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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第5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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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亲笔书写,一面忽然又想到,或许少年才高之人若不经锤炼,往往都容易眼高于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幼常已经有点这样的苗头了,再比如廖公渊,还有得到庞统和法正共同举荐,近来一跃为益州治中从事的彭永年,都是如此。
诸葛亮的书信混在无数往来文书之中,从成都发往交州苍梧,再从苍梧广信郡,转到了巡行交州各地的雷远手中。
身份地位到了雷远这个程度,与重臣们的私人往来很常见。比如江陵关平、宜都霍峻、零陵习珍,都会隔三岔五向交州传信,或者问好,或者请教,或者商议宗族部曲的合作事宜;又比如雷远的夫人赵襄,也隔三岔五地从交州向荆州、益州传信,问候她的父亲赵云和许许多多的叔叔伯伯们,并随信附上交州土产若干。
诸葛亮的这份信件,雷远看过,然后收起,似乎将之当作寻常的问候。他巡行各郡国的步骤也没有任何变化,所到之处,依然有毫不吝啬的、甚至超乎常规的升赏,也有毫不留情的腥风血雨。
而在交州军府,州府的体系之外,又有一个命令专门发出,沿着商旅们走惯的路途,一溜烟地向北传达。
到三月中旬的一天。襄阳。
初平元年刘表初为荆州,以襄阳为荆州治所,理兵以观天下之变,至今已二十五年了。而曹公挥军南下夺取襄阳,覆亡刘表的基业,也已经八年。近数年来,玄德公的势力从江陵出发,不断向北发起攻势,于是江陵、襄阳两地之间战火纷飞。
因为战乱的影响,经刘景升十数年雍容治理而成的雄城、大城,最近几年似乎有些衰颓,不似当年的繁荣了。
建安十七年五月到十月的荆州大战之后,出于种种的考虑,曹公开始主动收缩曹氏在荆州的控制范围,大举迁徙荆州百姓到中原腹地,而将从南至北的宜城、襄阳、新野、宛县这四座城池,作为军事要塞。
这样的坚壁清野,给江陵方面造成了极大的阻碍。江陵之兵就算能进抵坚城之下,城外一无粮秣,二无人丁,根本没办法展开大规模攻势。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双方来来去去打过几仗,动用兵力最多的也不过五千,大体来说不分胜负。乐进凭此战功获得了假节。
但战斗的时间终究短,较之于初时连番恶战,曹刘两家这两年在荆州的局面,已经可以称得上和平了。于是,襄阳在经济和商业方面得天独厚的条件,便断断续续发挥着作用。
许多交易起初不得不放在城外,偷偷地进行。到后来,也不知怎地,慢慢地迁回了城池里的市场,而本该厉行禁止的官员们,对此都视而不见起来。
这日一大早,城东有个宅院开了门。门里走出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商贾。他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向左右看看,拍了拍衣袍,慢悠悠地往城北走去。
按照汉家制度,商人与百工、奴婢等地位相同,都不属于良家,不能出仕,甚是卑贱。但实际上,商人凭借经济上的巨大影响力,常常能够突破阻碍,夺取制度上本不该他们所有的东西。比如当年的太尉朱儁,家中以贩缯为业,便是商人出身。
更多的商贾,则有各地的豪族、世家为支撑。这些商人只负责出头露面,代表的却是种种深不可测的背景。
所以这商人缓步沿街走来,同样早起的许多人都纷纷向他打招呼,还有不少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宋先生,早啊!”
“周公,你早。”
“看你满面春风,莫非又做成了什么买卖?”
“哈哈,哪里哪里。都是一些糊口的小生意,还望周公多多关照呀。”
一路走来,和他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总有十几位。这位宋先生面带笑意,从容应对,对谁都客客气气,行止有礼。
他经过以后,有人感慨:“这位宋先生形貌非常,看起来真不像商贾,而似一位久受学问熏陶的儒生。”
边上有人啐道:“你这是废话!这可是宋琬宋叔玉,你知道他堂伯父是谁?”
“谁?”
“便是我襄阳著名的大儒,如今在邺城当官的宋忠!他老人家编纂的《五经章句》,你难道不曾听说过?”
“咦?既然他是宋公的亲眷,那为何不去读书?怎么却做了商贾?这岂不是……岂不是……”
“你不懂!宋公在邺城,只做个小小从事。那襄阳宋氏满门上下,也是要吃饭的,要不是宋叔玉行商赚来钱财,宋氏只能喝风!何况,你有没有听说传言?咱们这位宋先生,背后有人!”
“背后有人?”前一人想了想:“莫非是城南的屯田校尉,方校尉?我前几日,看他们两位在酒肆排布酒菜饮宴,很是热络啊。”
“呸!老方那狗东西,只会吹牛……他算个屁!”后一人望四周看看,压低声音:“这可是机密,我只告诉你一个,千万不能外传……”
“什么机密?能被你知道的,也算机密?”
“这位宋叔玉先生背后的人,在那里!”后一人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伸出手,往南面指了指。
第七百六十章 缭乱
“什么?”前一人吓得大跳起来:“难道是……”
后一人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别,说出来就不好了!”
“我不说……不说了!”前一人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掰开捂住口鼻的两只大手。隔了半晌,他忍不住问道:“然则,这等事,万一被上头知道了,怎么办?你我若不举报,便是故纵,与犯法者同罪!”
后一人连声冷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没见识。我问你,如今的襄阳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前年魏公拔荆襄之民数万户以实汝、颍等地,襄阳城中的本地居民携家带口而走,能留在本乡者十不存一。你我因是乐将军所部下属小吏,侥天之幸才免于迁徙。现如今,整座城池如今便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大军营,到处都是北方来的军户……这怎么了?可有不妥?”
“既然整个城池是个戒备森严的大军营,城里这许多家财万贯的豪商大贾,从哪里进的货?又贩卖给谁?就比如宋先生,这两年,经他之手贩卖的南方货物如山如海,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这……”
后者拍拍前一人的肩膀:“你不要多想了。你现在才知道,然则这襄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前一人迟疑了一阵,才道:“那你还说什么,这是机密?”
“这不是为了引人入胜么?”
这两人所说的情况,确实就是此刻襄阳城的真实状态。一方面,数以万计的军户和家眷们屯据在城中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与南方的荆州军决一雌雄;另一方面,南北之间的贸易往来又不可能完全遏止。
这两年来,襄阳城里的商贾越来越多,就连乐进或满宠,也忌惮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有时候哪怕明知某个商贾与南方有所牵扯,却没办法痛下狠手驱除。
不仅没办法驱除,事实上,乐进、满宠这种镇守一方的重将,要维持自家部曲,要给勇士们提供良好待遇,授予精良装备,要养活自家的宗族,供族中子弟们买地、修学、起屋……这些都要钱财。而钱财所出,往往又与某些商贾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所以,虽然宋琬作为汉中王麾下某位重将代理人的身份亮的发光,通常却也没人来寻他晦气。
宋琬甚至还与奋威将军满宠门下得力的书佐丁康交好,最近几个月里,两人相互请客宴饮,简直蜜里调油。
此刻宋琬便是去寻丁康。丁康每日住在城北偏东面的一个里坊,宋琬走到时,向里监门和几个仆役打了个招呼,举步便推门入内。他来往的很熟了,没人会来管他。
丁康今日下值,无需去奋威将军府。这会儿他正在家中堂上,慢慢地研着墨,时不时眯眼苦思,大概是要作一篇文告之类。
宋琬也不催他,就在侧面席上落座等待。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丁康长长叹了口气,“啪”地一声把丸墨扔开,大概实在没有什么可用的辞藻。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宋琬:“叔玉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见吾兄全神贯注、用心公务,不敢打扰。”
丁康挠了挠头,把案几上空白的木牍推到旁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用不用心,都是一样。叔玉你有什么事?”
宋琬略向前探了探身。丁康闻弦歌而知雅意,招手道:“来来,叔玉,你我并席而坐。”
宋琬坐到丁康身边,笑道:“和往常一样,有些事请教。”
丁康摆了摆手:“只管说来。”
奋威将军满宠,是魏公麾下著名的能臣、酷吏。曹操以满宠为乐进的副贰,便是看中满宠心细如发而又进退有度。丁康作为满宠的得力部属,早就把宋琬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宋琬乃是左将军、苍梧太守雷远的门下走狗,在荆襄广有人脉,与前任荆州刺史傅群、主簿杨仪有些关系。后来傅群、杨仪两人因为坐视地方上与江陵方面往来,导致曹公大怒,连带着牵扯了数千人全都被抓,玄德公被迫用夏侯元让和张儁乂来交换。
在这时候,宋琬却躲去了江夏,依靠江夏太守文聘的庇护免于一难。他也是胆大,不久后便回到襄阳,依旧半公开地做他的生意。
近两年来,主导襄阳政务的人换成了满宠,而以襄阳为中心的南北转口贸易也一如既往的兴盛。从去年下半年起,由荆州乐乡大市方向输送往北方的货物当中,除了荆州益两州特产的锦缎、漆器、果品、木料以外,愈来愈多见交州所产的犀角、象牙、玳瑁、珠玑之属。
这些东西都是奢侈品,为北方世家豪门所喜,故而价格居高不下。宋琬毕竟是荆州人,不熟悉北面的行情,常常摆酒请教丁康如何定价,再隔三岔五送些小玩物为酬谢。
今日宋琬又来,丁康知道有生意上门,当即打起精神。
却听宋琬微笑问道:“我听说,奋威将军有意回朝,故而致书魏公恳请。上个月,魏公有书信回来……”
丁康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你又想知道什么?”
“伯宁公是魏公亲自征辟的从事,又久任许县令、汝南太守,是魏公的心腹、知己。魏公与伯宁公的交情,也与他人不同。所以我想知道,魏公在书信中有没有提起,近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丁康连连冷笑:“这我却不知。”
“兄长是伯宁公亲信书佐,他人不知倒也罢了,兄长怎会不知?”
丁康只是冷笑。
宋琬也不急,往案几上轻挥袍袖。长袖过处,一粒硕大的、莹白色的珍珠,在案几上骨碌碌地滚动。珍珠表面辉光氤氲,宛如月色绽放。一时间,使得丁康的眼花缭乱。
“兄长,你久处中原,当知时价。请问,这样一粒合浦珍珠,若出售到许都、邺城,可值价多少?”
丁康欲言又止。
宋琬又伸手,掌心打开,足足数十粒同等规格的明珠洒落案几,弹跳碰撞着。有的珠子从案几边缘滚落到地面,沿着方砖的砖缝又滚动几圈,卡在缝隙里了。
丁康下意识地伸手,将其余几个将要滚落的珠子揽住。
“兄长不必介意。交州的合浦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这样的珠子,我随身携来许多。”宋琬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轻轻抛在案几上。锦囊里,传来轻微的哗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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