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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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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三将淑清紧紧捆在背心,一手扶着绝壁,一手挑着担子,小心翼翼,走过了危险地方。颜法在后面牵着汉华,也过来了。走下山,老三对颜法说:“老二,我们不会死的,爹妈在地下保佑我们哩!”

    难民洪流滚滚向北。每天,熙熙攘攘的逃难队伍,拖了几十里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傅家四个人,疲惫地在山路上拖着。说拖,是因为长时间的磨难,人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可怜小汉华,跟着两个叔叔,用破布包着脚,从广西走到贵州,山山水水,吃尽苦头。淑清坐在箩筐里,箩筐很小,坐在里面很憋屈,淑清要出来,出来了牵着她走一会,她又要背。三岁的孩子,只知道背在人身上舒服些,哪里知道大人的辛苦?

    有一天,走到一个山谷里,淑清又闹着要背。老三勃然大怒,将淑清夹起,走到一个干涸的小沟旁边,将淑清平放在沟里,抱来一块很大的石头,压在沟沿,淑清在沟里动弹不得,见老三返身就走,吓得大哭:“三爹,放我起来啊,我再不敢要你背了!”

    老三喝叫汉华快走!汉华蹲在妹妹旁边,眼泪汪汪不肯走。颜法心如刀搅。看老三,竟越走越远,渐渐看不见人了!颜法蹲下去,想把石头抱起来,抱不动。掀吧,怕石头掉下去砸坏了淑清。正不知道怎么办,老三竟然大踏步回来了!“我再问你一句,以后还要不要背了!”老三愤愤地说。淑清又哭起来:“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啊!”老三弯腰一使劲,将石头抱起,狠狠扔在一边!淑清从沟里爬出来,不敢看老三,起来就自己歪歪咧咧往前面走。汉华赶紧跟着她。一起走了几步,淑清终是力气太小,走不动,老三哼了一声,将她放进箩筐,挑起就走。

    整整一天,颜法没跟老三说一句话。颜法生老三的气。老三也生颜法的气。两个孩子见大人脸色不好,都不敢出声。

    第二天,老三一起来就没有力气。把淑清抱进箩筐,努力将担子挑在肩上,才走两步,就一歪身子,坐在地上!颜法大惊失色,跑过来问怎么了?汉华也流泪,问三爹你哪里不舒服啊?老三摇摇头,脸色白得和纸一样。

    老三得了病,毫无疑问。

    颜法挑了担子,扶着老三,汉华带着淑清,四个人极其缓慢地走着。小淑清,看三爹有病,不说一句话,自己努力迈着步子。还好,没走多远,看见了一个小村子,摸到村口第一家,这里人听说日本人已经占了都匀,都吓跑了,村子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颜法将老三扶进门,屋里竟然床铺桌椅一应设施齐全,老三一倒在铺上,就无力地躺下去,摸他的头,烧得烫手。颜法赶紧烧水,喂了老三两口开水,老三睁开眼说话了。

    “老二,我们弟兄只怕要在这里分手了!”粗齿的汉子,到了这样的时候,也伤感起来。又把汉华和淑清叫到床前说:“孩子们,你们三爹脾气不好!你们的妈把你们托付给我们,我们想把你们带到重庆,可是只有这个能力啊!等三爹死了,你们要听二爹的话,淑清你二爹没有力气,你不能要他背了,要自己走!”

    淑清不知道说什么好,汉华流着泪说:“三爹,你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重庆!”颜法心里难过。老三这人,脾气躁,就是一根钉子放在嘴里,他也敢咬它一口!对傅家人,老三是尽责的。这一路上,不是老三,他们到不了这里。不知道老三得的什么病,就是知道,这里哪里来的医生和药品?唯一的办法是躺着,或许老天有眼,老三会自己好起来!

    颜法看外面是庄稼地,有红薯,有包谷,趁着天没黑,他要出去找点吃的。嘱咐汉华:“好好在家,带着妹妹啊!”到地里刨了几个红薯,摘了几个包谷,赶紧回去。汉华跟淑清,两个孩子各人坐一个小凳子,在老三床前守着老三,那样乖,那样安静!动乱时期的孩子,懂事早啊!

    煮了包谷,蒸了红薯,老三什么也不吃,只管沉睡。所幸的是,老三虽然倒下,却也没有像大嫂她们那样一病就恶化,只是无力,不想吃东西。颜法给他喝水,熬点稀粥他喝,看上去,还不像很危险的样子。

    后面的难民来了,有懂医药的,说老三得的是慢性霍乱!没有药,只能叫老三躺在床上,慢慢熬着。老三躺倒,家里的担子全到了颜法身上。老三可以帮人挑担子赚钱,颜法没有这个力气,在附近转了转,想了一个挣钱的法子。这里附近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个木桥,是逃难的人必经之处。颜法在桥头摆了个茶水摊,过路的人来了,喝一碗开水,给两毛钱。为了方便照顾老三,卖茶的时候,将老三安顿在桥头不远的一个棚子里。每天,颜法到河里提一桶水,用脸盆烧开,装在碗里,摆在路边一张桌子上,来了人,问一声:“先生喝水吧?”

    有不少人,想喝开水,可是没有钱,颜法便叫他们免费喝水。有一天,颜法又给过路人免费喝水,老三在旁边的棚子里听见了。“老二,你怎么这样傻啊,白给人喝水?”老三说:“他们都是有钱的,装作没钱。哪个比我们还穷些?”颜法解释说,有的人确实没有钱。喝点开水嘛,反正柴禾也不要钱。老三说:“你的力气呢,也不要钱吗?我看你就是呆傻!”颜法笑笑不做声。老三这人,有些话不能当真。

    棚子外面却有人说话了。

    “是不是傅颜法啊?”很熟悉的声音。出来一看,竟是衡阳机器厂的厂长!只见他也用布包着脚,衣服裤子上满是泥浆,身边还有老婆,也是布包脚。过去在衡阳,他是有专门的小轿车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大难来时,人和人的区别也就这样。颜法客气地请他们喝水。和厂长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看了颜法说:“你这人心眼好,厚道!”又问:“你兄弟得的什么病啊?”颜法说是慢性霍乱。那人说:“我这里有药,你给他吃了,或许会有帮助的。”说着拿出几颗药丸,是西药,颗粒不大,黄晶晶的。“每天三次,每次两颗,吃三天。”那人仔细交代着。颜法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等他们走后,把药拿去给老三。老三轻蔑地说:“真的呀,这个时候还有好人呢?”话是这么说,还是把药吃了。

    这药真的是特效药!老三吃了三天药,眼看着就有了精神。第三天,他说肚子饿,要吃肉。想吃是好事。颜法到远处去,找农民买了些腌制的狗肉,老三接过来,几口就吃了一大块!再过几天,老三真的好了!不过他死不承认是药。“是那个狗肉治好的!”老三振振有词地说:“腌狗肉这东西,治百病的!”颜法心里好笑,也懒得理他。

    休息了一些日子,老三说可以走了。他又挑起箩筐,装上淑清,装上锅碗瓢盆,一路快步走着。颜法看老三好了,心里愉快,牵着汉华,紧紧跟在后面。走啊走,走到了贵定。虽然同样是丛山,这里已经是繁华地段了。下一步,就是到贵阳,那个西南繁华的大城市。到了那里,交通方便,办法就多了。颜法看着汉华和淑清,想想自己跟老三,没有辜负大嫂的嘱托,终于将两个孩子活着带出来了。大嫂可以闭眼了!

    相比那成千上万丢在逃难路上的孩子,汉华跟淑清,算是幸运的了!
………………………………

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

    1945年,日本军阀的绝命年。

    两颗***在日本土地上爆炸。

    苏联远东军,摧枯拉朽,将号称百万雄兵的日本关东军打得落花流水。

    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通过无线电,传遍了全球。无条件投降!

    九月十八日,中国的国耻日,在汉口中山公园举行**的受降仪式。

    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现场气氛极其肃穆。上午,一辆黑色轿车,车头挂着白旗,缓缓开进公园。从汽车里走下几个日军高级将领。他们低着头,走进受降堂。

    堂内整齐的排列着桌椅,88位中国高级官员,正色端坐,冷眼看着眼前这几个曾经在武汉地区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领头的日本将领冈布,带着四名下属,规规矩矩立正站在受降团面前,听一个军官高声宣读受降命令。命令宣读完毕,冈部走上前,解下佩刀,恭恭敬敬交到一个参谋手中。中国受降最高长官大踏步上前,一把夺过指挥刀。

    “拿酒来!”司令大声命令,端起一满碗白酒,先浇地,告慰抗日烈士在天之灵,然后一饮而尽,将碗摔在地上!大笔一挥,在降书上写下大名,掷笔仰天大笑!

    日军将领,个个失色,无声地退出。

    全武汉举行大游行,几乎所有能走动的人都上了街,茶水铺免费供应茶水,酒铺将酒倒在碗里,想喝就喝!卖西瓜的,将圆圆的西瓜飞刀切开,一块块递给游行的人们。大街小巷,到处是人流,到处是欢声笑语,夜里,火光灯光,通宵庆贺,武汉成了不夜城。武汉人民,经历那样惨痛的蹂躏,对于胜利,从心底里感到痛快!

    日本投降已经多时,最初的激动已经过去,市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经济危机在社会显现出来。到处是失业者。芷秀只好去找香烟贩子,批些香烟,在街上叫卖。她做了个装香烟的匣子,每天背在身上,大街小巷地走着,沿路叫卖。走累了,就地一坐,将烟匣子支开,等着人来买。这是很小很苦的生意,一天下来,赚不了几个钱,晚上,倒头就睡。虽然生活几乎无望,芷秀却一点也不灰心。时候还未到,她的人都没有回来,一旦她的人回武汉,一切都好办了。

    所谓“她的人,”第一是哥哥。那年哥哥投军,一晃八年了,如今打败了日本兵,哥哥应该荣归故里了啊!哥哥不回家,可能是路太远,也可能是部队离不开他。芷秀知道,哥哥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军医。想起哥哥,芷秀就有一种自豪。当年娘得病,无钱医治,丢下他们兄妹俩,娘一直没有闭眼睛!要是娘知道哥哥这样的出息,会多高兴啊!

    第二就是林连长,林志忠,那年他走的时候,已经是营长了。芷秀记得那双聪慧明朗的眼睛,那样诙谐开朗的谈话。和林志忠告别的时候,她分明听到了他心里的颤动。如今倭寇已驱逐,战士该回家乡了啊!军人的心,哪怕被战火熏烤,总有自己的家园!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林连长,你总该有个信啊?

    芷秀还惦记着傅家,那些忠厚善良的弟兄。小时候,娘去世,傅家姆妈收留她兄妹,傅家所有弟兄,把他们当自己的亲人,吃让着他们,睡让着他们,使他们在那样可怕的生活打击下,能保持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怎么也没有回呢?颜启逃了,老四失踪了,可是老二老三呢?他们总该回了啊?

    那天回家,德济神秘地看着她。德济是个忠厚的孩子,心里有什么,往往掩藏不住。芷秀一看就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果然,德济自己说出来了:今天邮局一回送来两封信!

    芷秀一阵狂喜!盼望了多少天,终于有信了。不管是谁,这个时候来信,一定是叫她喜欢的消息。

    第一封信粗笔大楷,字体龙飞凤舞:倪芷秀吾妹亲启。哥哥的!拆信的时候,芷秀的手在颤抖,搞了半天,还是德济送来一把剪刀,才将信封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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