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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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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领导岗位,他们抚摸着本来就属于自己的椅子,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他们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要在有生之年再为党多做一些工作,将“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他们的革命热情在平反和恢复原职后空前高涨。然而,岁月比林彪“四人帮”更加残酷无情,老干部们终于撑不住夜以继日的会议和晨昏颠倒的工作了,他们高风亮节地让出了椅子,当起了顾问,自上而下空出了大大小小的密集的位子。中央提出了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战略目标,一大批没造过反的有学历的年轻人一夜间飞黄腾达,摇身一变,走上了领导岗位。
  一九八三年的春天在这块土地上只有一个短暂的停留,就像一个漫长的乐章中一个极小的休止符一样。柳树刚刚吐绿,太阳就一天天变本加厉地热了起来,乡间田头在四月天就看到了赤膊上阵的农民,他们哼着变调的民歌情绪高昂,郑天良这时候已是全省闻名,马坝乡是以最早发展乡镇企业而成为这个县的骄傲,成为领导们向上汇报的典型,成为参观取经的基地。郑天良站在这个提前热起来的春天里想起了当年去华西村参观和在苏南推销蔬菜时的一些惨淡的经历,此时回忆往事,不但没有痛苦,而且痛苦已变成了一支香味醇厚的带把的“大前门”香烟,越品味道越浓,郑天良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成就感吧。
  马坝乡合和酱菜厂的“合和”酱菜已经打进了南京上海杭州市场,而且以质优价廉牢牢地控制住了本县本市的酱菜市场,每天县市电台天气预报后面总会播这样一句话,“抽‘前门’香烟,吃‘合和’酱菜”,郑天良说这叫做宣传,其实就是早期的广告,只不过这个酱菜广告顺便替“前门”烟也做了一下。这一年,酱菜厂规模已经扩大到新建厂房三十六间,运货的“江淮”牌汽车两部,年创利润四十二万元,解决劳动力进厂一百四十七人。全乡村村通电,全部消灭了草房,盖上了新瓦房,家家都有收音机,还有六户买了电视机,有两户靠种菜和在酱菜厂做工成了“万元户”,酱菜厂人均工资每月四十六块,远远高于县城国营工厂的工资,酱菜厂推销员、农民于江海硬是将国营县化肥厂女工林小青娶进了门。全县为之轰动。
  省委组织部为了培养“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第三梯队干部,急令各县推荐符合条件的年轻同志于五月十二号到省行政干部学院报到,进行为期一年的培训。合安县共推荐了三名年轻同志,经考核后全部合格,立即录取。
  这三个人排在第一位的是县委办副科级秘书黄以恒,现年31岁,毕业于省财贸学校会计专业,学历中专;第二位是马坝乡党委书记兼乡长郑天良,34岁,毕业于省机械工业学院机械制造专业,学历大专;第三位是县火葬场冷库保管员,吴成业,38岁,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系,学历本科。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吴成业原来是上海的一个建筑公司的总工程师,因为说过林彪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阴谋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谴回原籍劳动改造,县军宣队将吴成业押到火葬场打扫卫生,在火葬场,吴成业几乎与世隔绝,郑天良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八0 年吴成业被平反后,就安排在火葬场当上了冷库保管员,每天检查冷库的冰柜是否漏电和短路,合理安排死尸冷藏的温度和火化的顺序,工作比打扫卫生要轻松得多。吴成业被推荐到省行政干部学院成为“第三梯队”的后备干部,主要是因为他毕业于名牌大学,学历最高。至于究竟是怎么入围的,那是组织上的事,谁也搞不清楚。郑天良对自己很有底,二十七岁起就当公社副书记,在党委一把手的位置上也干了四年,重要的是他的政绩是秃子头上的苍蝇明摆在那里,就凭他手里拎着几罐子酱菜,就足以让他在第三梯队里站得稳如泰山,郑天良认为岗位是自己干出来的,所以他除了感谢党之外,就有些心安理得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当年要被他开除党籍的黄以恒也跟自己同学了。他记得黄以恒回县城后不久,有一次县里开“三干会”,县委书记梁邦定在会后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列宁同志讲过,年轻人犯错误连上帝也会饶恕他的。小黄同志在县委办的工作还是很不错的。”此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关于处分的传说了。
  5
  去省行政干部学院报到的那天,三个人共同乘坐早上五点二十分开往省城的班车。天还没有完全亮,车站上昏黄的灯泡悬在半空圈出脸盆大的一块光晕,有一些虫子围绕着灯光目的很不明确地飞着。黄以恒帮着郑天良提箱子,郑天良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黄以恒放好自己的箱子后,又下车在车站的小摊子上买回了一大堆烧饼油条:“郑书记、老吴同志,吃一点填填肚子吧!路上要坐七八个小时车呢。”郑天良不好推辞,就抓起了一块烧饼两根油条啃了起来,而吴成业却拒绝了,他自己从一个帆布包里摸出一块自己烤的大饼,打开军用水壶,独自吃喝了起来。天亮后,郑天良发现吴成业一脸冰柜的冷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
  一路上,郑天良与黄以恒两人只是东扯西拉地说一些自己小孩的事,还说了一些天气热得太早了之类说了就忘的话。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四年前的事。现在黄以恒也是副科局级干部,更何况又是同学了。吴成业一路上话很少,问他一句就答一句,有一句话郑天良印象比较深,吴成业说:“并不是我们有能力才需要培养,而是需要培养我们才有了能力。”当时,郑天良和黄以恒都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其实郑天良许多年都没能弄懂里面的意思。
  在行政干部学院期间,郑天良跟黄以恒并没有多少往来,他总有些别扭,而黄以恒倒是坦然得多,虽是同学,仍尊称他郑书记,黄以恒隔三岔五地经常请郑天良和吴成业在食堂小餐厅加餐还弄来一点好酒“古井贡”请他们一起喝,黄以恒多次说:“回去后,我们要加强团结,相互协作,决不能辜负组织上对我们的殷切希望。”黄以恒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但郑天良听起来就有点刺耳,他觉得小黄用这种平起平坐的语气跟他说话,简直就像哥儿们一样,于是有点自命不凡的郑天良就说了一句不太合乎同学身份的话:“小黄呀,我倒是希望通过这次学习,能使你的组织观念和工作作风有一个根本的转变。”黄以恒又敬了一杯酒:“郑书记的话我会记住的。”这一次,他没有用“指示”,而用“话”,这是比较符合同学之间关系的,而称“书记”当然是对以前一段上下级关系的认同和对郑天良个人的尊重。
  郑天良平时跟吴成业交道比较多,他觉得吴成业是个有水平的人,他对郑天良说中国故宫的建筑让所有进去的人都感到自己的缈小,宏伟之中的压抑,稳重背后的嚣张,宽敞与阴暗构成互补关系。吴成业还经常说一些让郑天良琢磨不透的话,他说:“你这个人就像中国传统的寺庙,即使你本身再结实,但庙里如果没有人念经,没有香火,那就只能是一个空壳。”郑天良问:“此话怎讲?”吴成业不说了,郑天良就骂他:“你他妈的真该再打成一次现行反革命!”吴成业笑笑,还是不搭腔。
  毕业前一个月左右的一天傍晚,郑天良到老师那里交掉了毕业论文《解放思想关键是要落实在行动上》,郑天良的论文受到了教政治学的王恳教授的高度肯定,观点新,问题尖锐,现实意义很强。论文中郑天良指出“解放思想是容易的,但解放行动却是很困难的。现在的领导干部大会小会都说解放思想,但真正落实到改革行动上的很少,思想通了,行动不通。”文中还举到了自己在苏南某市推销蔬菜时被蔬菜公司领导称为“投机倒把”。受了教授表扬的郑天良情绪有些膨胀,回来的路上还哼起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台湾校园歌曲《踏着夕阳归去》,其时校园里的树上和楼顶上落满了夕阳的余辉,学员们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
  郑天良到宿舍拿饭盒准备去食堂吃饭,在宿舍楼梯口,他看到了黄以恒正和县商业局耿天龙局长说笑着从楼上下来,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很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郑天良发现姑娘的牙齿很漂亮。
  耿天龙说:“郑书记,你到哪去了,我们在到处找你。走,喝酒去!”
  郑天良也有些意外,他说:“耿局长,哪阵风把你吹到我们这些穷学生身边来了?”
  耿天龙递上一支烟:“这次来没别的事,主要就是来看望你们三位‘三梯队’的领导,请你们吃个便饭。”
  郑天良说:“你这是什么话,到我们这里,我们请你喝酒,走,到食堂小餐厅点几个菜。”郑天良接着就对黄以恒说:“小黄,你回宿舍拎一瓶古井贡来,菜钱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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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以恒有些为难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可耿局长非要请我们出去吃饭,盛情难却。”
  耿天龙说:“这是我私人请你们喝酒,不是用公款,这点原则性我还是有的。”
  拗不过耿天龙,郑天良只好说:“哪天耿局长来学习了,我们也来看望你,请你喝酒,让你体会一下家乡同志们的关心。”
  耿天龙笑着说:“我都五十多岁了,要是行政学院举办退休培训学习班,我还是有些希望的。”
  大家都很轻松地笑了起来。郑天良上楼又叫上了吴成业,吴成业说他已经吃过了,郑天良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去,后来耿天龙也上了楼,连拖带拽地将吴成业一起绑架到了市中心“维扬大酒店”。
  在一个装修豪华的包厢坐定,耿天龙向大家介绍了他的表侄女沈汇丽,沈汇丽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三位三梯队的年轻领导点头鞠躬,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洋溢着控制不住的青春活力,郑天良只记住了她雪白而密不透风的牙齿。
  二十一岁的沈汇丽是合安县扬剧团当家花旦,名气很大,只是郑天良从来没看过戏,黄以恒说他看过沈汇丽的《红娘》,吴成业不说话,他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幅仿冒张大千的国画《独钓寒江图》,郑天良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就指着墙上的画说:“假的像真的。”
  郑天良在酒过三巡后,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酒桌上的核心,耿局长在敬了黄以恒两杯后才向郑天良敬酒,沈汇丽也频频向黄以恒敬酒,间或向他敬一杯。他当时的感觉是,耿天龙与黄以恒都在县里,平时交道多一些,跟自己除了开会打个招呼,平时没有多少往来,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去。郑天良只是拼命地大吃红烧鸡、油闷野兔和天目湖鱼头,食堂的伙食确实太差了,郑天良馋得有些失去了风度,筷子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黄以恒。吴成业不喝酒也不接受敬酒,他只是坐在那里喝水,偶尔将筷子伸向炒土豆和红烧鲑鱼,有些象征性的味道。
  酒喝到尾声的时候,郑天良似乎看出了一些名堂。耿局长说:“我表侄女小沈才二十一岁已经唱了十二年戏了,练功练得一身都是伤,想改行。还望你们这些少壮派们帮帮忙。我们商业局党组已经开过会了,同意接收,又不需要提拨和照顾,一般性调动。”耿天龙将喝得通红的脑袋转向黄以恒:“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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