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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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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庐内,陈实毓为豫王诊断后,说所幸未伤及筋骨。因为创口深切,他认为不能只靠敷外伤药,须得先缝合伤口。
  苏晏看他用的是弯月形银针和一种润滑如丝的细线,这线刚取出时还有点硬,放在开水铫的口上熏蒸过后,就变得绵软,不由好奇问:“应虚先生,这是什么线?”
  “桑皮线。剥去头层桑树皮,在内层选择较粗的筋纹,撕下来,仍用原剥下的外皮,把细线包起,从头到尾抹七次,就成了。”
  陈实毓见苏晏对外科感兴趣,又想起千金难求的青霉素,觉得这位苏大人即便不是同道中人,也是博学大家,恨不得与他一同植杏林论医道,便详详细细地解释:“此线取用方便,不易折断,桑皮本身药性平和,有清热解毒、收敛生肌之功效,故而颇为适宜作为创口缝线。”
  他为豫王的左手清创完毕,使药童端上来一碗煎好的曼陀罗汤。豫王挥挥手,示意端走,“毓翁知道的,本王从不用麻药,恐伤神志。当年不用,如今一点小伤,更是不必。”
  陈实毓知道豫王的脾性,只好颔首道:“曼陀罗虽能麻醉止痛,但也有毒性。殿下若能忍痛,不用也好。”
  豫王坐在诊桌对面的条凳上,挽了衣袖,左手背下垫着煮过的厚纱巾,打开手掌。那两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被牵动,又流出血来。陈实毓将针线消过毒,动作娴熟地扎进肉里,缝衣似的左右穿梭,打结剪断。
  再穿、再缝、再剪。先缝内层肌肉,完了缝外层皮肤,针脚细密均匀,整整缝了七八十针。
  苏晏别过脸去不看。豫王笑着朝他招招手:“过来。”
  “做什么?”
  “过来坐本王旁边。”
  他催促了两遍,苏晏不太甘愿地挪过去,坐在条凳的另一头。
  豫王侧着脸注视他,倒像把他当麻药使了。苏晏不自在地转移注意力,问陈实毓:“这桑皮线需要拆线吗,内层缝线该如何拆除?”
  陈实毓道:“倒是不需要拆,桑皮线可溶于血肉。但也有不尽人意之处,常与血肉相斥,引发疡痈。”
  意思是,桑皮线虽然可吸收,但有较大概率会和人体产生排斥反应,导致伤口炎症?苏晏蹙眉看了一眼豫王的手掌,又问:“那羊肠线呢?”
  “羊肠线?”陈实毓反问。
  苏晏这才意识到,羊肠线还没发明出来。准确地说,早在这个时代的五百年前,西方外科医生就开始使用肠线缝合伤口,但这项技术尚未传至大铭。
  他便对陈实毓说起西夷用的羊肠线,取羊肠或牛肠最里层的黏膜,用碱性溶液浸泡清洗后捻成丝,根据用途不同拧成股线,即可使用。线越粗,创口炎性反应就越明显,但排斥率总体比桑皮线低。
  若想创口反应更小,便要再用铬酸炮制羊肠线,至于具体怎么做,他也不清楚,或可以问问西方来的传教士。
  陈实毓啧啧称奇,说明日便去寻访西夷大夫,对比看看效果如何。
  豫王看苏晏的眼神有些幽深:“内阁流言,有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个全才。也有说你擅作奇技淫巧,不循正道。哪个是真的?”
  苏晏尴尬一笑:“都不是……我只是杂书看得多。”
  …
  灵光寺医僧的治疗手法虽然粗暴,但也有效,卫浚最终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毕竟年老体衰,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平时全靠壮阳益气的补药堆砌,看着老当益壮能夜御三女,实际上堤坝早已千疮百孔,被这股洪流猛一冲击,全线崩溃。
  如今即使救过来,也元气大伤,缠绵病榻像个活死人一般。
  卫浚涕泪交加地向亲兄长——卫贵妃的父亲咸安侯卫演哭诉,说自己遭了小人毒手,死不瞑目。
  他口中的“小人”,不仅指疯狗一样咬着他不放的刺客,更指那个当场阻拦豫王和太子擒拿凶徒,故意放走刺客的苏晏苏清河。
  他还回想起来,太子离宫夜游那次,马车内另有两人,一个是苏晏,一个是被苏晏认作“小妾”的女子,死活不肯让他搜查。却原来那女子就是刺客,苏晏一直同她暗通款曲。
  不,刺客八成就是苏晏派来的杀他的!从殿试那天起,这个黄口小儿就没安好心,处处针对他,攀附东宫之后,又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扳倒整个卫氏家族,为朱贺霖的继位之路清扫所有可能的障碍……此子乃卫氏心腹大患,不可不除!
  卫浚说得颠三倒四,骂到歇斯底里,最后激动地险些背过气去。
  卫演平日有些瞧不起这个弟弟的荒淫无度,早年规劝无效后,干脆眼不见为净,随便他折腾。如今见他好端端出门,半条命回来,毕竟血脉连心,禁不住怒气勃勃。
  同时也对他的推测深以为然,拍案骂道:“苏晏小儿,年少幸进,依仗圣宠,惑主媚上,戕害公侯重臣。若是任由他嚣张,国法何在!不把他铲除,我卫氏一门将来还有宁日吗?”
  他出了奉安侯府,回到咸安侯府,对夫人说:“你的夫君和家族受辱,小叔险些被人害死,除了皇爷,还能找谁讨个公道?”
  秦夫人刚从下人口中听闻此事,忿忿然道:“还有我姐姐,当朝太后!我这便进宫,向太后请安。”


第六十五章 该拿你怎么办
  南书房。
  苏晏孤身立在屋子正中,低头敛目,看着绯红衣摆下露出的皂色靴尖,恍惚觉得像是满城烈焰、彤云映天时,极远处一点照不亮的漆黑苍穹。
  待到火焰烧尽繁华,逐渐湮灭,那点漆黑便会伸展开暂避的身躯,重新吞没整座城池。只有下一次光华盛放,才能将它再次驱赶。
  难怪老话说,福祸两倚,此消彼长,又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苏晏默默地想。他以少年之身金榜题名,为官不到五个月,便两度升迁,连跃三级,破叶东楼案崭露头角,劾冯去恶疏名声大噪,又治理锦衣卫、提议办新学,桩桩件件都是踩了政治敏感点的大事,不知让多少人如芒在背。
  因为皇帝显露出对他的恩信与支持,这些利益受损者们平日里不敢妄动,只好私下里嚼舌根发牢骚,等待着反扑倒算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卫氏屠刀一举,他们便群起而攻,连墙头草们也随着劲盛的风头一边倒。
  只这两日,朝堂上下弹劾他的折子就不下十数本,在御案上叠了一摞。
  朱贺霖还偷偷透露信息给他,说卫浚的亲兄长是咸安侯卫演,卫演的夫人秦氏是太后的亲妹,事发后当即进了慈宁宫面见太后,整整待了半天才出来。肯定是告状去了,也不知道太后是什么反应。
  不过,豫王当时也在慈宁宫内,具体内情,苏晏若是想知道,他就厚着脸皮去向四王叔打听。
  苏晏有点奇怪,随口问了句:“你身为太子,想知道太后的意思,还要通过豫王?”
  朱贺霖面露尴尬之色,讷讷不已。
  苏晏赶紧道:“我随口瞎问的,你只当没听见。我会自己向王爷打听,不必劳烦小爷。”
  朱贺霖有些沮丧,说:“告诉你也无妨——皇祖母不太喜欢我。”
  苏晏没有问为什么,只安慰地摸了摸太子的肩膀。
  朱贺霖抓住他收回去的手,继续按在自己身上,“据宫里人说,当年我母后不得皇祖母的青睐,故而厌屋及乌,也不喜欢我。”
  苏晏无语。
  朱贺霖趁机抱上来,在他耳畔低声道:“你是不是心疼我啦?来,多心疼一点。”
  苏晏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笑着推开:“太子都十四岁了,还好意思撒娇!”
  前方“啪”的一声闷响,唤回了苏晏的神志。他才发现,因为忽然想起太子,他竟然在御前失神了。
  ——太子分明就坐在旁边,一双眼睛带着少年锐气,滴溜溜地看着他。
  景隆帝“啪”地把手上的奏折往案桌上一扔,“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一个个说。老四,你先来。”
  豫王坐在下首的圈椅,右臂懒洋洋地支着颐,将裹着纱布的左手随意搁在扶手旁的桌面上。
  “的确有刺客行刺奉安侯,却与臣弟无干。”
  “没人说与你有干,说的是苏晏。”皇帝用指头敲了敲桌案上的十几本奏折,“看到没有,全是弹劾他的,说他勾结江湖草莽,阴蓄死士,暗杀政敌。”
  “呵呵。”豫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臣弟也在当场,怎么没看出他和江湖草莽有什么勾结?他是拦住了臣弟,但事后也解释过,说担心刺客狗急跳墙,伤了奉安侯之后再行刺太子,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太多,只希望臣弟先守住太子安全。”
  他话音未落,太子也迫不及待说道:“没错!他奉安侯光爱惜自家性命,就没考虑到小爷我的安危?他自己引来的刺客,连累儿臣满身脏污不说,更受了大惊吓……对了,他还故意弄伤了四王叔的手!我还没追究他的罪过呢,他倒还有脸恶人先告状!要是比谁骂人骂得厉害,谁就有理,那今儿我也写弹劾折子骂奉安侯,他要几本,我就写几本!”
  “胡闹!身为储君,写什么奏折弹劾臣子?”皇帝申斥道,又无奈地摇摇头,“你念了这么多年书,遇事还只会胡搅蛮缠,一点章法都没有,叫朕日后怎么放心……罢了,从明日起,你的课程增加一项,每晚酉时到戌时,来养心殿跟朕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如同五雷轰顶,太子愣在当场。上午习文,下午学武,本来就嫌学业重、玩乐时间少,如今又加了晚课,还要不要活了!他欲哭无泪,心底叫苦不迭:清河啊清河,为了你,小爷我可是做了大牺牲!今后你要再放我鸽子,那真是……天理难容!
  皇帝看太子脸色,便知道他心里在抱怨什么,不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豫王悠然想:鳏夫养娇儿,能不呕心沥血么?
  紧接着又想到,自己膝下也有个刚会走路的幼子,还有个御旨赐婚的王妃。
  王妃算准了受孕期来睡他,睡过一次便有了身孕,生完世子大笑三声:“尘缘已了!”甫出了月子,就换一身道士衣袍,抛夫弃子说要去修仙,也不知去了哪座山头参悟“金丹大道”,至今杳无音信……
  被和离的失婚男子,名声还不如鳏夫呢!
  这么一想,笑意也隐没了,豫王脸色阴郁地看着站在殿中的苏晏,心道: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小孩子?看他对待朱贺霖的耐心程度,应该是喜欢的吧。
  皇帝瞥了一眼,发现连自家弟弟也开始魂不守舍,越发头疼,挥手道:“都说完了?说完就告退吧。”
  太子巴不得快点从御书房溜走,又舍不得苏晏,擦身而过时,迅速附耳叮嘱一声:“完事了来东宫找我!”又瞪了一眼面带揶揄笑意的豫王,这才走了。
  苏晏在御前不敢造次,只当没听见太子的命令,鼻观眼眼观心,垂手站着。
  景隆帝起身从桌案后踱过来,负手站在苏晏面前,问:“豫王与太子所言,可属实?”
  “……属实。”
  苏晏用余光窥了窥天子八风不动的脸色,补充一句:“基本上。”
  皇帝轻叹口气:“密室之内唯有你我二人,所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管放心说真话。杀奉安侯的刺客,是否受你指使?”
  苏晏理直气壮答:“不是!但那名刺客,与臣的确有过数面之缘。奉安侯奸杀了他姐姐,害他家破人亡,他要去报血海深仇,也是情理之中。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天道好轮回,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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