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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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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确定了什么。天子收回手。随意地将玉簪抛下。闭上眼。倚着软垫半躺着。随后才以意味不明地语气开口:“夫人去了苜蓿园(注1)?”
    “去那里做什么呢?”天子的语气平淡,却分明透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令殿内众人心中一颤,钩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更觉恐惧——那份杀意正是冲她而来的。
    “……妾……妾不知……”颤栗中,福至心灵,钩弋夫人想到了辩解的理由,“妾不知苜蓿苑……”
    “朕忘了……”天子的语气温和起来,“夫人退下吧!”
    “……诺……”这么片刻时间,钩弋夫人便感到自己贴衣的中衣亵服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天子斥退的声音,于她不异于天籁。
    起身的瞬间,她听到天子以冷厉的语气警告自己:“夫人,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走出殿门,钩弋夫人只觉得两腿虚软,几欲跪倒,却猛然迎上数道探究意味甚重的视线,她立即抬眼,却见殿外玄阶下,霍光、金日磾与新上任的尚书令张安世并肩而立,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片刻之后,金日磾首先回神,连忙停下注视天子宠姬的无礼行为,侧身回避。霍光与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侧身回避。
    深吸了一口气,钩弋夫人挺直腰身,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回廊复道离开天子寝殿。
    待宦者告知钩弋夫人已离开,三人才重新转身,却没有任何动作,令殿外侍奉的宦者困惑不已。
    “尚书令该入殿了!”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金日磾无奈地开口。
    张安世苦笑,望了望金日磾,又看了看霍光,沮丧地叹息:“我该怎么说?”
    这却不是金日磾能回答了。他微微垂眼,避开张安世期盼的目光。
    张安世只能盯着霍光,希望这位从少时便是自己同僚的天子亲信能有所建言。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又都是年少即得天子宠信,霍光与张安世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见张安世在这儿进退两难,霍光也不好袖手旁观,然而,沉吟片刻,他也只能苦笑:“主上面前,子孺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听到这种毫无意议的建言,再看到旁边的金日磾点头附和,张安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骤起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我实话实说,然后,就劳烦二位侍中替我收尸了!”
    金日磾无声地干笑,尴尬不已,霍光却是眉角一扬,淡淡一笑:“无任无据的猜测岂能上达圣听?”
    张安世一愣,随即莞尔,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走向天子寝殿。
    看张安世走进寝殿,霍光与金日磾稍稍退到无人经过的回廊转角处。
    “我以为你会建议尚书令说明事实的。”金日磾低声言道,却没有看霍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霍光保持着淡漠沉静的神色,以相同的低语回答:“三人成虎,有些事情只能让今上自己发现。”
    “张安世也未必肯答应,是吗?”金日磾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份嘲讽,“若是我,你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霍光垂下目光,沉默以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几名宫人与宦者捧着放着药具的食案从天子寝殿离开,沿着廊道缓缓前行,走在最后的宦者丞在经过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位置时,稍停了一步,向两位侍中敛首致意。
    “上责赵夫擅入苜蓿园。”细细的轻语飘入两人耳中,两人低头答礼。
    ——苜蓿园……
    ——自张骞出使带回极宜马匹食用的苜蓿,心系马事的天子便着力推广,上林苑中尚种有此物,何况邻近边塞有屯兵之用的甘泉?民间种植苜蓿蔚然成风,不过,民间多称之为连枝草(注2)。
    霍光难掩惊愕,心中却平静下来。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于甘泉病重。在亲信重臣的病榻前,天子没有说“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誓辞承诺,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的大将军,大汉储君非卫太子莫属。(注3)
    看着金日磾不解的目光,霍光微微一笑,却无意解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也说不清的。
    就在霍光安心,金日磾疑惑的时候,天子寝殿内,张安世却是汗流浃背,惶然惊惧,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
    ——对尚书令呈上的奏书,年迈的天子看都没有看,依旧闭着眼睛,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上书?”
    注1:甘泉有仙草园,苜蓿园纯属杜撰,不过,估计甘泉应该是有种有苜蓿的地方的。
    注2:《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注3:“汉家诸事草创……”那段出自《资治通鉴》,的确是刘彻对卫青的,但是,是何时说的,没有详细记载,因此,时间与卫青在甘泉病重一样,纯属作者钻空子YY。
11、父与子
    系起帷幔的绶带随风而动,伴着轻风入殿的寒意让立于天子床前的张安世不禁颤栗。
    按捺下心头冰冷的惊惧,张安世肃然正色,恭敬地回答天子:“……臣未见太子上书……”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了,然而,天子闻言便睁眼,有些混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亲自简拔的尚书令。
    不过片刻,张安世便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自己所着的袀衣。
    今上聪明,否则,孝景皇帝不会舍弃长子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今上为皇太子。内外重臣皆知,今上用人极苛,容不得欺瞒,也容不得庸碌,宠信时足以让人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决绝时却是半点恩情旧谊皆不计!
    ——虽然是实话,但是,他这般说辞与欺君又有何异?
    “安世……”仿佛没有察觉近臣纠结的异样,天子闭上眼,轻声唤道。
    “主上有何吩咐?”借着躬身应答的机会,张安世收拾心情,掩去所有可能流露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你很会说话!”天子淡淡地评价,“比你父亲会说话!”
    寒意瞬间穿透黑色的缣帛与血肉之躯,狠狠地击在最柔软的心尖上。
    张安世感觉到了窒息。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自杀。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张安世很清楚。就像父亲说大司农颜异“腹诽”一样。那些簿责于父亲地罪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父亲自杀地不是那些罪名。而是上意!
    ——赵禹地话再明白不过!罪名什么不过是天子地手段。最终地一切全在上意。
    面对天子状似无意地感叹。张安世只能报以困惑地神色。同时继续沉默。
    “不过。朕想知道地。不是你有没有见到奏书。而是太子有没有上书!”天子很平静地对尚书令说明自己地意思。
    尽管没有接到天子若有实质的目光,张安世还是惶然颤栗了。
    ——这是一个抉择。
    ——或者说,天子坚持要知道近臣对未来的选择。
    “……臣未见太子上书……”咬咬牙,张安世坚持原来的回答。
    靠着凭几踞坐在床上的天子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张安世缓缓地吁了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很温和地告诫:“若是连臣下奏书与否都不能确定,朕以君为尚书令岂非认人不明?”
    “臣无以塞责!”张安世不得不请罪。
    他是尚书令,责无旁贷。
    “朕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如此回答了。”都说今下御下严苛,但是,事实上,今上从不会只给臣下一次机会。
    “诺!”张安世躬身答应,身上的寒意稍退。
    退出天子寝殿,迎面便看到霍光与金日磾询问的眼神,张安世不禁苦笑,随即,没有避讳地走到霍光面前——除了侍中,霍光还领着受尚书事的诸曹之职。
    “君当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张安世想想就后怕,对霍光自然是没好气了。
    霍光耸了耸肩:“尚书令不是安然走出帝寝了?”言下之意——你该感谢我!
    他说的是实话,张安世也只能无可奈何摇头,随即低声道:“太子是否有上书?”
    听到张安世的问题,霍光与金日磾的脸色同时一变,金日磾随即便退开两步,留出空间让两人交谈。
    霍光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只是道:“按太医令的上书,皇孙进的一个家人子当在月初免身。”如今,已将近六月末了。
    太子妃未立,太子家以生下长子刘进的史良娣为尊,刘进的长子乃是太子元孙,无论如何,太子都当上书。
    张安世这才明白,天子为何那般笃定地追问自己,刚想开口,一个惊竦的念头闪过脑海,让他怔怔地望着霍光,半晌没有回神。
    霍光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不为之惊讶了,因此,只是淡淡一笑,让张安世自己消化那个事实。
    半晌,张安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霍光喃喃道:“是李家?”
    这倒让霍光惊讶了:“子孺不认为与赵婕妤有关?”
    张安世皱眉:“钩弋子仅四岁。”刘弗陵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
    ——主少国疑,今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立如此年幼的少子的!
    霍光的眉角一跳,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张安世的猜测,只是道:“这些事多想无益,尚书令多想想自身吧!”
    任尚书令已有半年,却还无法掌握诸曹、尚书,恐怕天子的耐性也快到头了。
    张安世苦笑,摇了摇头:“子孟,尚书事……”没有说完的话语化为深深的叹息。
    向金日磾致意后,张安世转身离开。
    看着张安世离开的背影,霍光微微皱眉,为他未说完的话——尚书事不是人臣应当掌控的。
    摇了摇头,霍光蓦然南望,心中不由再次开始担忧——太子可能斟破此局?
    明白霍光心思的金日磾见状,不禁叹息,随即安慰道:“以太子平素的行事看,这次最多也是有惊无险,君可宽心。”
    刘据不是倔强争胜的性子,敦厚温和,便是被逼急了,冲动行事,今上最多也就是斥责一番——说不定,今上就是想让长子多几分杀伐决断的冲动!——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做到那么凶险的地步。
    霍光略略宽心,却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那份隐忧像蒙在眼前的阴影,明知道它存在,却摸不着,更驱不散……
    ……究竟是什么呢……
    不久之后,霍光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是什么,然而……
    ——太迟了!
    长安城,太子宫。
    听张贺复述完霍光所写的家书,刘据的心直坠深渊,整个人都被不见天日的黑暗寒意宠罩,一时间,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太子,此时此刻,已容不得犹豫了!”张贺在书案旁跪下,叩首急言,“太子当早做决断!”
    “……决断……”刘据失神地重复。
    “是!”膝行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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