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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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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宏的五十骑兵激起一溜烟尘。又有传令兵举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分头驰出。
雷远想了想,终究不太放心县城周边的情况,他沉声道:“诸位不妨继续游乐,我得去看看。”
关平向刘封使了个眼色:“续之,我们与你同去。”
关平很清楚雷远面临的局面。
雷远是领数万之众辗转来投的大豪族首领,哪怕玄德公也要对他以礼相待,不能视为寻常的部下。这支骑队却毫无顾忌地在雷远主政的领地奔驰践踏,这可以说是一种羞辱,如果不及时作出反应,只怕无数人都要以为雷远软弱可欺。
从依附民众的角度考虑,他们跟随着庐江雷氏千里迢迢来到荆州,人心尚未彻底安定,还没有形成对玄德公的充分信赖。此时玄德公部下某人在他们的家园中纵骑奔走,不仅造成损失,也很有可能引起百姓的惊惶,进而会诱发许多不满。
对于既是宗族首领,又是地方官员,对百姓们负有双重责任的雷远来说,这是他必须严肃应对的事件。但他毕竟又是新投入玄德公的麾下,对大部分同僚都不熟悉;这时候如果关平和刘封这两人陪着,便可以避免额外的麻烦。
听关平这么说来,刘封也连连点头:“正该我们同去,免得你吃亏!”
雷远向两人颔首:“那就麻烦两位贤兄了!”
三人说去就去,绝不耽搁。他们立刻带着从骑,策马奔下起灶的草坡,随即沿着一条小路直接向西北方向穿行。奔走了没过多久,原本散布在四周较远处的李贞所部也陆续汇入,渐渐聚集成百余人的骑队。而当他们急行之时,几处哨卡仍在射出鸣镝,显示出那支横冲直撞的骑队并未减速,甚至还打了两个弯,绕着乐乡县城兜了半圈。
雷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考虑的,不只是面子问题,还有实际的损失。
跟随庐江雷氏来到荆州的数万百姓,光靠缴获的粮秣供养,那是肯定不行的,库存支撑不了多久;必得把握住春耕的时机,尽快开辟田地,以逐步实现自给自足。乐乡县城的外围,有好几片广阔田地,那是雷远等人经过多次踏勘确定的宜耕之所,也是今后长久立足的根基所在。
此前左将军府已从零陵桂阳等地调拨了大量种子、耕牛和农具,雷远又指派辛彬出面,用巨额钱帛购买了一些,以补充不足。雷远给辛彬冠了个劝农掾的职务,由他统一负责农垦,目前已经开辟了将近四万亩的田地,种植了麦子和稻菽之类。另外,规划好通路、水道、农庄,等待开辟的,还有十万亩以上。
这个过程中,辛彬及其下属管事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而雷远也亲身参与了其中的许多工作。他深深体会到了后世某位哲人所说的: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在这张白纸上,雷远切实地投入了精力,进而也赋予了期待;然而现在一百骑反复践踏,这些田地会遭到怎样的破坏?在田地中辛苦劳作的农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客(七)
在鸣镝声响催促之下,雷远情不自禁地加快了策马奔行的速度,连续穿过两条山间小道之后,他很快就看到了乐乡城外的田地。
许多新开垦的田地都被踩踏过了,田埂、田畦坍塌得不像样子。自远处望去,马蹄践踏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用粗劣的笔墨在精美纸张上乱涂乱写那样碍眼。好在田间实际的损失并不太大,似乎那支骑队还是稍许顾忌了些,奔走的时候有意绕了几个圈。
但百姓们受到的惊扰是实实在在的,原本在田地中劳作的农人们,这时候正在惊惶逃散,而乐乡县城中报警的金鼓声此起彼伏,南北两处城门都已经关闭了,甚至有吏员们带领着壮丁登城做好了防御准备。
那支骑队依然在快速奔走。
而樊宏所部的五十骑则从斜刺里逼近。
樊宏本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他本来就以矫健知名,如今身为扈从首领,吃的比往常好些,日常又与各部调入的锐士们彼此切磋,身手较数月前已然上了一个台阶。此刻他骑着高头大马不断加速,一边作出要打横切入对方骑队前进方向的姿态,一边挥手大喊:“偏将军有令!来骑止步!”
然而对方骑队丝毫不为所动,如视而不见般地继续奔走。
樊宏怒骂了一句。
他看得出,这支骑队并不是敌人,至少在骑队外围的那些人都没有披甲,也没有携带用于作战的武器。他们这样策马奔跑着,也不像是有什么目的,而是……而是……樊宏被自己的发现惊住了,他忍不住又怒骂一声。如此毫不顾惜珍贵的马匹,竟然只是为了找乐子吗?
樊宏再度催马靠拢过去。
他跟随雷远已经好几年了,自认为并非才能过人,所长者,只有忠于职守,办事尽心。此刻既然雷远说要堵住这支骑队,他便一定竭尽全力去堵截……无论对方是谁!
樊宏骑乘的枣红色战马,是此前雷氏部曲伏击曹军骑将张喜时缴获的好马,不仅生得高大威猛、冲刺速度极快,而且性格也很好胜;一旦跑发了性子,不压过寻常马匹,绝不罢休。这时候马匹四蹄翻飞,竟然硬生生迫到了对方骑队的前面,与骑队最前的骑士相距不过丈许,双方战马几乎首尾相连。
铁蹄踏地的轰鸣声几乎震耳欲聋,强烈的紧张感让樊宏心跳失控;但他丝毫都没有犹豫,直接在马上回身,伸出双臂作阻止姿态,再度大喊:“这里是偏将军驻军所在!来骑立即止步,不要自误!”
马匹正在田野阡陌间高速奔跑,这时候回过身来而不看前进方向,简直是不要命了。万一战马失蹄,随时会有人仰马翻、九死一生的下场。更可怕的是,一旦樊宏这一骑翻倒,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必然会撞到后排的骑士,引发雪崩般的连环撞击!
这是拿自己的性命、拿骑队里其他人的性命来威胁停步,真是胆大妄为之极!
骑队前排的几名骑士全没想到樊宏竟然做到如此地步,瞬间一齐惊呼,下意识地勒马向左右避让,身后整支骑队自然而然地跟随前方骑士,作出了同样选择,眨眼间,骑队仿佛湍急河水遇到礁石那样,在樊宏面前左右分开。
这时候,樊宏的战马不得驱策,反而渐渐放缓速度;百余骑贴着他的左右近处奔走,四百多只铁蹄踏地,激起漫天飞扬的尘土。樊宏原在开口大吼,冷不防被扑了满脸满嘴,一时间眼睛看不清,口鼻也透不过气了。他连忙用袖子抹脸,又呸呸作声,想把一嘴的砂土吐出来。
忙乱间,只听有个年轻女性的清脆声音不屑地道:“哼……真是亡命之徒!”
又有个柔美温和的声音劝解道:“夫人,他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马匹奔走快捷,说话的两人瞬间就从樊宏身边掠过。樊宏惊疑不定,这骑队中居然还有女子的吗?
他好不容易揉去眼里的砂子,猛回头去看时,又被扑了满脸的砂土。
正在狼狈时节,樊宏身后又有蹄声大作,是雷远等人赶到了。
雷远从远处看到了樊宏的举动,他连连拍打樊宏的肩膀,叹气道:“何至于如此拼命?给我记住,以后断不能这般了!否则……”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于是用足了力气猛拍了几下,让樊宏的身躯在马背上左右晃动。
樊宏嘿嘿笑了几声,拨马跟在雷远身后。
雷远将注意力集中到那支狂奔来去的古怪骑队。
在遭到各路哨卡不断以鸣镝追迹,又被樊宏横向拦截以后,这支古怪骑队总算消停下来。他们勒停了马,聚集在离乐乡城里许开外的一道土坡上。队列中央有人策马聚拢在一起,不断指手画脚地讨论着什么。
雷远挥手示意,部下的扈从骑士立即向两方散作鹤翼之状,隐隐形成了半个包围圈。扈从们都是精锐,行动间自然带着森严肃杀之气,相信对面那支骑队只要不发疯,应当不至于轻举妄动。
这时身边传来关平的低呼:“奇怪……”
雷远侧身问:“怎么?”
“这不像是我们的人啊。”关平摇头道。
雷远也觉得不像。他投入刘备麾下时间不长,接触的人也不多;但以他所知,凡是被刘备信赖重用的将领,通常都敦朴厚重、自奉甚薄,少见轻佻骄奢之徒。武将之中,他见过的赵云、关平、霍峻,都是如此。哪怕如刘封这种喜好玩乐的,大抵也注重实用,衣着不至奢华,身上也无佩饰炫耀。
甚至就连赵云和陈到分领的白毦精兵,所佩戴的白色缨毦也是玄德公在新野时亲手编织而成,并非珍玩之属。
眼前这支骑队却大不相同。
此刻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将骑士和马匹上的金银妆饰映照得明晃晃地耀人眼目。
那些聚集一处的骑士们,很多都披着颜色鲜艳、更以金线纹绣的华美锦袍,他们的坐骑也都高大俊俏、被练五色,远远望之,灿若天上霞光垂地,其炫彩使人难以逼视。天下间竟有如此奢华亮丽的骑队!这根本不是用来打仗的!
雷远忽然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历。
他猛地扭头去看关平,因为动作太猛,颈骨都几乎格格作响。
关平恰在同时望向雷远,满脸见了鬼似的神情。
两人都明白了,眼前这些人,是孙夫人所属的骑队,甚至孙夫人本人便在队中!
第一百五十章 来客(完)
雷远隐约记得,史书上说孙夫人性格英武勇猛仿佛男子,倒没提起她还是个喧哗上等的古代暴走族。他更完全没想到,孙夫人带领骑队纵横往来的范围如此之广,竟然连距离公安城百里的乐乡都不能幸免。
他端详着眼前这支骑队,片刻后转头向关平递了个眼色。
关平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最后微微摇头。
好吧,这也确实不能勉强。
孙夫人跟随玄德公来到公安城仅仅一个月,眼下与她发生冲突,雷远实在不知道玄德公会作如何想。所以他能够理解关平的难处,但雷远与关平不同,今日他势必要作出反应。
以职位而论,雷远暂时任左将军从事、乐乡长,算不得特别显赫;但如果谈到实际控制的实力,庐江雷氏是当前荆州屈指可数的地方豪族。如果以前世的说法,他人官职纵有高的,也只是玄德公手下的打工仔;而庐江雷氏几乎是带资入股的小股东,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正因如此,即便玄德公本人,面对庐江雷氏宗主也会以礼相待;而孙夫人的所作所为,是对整个宗族的冒犯。
庐江雷氏不是礼法传家的士族,而是崛起于战乱的豪武家族,宗族的徒附宾客部曲都习惯了一名强有力的宗主。这不是三五人小圈子里的想法,而是整个宗族自上而下所有人的认知。
在局势显然强弱分明的时候,当然可以摇摆、可以屈膝,但部属们绝不愿意看到他们的首领真的成了一个温良恭谦让的君子……那样的首领,只会让他们失去安全感。用雷远私下的总结,此等豪霸家族中,上上下下都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之人。
可悲的是,自己既然身为这个家族的首领,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顺应这种风格。这是普通人与首领的差异。某种角度而言,普通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但首领不行。首领之所以是首领,因为他所做的,是整个团体希望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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