儿莫名的想到了城外坟地里的亲爹,安葬亲爹那天,吹着寒风下着雨,与今日的天气是不同的,爹躺在大匣子里头,安安静静的睡着。
她当时只以为爹是在睡觉,只是睡得长久一些,总有一天会醒来,她还为此很是发愁,愁爹醒来要抽大烟,要打人,后来忙着照顾病了的娘,她就很久没有再想起爹了。
今日是娘嫁人的日子,福姐儿不知怎的又想起他来,她忽然明白爹不会再回来了,人死了,就会永永远远的睡下去,睡着睡着,就烂成一滩泥,就像出殡时的纸钱,落在泥水里,自己也变成了泥。
赵老板穿着一身喜服在门口迎亲,胸前戴了朵大红花,喜庆。
他个子较矮,这是年轻时不学好,在外头鬼混,底子没打好,又因后来发迹,胡吃海喝,显得有些肥胖,但他面目和善,倒抵消了种种不如意之处了。
来往恭贺的人很多,不但有街坊邻居,生意往来,还有早年的狐朋狗友,赵老板是外场人,接了新娘子,就出来招待亲朋好友。
喜棚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个个都说着吉祥话儿,嘈嘈杂杂的叫人听不清,赵老板招呼着客人,可也没忘了还有福姐儿,抽空抱了抱她,问道:“饿了没有。”
福姐儿对他还有些陌生,只腼腆的点点头。
赵老板摸摸她的头,吩咐带她的老妇:“带她到里边吃菜去。”
男客与女客是分开坐的,女客在里边,男客在外边,但摆的是一样的席面,三海碗,六大碗,六冷荤,六炒菜,和一个锅子。
席面还没开,但既是赵老板吩咐的,便不得不听,老妇去后厨,给福姐儿盛了碗八宝饭,夹了些称心鱼条,先给她垫垫肚子。
女客最爱说些闲话,一个尖酸脸太太就说:“这是……福姐儿是吧?你爹可真疼你哩,你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没有?”
福姐儿乌黑的大眼睛瞧了她一眼,没有再理她,埋下头继续吃饭,这饭和鱼可香了,她亲爹在时她也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尖酸脸太太又问:“诶,你还记得你亲爹吗?”
一旁的太太们,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都饶有兴趣的盯着她,仿佛有什么大乐子可瞧。
福姐儿不晓得这位太太为什么有这么多话,她总觉得怪怪的,她还不能很好的理解尖酸脸太太眼中想要看热闹的兴奋,以及对她,对潘二娘,和不能生育的赵老板的鄙夷,但她本能的感到不对劲儿,这个太太好像是坏的。
“怎么不说话,可是个哑的?那就可惜了,赵老板这便宜闺女捡的……啧啧……”尖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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