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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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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留在老东管辖的地方。你看到了的,老东多么凶啊!那天,无缘无故的,我就差点送了命!”

    芷秀问:“你有地方去吗?”

    周家亮看看窗外,小声说:“我想到四川去。那里是大后方,中国的军队在那里。我想就这么讨饭去,从乡间小路上走,从大山里翻过去。到了那里,我想去军队里,求他们收下我,哪怕是做饭,哪怕是养马,我也求他们收留我,我年纪大了,可是还有力气,给我一杆枪,我还能和鬼子拼!”

    芷秀看着这个厚道和善的中年人,那天还是那样的胆怯,而现在他所说的,足以叫人敬佩。

    周家亮起了身。他抱住兵兵,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又摸了摸德济的脸,对芷秀说:“我走了,你莫出来送,招呼旁人看见了!”说着就出门,芷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回来,一手拉住德济,一手拉住兵兵,呆呆的,好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

    为了孩子吃饭,芷秀只得去一个日本商人家做保姆。

    那人叫松本,商行开在长街上,一个很热闹的位置,住家却在涵三宫。

    每天早上,两辆黄包车歇在门口,松本夫妇出门。一个去商行,一个带儿子仓野去学校。中午时分,黄包车回到门口,芷秀做好饭菜,伺候他们一家吃饭。饭后照例午睡,下午,夫人秀子就不出去了,在家清理账目。晚上,松本要天黑才回。伺候主人一家吃过饭,洗好碗筷,芷秀才能回家。

    回家赶紧炒菜,三个人一起吃饭。

    记不清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一年,还是三年?漫长的、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记忆在这样的日子里总是那样模糊。夜里,当俩孩子睡着之后,芷秀往往独自坐在暗夜里的凳子上,冥思苦想,想着什么时候能够看到哥哥。

    由哥哥,想到林连长,那个快乐勇敢的年轻军官。他是她的成果,是她用耐心和温柔挽救下来的生命。这个战斗英雄,从离别后,又将经历多少战斗呢?林连长离开的那一刻,芷秀的心像掉了什么一样,那种感觉,她一辈子记得。“等胜利再见!”当时无数年轻人这样告别。可是哪年哪月能够胜利啊?拿出那张照片,年轻的林志忠无畏地看着她。“报国!”

    往往在这样的思绪中,芷秀才不知不觉地睡去。

    那天夜里,德济和兵兵刚刚睡着,芷秀在电灯泡上罩上一圈纸,挡住灯光,她拿着针线,为兵兵缝补白天撕裂的裤子。

    外面有人叫她。

    “芷秀,芷秀!”声音好熟悉,却又陌生,地道的武昌口音,似乎夹杂着一点南方的方言。芷秀出去,抽开院子大门的栓,一个男子从外面进来。他戴着礼帽,穿着长衫,提着个小箱子,看着芷秀,亲切地问:“你好吗,这几年?”

    “大哥!”芷秀惊喜地大叫一声:“你从哪里来啊,你们都好吗?”拉着他的手,直到屋里才松开。

    来的人,是傅家老大颜启。

    颜启一副商人打扮,说话不紧不慢,不大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

    芷秀给他倒了水,问他吃饭没有?颜启摆摆手说:“什么都不要忙,我吃了。”

    芷秀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在衡阳的情况,问傅家姆妈,傅家爹爹,还有颜法颜胜以及他们的家人,问小有为。

    颜启脸上浮起难过的神色:“你不要问了,一言难尽!”他略略讲了傅家逃难一路的情况。两老都已经去世,讲到小有为,在飞机轰炸下被闷坏,没有医药,就那样吐血死去。

    没听完,芷秀的眼泪已经流下来。那样慈祥的老人都走了!尤其是小有为,那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竟也死去。再也见不到了!芷秀的心扯着疼。傅家,是他们兄妹俩另一个家,娘去世后,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傅家人伸出热情的臂膀,给他们兄妹一个避风雨的窝。不是傅家,真是不堪设想。

    好人命不长么?记得娘说过这话。

    不过颜启也带来了好消息。

    “你知道吗,日本人的日子长不了!”颜启眨着小眼睛兴奋地告诉芷秀。

    芷秀在武汉,什么消息都没有,日本人封锁了一切消息,老百姓要是偷偷传个什么消息,被日本人知道了,就是闯了大祸。从日本人报纸、电台上传出的,都是什么在哪里消灭“土匪”几千啊,什么在太平洋消灭美国军舰多少啊,什么击落美国飞机多少架啊,听多了,叫人不得不疑惑。

    颜启在后方,知道的事情就多得多。

    “已经把日本打得落花流水了!”颜启神秘地说:“现在日本国土上,天天是美国飞机轰炸!日本兵舰都被炸光了!”啊,这可是头一次听到。

    忽然想到,颜启从后方来,带来这么多消息。他是来干什么啊?

    “大哥,你是他们派来的?”芷秀担心地看了看窗外,窗外静静的。

    颜启笑着摇摇头:“我哪是搞这的料子,老二还差不多。我是做生意的。”他告诉芷秀,他和朋友打伙,集资弄了两木船的草纸,从湖南运到武汉,想在这里出手,赚几个钱。

    “听说宾佬在日本人那里混事?”

    芷秀告诉他,宾佬是“鸡杂鸭杂”,老百姓都骂的。颜启说:“我管他是鸡杂还是鸭杂!只要能帮我把货吐出去,我就分钱他!”

    芷秀觉得不是很对头,嘱咐颜启:“大哥,你还是先跟他见面谈一下,看他怎么说,不要轻易把货交给他。”颜启说:“再怎么说,宾佬也是小时的伙伴,总不会坏我的事!”

    天已不早,颜启回木船上去睡觉,芷秀送他回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第二天,颜启买了两瓶酒,提着去见宾佬。

    颜启一路问到侦缉队,门口一个小便衣,看见颜启,瞪起眼睛问:“干嘛的?”颜启说是老朋友找徐宾佬,那张脸马上堆起笑来,朝里面喊了声:“徐队长,来客了!”

    里面走出一个人。一身“向阳纱”的黑上衣,青缎子灯笼裤,腰里杀一根宽皮带,边分头,足蹬亮闪闪的黑皮鞋,最显眼的,是屁股上吊着一支****。

    “哪个啊?”问着话,只顾给自己点香烟,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颜启看这架势,心里也犯了嘀咕,已经这样了,只得亲热地喊道:“宾佬,我是颜启呀!”

    宾佬听见颜启,一楞神,狠狠抽一口烟,朝天吐出冷冷的一句:“是老大啊,进来吧!”说着掉头走进门去,颜启跟在后面,此刻,他有些后悔了。

    宾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一个大桌子,他坐在桌子后面,叫颜启在面前凳子上也坐下。

    “你从匪区来啊?”颜启一楞,这样的问话,他确实没有心理准备。

    “哦哦,我从衡阳来啊!不记得了,咱们涵三宫的老乡亲,不都跑那里去了吗?你家舅舅也在那哩,身体很硬朗!”颜启特意提起宾佬的舅舅,一个老街坊。

    宾佬说:“别提亲戚了!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颜启说:“我是来做生意的,想来只有你能帮我的忙!”

    宾佬听说生意,脸色好了些,问:“什么生意啊?”

    颜启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搞了两船草纸,想请你帮忙吐出去,价格就按武汉的市价,赚了钱,利润分你三成!”

    宾佬似乎这才看见颜启还没喝茶哩,叫了声:“给客人上茶!”一个小便衣匆匆跑进来,给颜启倒杯水,又匆匆出去。

    颜启说:“怎么样?能搞吗?”

    宾佬沉吟了会说:“看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了。现在的形势你想必知道,现在是明朗区和匪区之间不能通生意!做这事危险大。不过嘛……”

    颜启说:“以你队长的身份,不会太难吧?我这也不是什么这区那区的,是一个朋友从湖南贩来的,草纸,也不是什么违禁品,也就是想把死货变成现钱。价格都好说。”

    宾佬为难地叹了一声:“话好说,事情不是那样简单。”他盯着颜启:“比如,如果你是重庆的探子,这些货就是他们给你的活动经费,怎么办?”

    颜启笑着说:“哪有那个事!我这人你不知道呀,从来不管国事,赚钱吃饭就是了。”

    宾佬说:“我是知道你呀,可是日本人知道吗?宪兵队能相信你吗?你是匪区来的!就是我,能保证你离开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变化吗?现在是打仗啊,事情很难说的。”

    颜启说:“你这样为难啊?这样,要是做成了,利润咱们五五分成怎么样?”

    宾佬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来:“老大还是那样性急!我是说比如嘛,又不是肯定。你来了,找我,是瞧得起我。这样,我找人打听一下,尽量满足你的心愿。谁叫我们是打小的朋友呢?”

    颜启站起身来说:“就是嘛,我说你宾佬怎么变,也还是万变不离其宗。我的忙,你那是非帮不可!”说着掏出香烟,递过去一支。

    宾佬抽着烟,再不提这事,只叫颜启回船上等着他的信。颜启看他这样说,将两瓶酒放在桌子上,起身告辞了。

    芷秀从颜启走后,一夜没有睡好。惦记着颜启的事,不知他的货能否销出去。两船草纸!不是个小数,弄不好是一辈子的心血啊!

    一大早她就叫醒了兵兵和德济,匆匆做点早饭吃了,带着兵兵去主人家。今天她要等颜启的消息,万一不行,她想去求松本先生。现在她知道了,松本是个什么生意都做的人,除了日用品,连鸦片都贩卖。他在武汉手眼通天,宪兵队里有朋友,“鸡杂鸭杂”是他的手下,还有一些日本浪人帮忙。

    只要松本帮忙,两船草纸是小菜一碟。芷秀想先跟夫人秀子讲,秀子对人,倒十分和气,和其他日本人不同。

    中午时分,秀子一个人回来了。芷秀问:“松本先生呢?”秀子说先生不回了,商行里有事。

    吃着饭,芷秀一直在犹豫,开不开口?颜启到现在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凭芷秀对宾佬的了解,是不会真心帮颜启的忙的。

    这样想,就只有求松本先生了。

    收拾好碗筷,秀子进了房间,静静地算账。芷秀鼓起勇气走进去。

    “哦,有什么事吗?”

    芷秀对秀子讲了颜启的事,她担保颜启是这里的老街坊,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如果松本先生能帮忙将两船草纸销出去的话,利润方面是可以商量的。她并且讲了,颜启今天可能去找徐宾佬,她估计宾佬很难做好这件事。

    秀子惊异地看着芷秀,问:“他是你的好朋友吗?”芷秀说,小时候,她的父母都没了,是颜启家老人收养了她。

    “哦,是这样。”秀子沉吟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看着芷秀:“倪的,你是个可以相信的人。幸亏你对我讲了,不然,你的朋友就有危险了!”

    “怎么啦?”芷秀大吃一惊,颜启怎么啦?

    秀子告诉她,颜启在今天上午,被宪兵队抓了。

    啊!芷秀感到一阵恐惧。宪兵队,那是阎王殿啊!进了那里的中国人,九死一生,就是放出来,也大多伤残。颜启犯了什么,要抓他?

    秀子轻轻说:“抓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国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不过秀子说,可以替他说说情,让芷秀不要太着急。

    秀子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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