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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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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他声音低微的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探手去摸。只摸到了留在腹部以外的一把刀柄。他的手掌立即被自己体内喷出的鲜血完全染红了,鲜血是温热而粘稠的,但手掌却越来越冰凉。
  王斌的身体晃了晃,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感觉到郑屠夫搀扶着自己,亲切地大声道:“好好,我们一起吃喝!哈哈!”
  王斌站不住了,他的身体沉沉直坠。而郑屠夫拖着他,将他一直拉到墙角的黑暗处才松手。
  所谓的郑屠夫,自然就是雷远的得力部下郑晋。
  此前巴西蛮酋朴胡在宕渠城下搞了一出伪装夺门的把戏,却被郑晋一眼看穿;如今郑晋自己在江州夺门……不得不说,淮南积年老贼的手段,确实比蛮夷要漂亮许多,而江州郡兵的警惕性却太低了。
  强烈的血腥气在墙角弥漫开,好在城头风大,其余的江州郡兵们一时还闻不到这气味。
  郑晋随手提起一个竹筐,摇摇晃晃地走出阴影范围,还不忘了返身招呼道:“我这里还有多的,再给弟兄们分一些!”
  他一边走着,一边极迅速地扫视着城头上下。漆黑夜色笼罩之下,郡兵们陆陆续续赶来领取今晚的牙祭,而每一个来到城下的人,都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单独带开,然后再也不出现。
  如此高难度的行动,仅靠郑晋和他的部下自然不够。这数月来跟着郑晋在江州做屠夫的,还有雷远的另一名得力部下王北,又有罗霄、钱跃等人,全都在此。
  这十余人,都是经历过三峡小学的培训以后,特地挑选出的干练之人,个个都是庐江雷氏部曲都伯以上的军官。他们数月来不在军中,却硬生生往江州城里做了几个月的屠宰生意。
  这生意难道是好做的么?其中的辛苦实在不足与外人道也。
  这么辛苦,为的是什么?便为今日。
  毕竟不是战时,虽说严颜警惕,增加了守把城门的人手;可是晚间轮番值守,每一班也就这么些人,须臾之间清除殆尽。
  当间只出了一个岔子,有个士卒眼力太好,在拿取肉脯的时候居然看见了王北身上的血迹,当场就要大喊示警。好在王北当机立断,直接抽刀割喉。
  郑晋吁了口长气,这才觉得自己胸前背后全都是冷汗,而手上的鲜血一层层地覆盖,黏厚得像一副手套。
  十余人默契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再度分开。
  有人去城门处等待,有人登上城楼高处警戒,而郑晋快步站到城门上方,随手取了一支松明火把,大幅度地左右摇晃起来。


第三百四十章 噬人
  随着火光摇摆,城门下方响起了脚步声。
  郑晋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投下城去,瞬间看到了城下黑压压的人影。
  数量并不多,共计两百人。虽然雷远的部下现在包括三千兵马和同等数量的民夫,但真正能够抽调出来,执行奇袭任务的精锐,便就只这些。两百人全都头戴铁兜鍪、身披漆成黑色的重甲,他们沿着城墙边缘的沟阡默默站立着,就像是一群将要血腥捕猎的铁猛兽。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甘宁和丁奉。这两人,同时也是雷远身边最骁勇、最擅长乱战的将领。
  因为城门疏于养护,开启的时候,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在门洞里反复回荡。王北和罗霄连忙抵住门,不让它晃动。甲士们便侧过身,从半人宽的门缝里一一闪身进来。
  虽说早就把江州城内各处要地的信息传回军中,但这时候王北仍然仔细地替甘宁和丁奉指点方向:“这是郡府、这是武库、这是西面的郡兵大营,另外,狐长史在那座灯光明亮的楼里设宴招待城中文武。”
  他每指一个方向,便有一名将校站出来,示意承担这个方向的任务。最后甘宁颔首道:“按照计划,郡府归我!”
  与此同时,在城楼高处的荆州军将士眺望着荆州军营地的方向。他看到原本昏暗的军营忽然间明亮起来。最初是一点亮光,随即十点、百点,再到更多,亮光仿佛铺天盖地般地延展出去,从星星点点到数之不尽,照亮了半边天空。而整整一支大军的聚集号令,汇集成山呼海啸般的巨响,压过了澎湃江潮。
  荆州军的大部队将要行动了。
  营地距离城池不过三五里,这样巨大的声势,立刻惊动了其它几段城墙上的江州郡兵。他们在夜色中惊惶地互相询问,像蚂蚁一样毫无头绪地跑来跑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铛铛地鸣金示警。
  这名将士连忙嘬唇作哨,用尖利的哨响提醒城下的同伴们,可以不再顾忌声响,彻底打开城门了。
  接下去,荆州军将会在正对军营的江州城西门展开佯攻,另一支轻兵此时已经出发,须臾就能抵达北门。
  考虑到江州城中能够领兵的将校,大部分都在狐笃所安排的酒宴间上吐下泻,而郡兵们赖以作战的武库又即将落入丁奉之手……江州郡兵的抵抗毫无意义,能够聚集力量反击的,只剩下了巴郡太守严颜本人。
  而甘宁已率队深入到了江州城的内部,向巴郡郡府急行。
  此刻忽然遭逢惊变,城池里各处里坊都开始纷乱,一处处坊墙后面马嘶犬吠,人声鼎沸,有人不知所措地叫喊,也有妇孺在小声地抱怨。
  甘宁麾下的甲士们则分成并列的两支纵队,沿着大街左右前进,还有弓弩手一边前进,一边警惕地瞄着对面坊墙高处。
  某处里坊的坊门开着,几个人心慌意乱地跑出来,正撞见全副武装的甲士们,当场吓得连滚带爬回去。还有几名胆大之人从坊墙高处探身出来张望,手里抓着石头作威吓状,立刻就被弓弩手射倒。
  甘宁本人自恃武勇,依旧大踏步地走在道路中央。但他不得不承认,雷远提出的这种行军方式,既能以两侧的坊墙为依托,又能做到彼此掩护,特别适合城市巷战时的快速突进。
  与雷远越是熟悉,甘宁越是发现雷远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年轻人的战争经验远不如当代的宿将们,指挥上千兵力规模的经历,更是寥寥无几。可他却偏偏懂得很多甘宁从来没想到的道理,虽然听起来觉得一鳞半爪,经常想到一出是一出,可这些零散的想法落到实处,却往往有着独特的作用。
  更不消说在具体的兵力运用层面了,这数千人各司其职、各自发挥:从数月前的人手潜伏,到南下沿途挟裹民夫扩充力量,以作为此时城西的疑兵,再到用沙摩柯搜罗来的丰厚物资来吸引地方文武的注意,还包括用狐笃这个益州人出面套近乎……各个环节环环相扣,共同导向了夺取城池的目的。
  甘宁从不轻易服人,但他觉得,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便已堪称名将。此前他在江东的同僚,能够这般用兵的屈指可数。
  他非常确定,江州旦夕可获,所差的只是严颜的首级。
  随着他们的脚步,郡府越来越近,甘宁看到了正对校场的郡府正门。府门开启了半扇,十余名卫士正手持松明火把从府里出来。
  随在卫士之后的,便是严颜。
  老朋友,又见面了!
  甘宁仰天而笑,跟随在他身后的甲士们也都狞笑起来。这些被迫逃离益州的武人,几乎每个人都有漫长的故事;他们与益州军将的恩怨太多、太复杂了。此前因为两州协作,他们不得不压抑住自家的愤恨情绪,但现在,他们脚步铿锵向前,露出了野兽噬食猎物时那种凶暴表情。
  严颜一时没有注意到甘宁所部。
  这名益州宿将已经年过六旬,精力不如往日,但政治上的嗅觉愈发老练。此前成都官员们商议邀请刘备入蜀时,他就坚决反对。后来雷远所部和玄德公自领兵马入蜀,先后经过巴郡,严颜更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也!”
  现在这条恶虎即将噬人了。
  严颜早几日就觉得有些不对。如果在巴西的荆州军要退回休整,完全可以把军队分为数部,逐步撤往荆州,哪有全军抱团行动的道理?
  所以他在刘备所部过境以后,立即约束住运输船队,不使他们分散……既然雷续之大规模地撤军到江州,那我便做足准备,一口气将你们送回荆州可好?
  但这安排居然没能成功。荆州军的官吏们嘴上说什么归心似箭,其实在搜罗船只、编组船队时的表现总有些心不在焉,而雷远那一场急病又太过突兀。严颜的部下打探得很清楚,此人在垫江时生龙活虎,哪有一到江州就病成这样的道理。
  随着时间推移,严颜越来越警惕,于是开始严厉地要求部下们小心城防,可是他的部下们在江州散漫惯了,一时哪里提的起精神。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表示,假如益州必定要迎来新主,那新主最好能似玄德公那般。
  这些人的话语瞒不过严颜,使得严颜焦躁不安。
  可他终究年龄大了,焦躁情绪极大地影响了他的精神,使他疲惫不堪,甚至使他没法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今日晚间,他实在太过疲劳了,于是早早地休息。可他又睡不熟。连着作了几场噩梦,都是刘备暴起发难,以武力夺取益州基业的背景。当他第四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不,这一次是部属们将他从梦中摇醒的。
  他竭力稳住心神,安抚了失措的老妻几句,随即起身。
  从后院到府门的路上,沿途不断有坏消息传来。有说理应负责城防的将校不知去了哪里,有说武库那边忽然起火,有一彪甲士拦在路口见人就杀,有说荆州军自西面迫近城池,兵马数量仿佛无穷无尽……
  严颜昏昏沉沉地听着,随手取过甲胄披上,快步出外。
  局面怎就会突然如此,他一时想不清楚。但此刻在郡府中尚有自家部曲精锐数百,凭这股力量,总还可以打一打。
  然后他就看到了甘宁。
  身后的部曲不断从府门里涌到外头,在严颜身前排成密集的队列。但严颜只长长地吐气,翻腕拔刀在手。


第三百四十一章 城破
  益州实在太险塞、太封闭了,以至于过去这些年里,益州发生的战争是何等惨烈,往往不为他人所知。
  外界只看到斗争的失败者一波波地从峡江水陆道向东逃窜,其中的翘楚如甘宁者,千方百计地攀附强大势力,试图有一天能够杀回益州;而更多的人只能一年接一年的忍耐。因为忍耐的太久,以至于外人甚至不会注意到被他们藏在心里的愤恨。
  甚至连雷远都没有想到,甘宁与严颜之间竟有极深的仇怨。
  甘宁没有提过,在过去这段日子里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事实上,甘宁很少具体讲述他年轻时在益州的生活,那或许是甘宁的忌讳,雷远便也从来不问。
  直到此刻,当这两队人马猝然迎面相撞的时候,立即爆发出了最高烈度的战斗,这战斗不仅仅是夺取江州过程中的一环,也赫然成为了过去多年仇恨彻底了断的现场。
  甘宁领着近百名甲士猛冲过来。
  初时严颜的部曲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瞬间迫近了数十步。
  随即有弓箭手越众而出,向他们攒射。双方的距离这时候已经逼近,箭矢的杀伤力非常巨大,哪怕身披铁甲也不能完全抵御。第一排的荆州甲士就像在暴雨中挣扎的枯枝败叶那样,被噼噼啪啪地打落了。
  箭矢或者穿透他们的手臂,带出飞溅的血;或者扎进他们的额头,迸出脑浆;还有几个被重箭贯穿了腹部,像肠子之类的器官从撕裂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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