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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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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清扬拿到调令的第三天,郑天良去市里开会,会议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他给黄以恒打手机说想去看看黄市长,黄以恒说他正在接待省里来调研的陈副省长:“你来河远市,还是我去看你吧,陪陈省长吃完饭后,我到你房间去。”
  郑天良坐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上的每个频道都在播胡编乱造的电视剧,他心不在焉地揿动着手中的遥控器,电视蹦出的画面里几乎都是男人和女人在抒情或拥抱接吻,不论白天晚上,男女们都好像既不上班也没有紧急处理的事务,似乎活着就是为了相互调情和赌咒发誓。郑天良有些烦燥,就关了电视,调情的男女们一秒钟之内就被轰到屏幕后面去了。郑天良想跟黄以恒谈谈自己的想法,但怎么谈,还是不好开口。过了五十岁的副县级干部而不让提正县级职务,省里的这个规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他这个年纪在中央是年轻干部,在省里是中年干部,而到县里就成了老年干部,他有些想不通。难道在小地方当领导衰老速度就比在大地方要快二十年吗?真是庙小和尚老,小官吏们是门缝里的形象,都是扁的。他希望黄以恒能在当书记后拉自己一把,这话肯定要说但又不能说得太多,这使郑天良心绪不宁起来。后来他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无奈,郑天良用这种理解来安慰自己。女儿过几天就要来报到了,他不好说儿女们之间的事,但可以请黄以恒多多关照,至于清扬和建群两个孩子如何发展关系,他更不能公开说,从调动这件事中黄以恒应该能看出他郑天良积极的态度,只要他不公开谈女儿跟建群恋爱的事,他就不伤面子。然而,钱萍肯定对黄以恒说过建群追清扬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郑天良等于是将女儿送上门来了,这种感觉让郑天良内心里还是相当的别扭,仿佛有一条发臭的死鱼堵在他的喉咙里。
  黄以恒到郑天良房间时已是十点多钟了。一进门,郑天良就迎上去同黄以恒热烈握手:“黄市长,应该是我去看你,这么热的天你还到我房间来,真是太让我过意不去了。”
  黄以恒笑着说:“老郑,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到河远来,就是我的客人,我来看你是应该的,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郑天良给黄以恒让座,又将黄以恒自带的杯子里倒满水:“谢谢黄市长,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我负责四个乡的啤酒计划落实,不下乡镇是不行的。宣县长要求我们县领导班子全部都要下去,确实,我们这些领导干部们要不深入到基层去,工作就不会做得很扎实。”
  黄以恒掏烟,郑天良及时地将一支“中华”抢在前面递了过去:“抽我的!”


  抽烟喝茶是在私人空间里谈话的基本背景和氛围,就像在舞厅跳舞时的背景音乐一样必不可少。
  黄以恒说:“没时间的话,那就下次来我再请你吃饭。合安的情况怎么样?工业区产权制度改革的路子可以走得更宽一些,我跟宣中阳也说了,缫丝厂、水泵厂等我看可以让投资者控股。”
  郑天良对黄以恒的话揣摩了一会儿说:“黄市长,我们的中小企业基本上都放开了,但工业区的大企业投资都在千万元以上,是我们县里的经济改革的支柱型企业,也是我们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目前暂时的困难完全是可以战胜的,县里的班子也很有信心,只要市委市政府特别是黄市长继续关心和支持我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最近宣县长主抓龙头企业啤酒厂,层层发动、广泛宣传、计划到乡,落实到人,五千吨啤酒任务很快就完成了,如果明年还是按照这一思路,全年两次发动,全县很轻松就可以销一万吨,实现产值三千五百万,不仅扭亏为盈,而且还能创利税六百多万。如果加强管理和技术改进,加大广告力度和销售网点的覆盖,啤酒厂就必然立于不败之地了,我跟宣县长和田来有也讲了,明年最好往中西部打开市场,华东地区经济比较发达,市场份额以洋啤酒名牌啤酒为主,我们向中西部开拓市场,这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转移,就像红军长征一样。我在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不知道黄市长看到没有。”
  黄以恒说:“你的文章我已经看到了,写得很好,思路也很新,我们现在就缺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的领导干部。”
  郑天良终于听到了黄以恒对自己转变政治立场和感情立场后的肯定,心里就有了一种收获的心情,他于是也就深入一步往下说:“黄市长,我比你还大三岁,时间已经不多了,倒不是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我是想趁现在身体和头脑都很好的时候能多做一些工作,能为合安的建设多出一些力。不然将来真是一生一事无成了,这么多年了,黄市长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我郑天良从来都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
  郑天良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并没有冒汗,他觉得自己是发自内心说这些话的,虽有伸手要官的嫌疑,但他的出发点是想做事、做实事、多做事。黄以恒并没有在郑天良的暗示下表态,作为他这一级领导也不应该在私下场合对部下封官许愿,这是起码的组织原则。所以他既顺着郑天良的心思又避开实质性地接过话题:“老郑,这一点我确实是很清楚的,你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和事业心在县处级这一级干部中也是大家公认的。与那些占着位子不干事不能干事的干部相比,你是他们的楷模。”
  黄以恒的这些评价虽然很高,但就是不谈提拔的事,这就像一个家长总是在表扬自己孩子聪明而又懂礼貌,但就是不给钱买一块糖吃,而孩子的最高目的却是不要表扬只想吃糖果。
  郑天良又从另一个侧面试探黄以恒:“黄市长,明年我就五十了,提正职的最后一年,我想明年春天就退到人大政协哪怕去干一个副职,让宣县长他们这些三十几岁的年轻同志放手干,你能不能给我跟宣县长说一说。”
  黄以恒不会不知道郑天良是在故意撂挑子试探自己,但他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太极推手一样地跟郑天良闲聊:“即使我同意,宣中阳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根本就不同意,宣中阳这样的年轻同志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老同志的支持,没有你们的传帮带,是很难开创新局面的。”
  郑天良说:“我到人大政协后,一样地支持宣县长的工作,你可以去问一问宣县长,这两年我是真心诚意地支持他的工作的,毕竟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再也不会像三十几岁的时候那么冒失了。”
  黄以恒看郑天良存心要他给予实质性的承诺,他就跟上一次一样地含糊地说:“你的事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的角度,我一直是很关心的,这一点我上次跟你说得很清楚,要等机会。中国能干的人很多,但领导岗位却很少,谁上谁不上,因素也很复杂,不是哪一个人也就能说了算的,所以我们都要有平常心,你说是不是?”
  黄以恒等于是告诉郑天良机会还是有的,但又说机会来了也不一定就肯定是属于你的,这类似于对一个常年淘金的人说,这地底下肯定有金子,但金子是不是你的还不肯定。郑天良的心悬在半空七下八下地乱跳着。
  但此刻郑天良还是从黄以恒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黄以恒当上市委书记后必将要对自己所说的“等机会”做出必要的回应。市委王书记退下来后,黄以恒已经主持工作四个多月了,全市上下都认定黄以恒接任市委书记是顺理成章的事。
  郑天良按照自己的设计开始说第二个话题,他似乎有些平淡地说:“清扬已经调过来了,下个星期就要到市黄淮海开发办报到。来了后,还要请你这个当叔叔的多多关照。”
  黄以恒有些惊讶地说:“怎么,清扬已经调过来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给开发办齐主任打个招呼,让他对清扬多关心一下。清扬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聪明漂亮又能干。”
  郑天良说:“清扬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批评她打她骂她都行,就算代我管一管她了。”
  黄以恒说:“这我可不敢,但有一点我会做到的,每个星期天到我家里加餐,钱萍非常喜欢清扬,她在我面前说过好多次了,说想让清扬当儿媳妇。”
  郑天良心里一阵激动,他没想到黄以恒已经将话题挑明了,这等于是两个父亲在公开谈儿女婚姻了,这种联姻将会使许多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起来,郑天良甚至觉得前面谈五十岁的话题完全是多此一举的。于是,郑天良就省略了许多必要的铺垫,将这件事定位在既成的事实上开始表态了:“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周玉英跟钱萍多少年的姐妹了,她们没事就通电话。钱萍跟周玉英也提起过这个事,我是完全赞同的,就怕高攀不上。”
  黄以恒说:“这是哪里话,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说这话就太重了。”
  黄以恒虽然说了钱萍的态度,但自己并没直接表态,郑天良却主动表了态,他有点担心清扬跟吴颢的关系断不掉,但他相信清扬到市里来工作后,如果黄以恒打招呼能给她提个副科级干部,再让建群多跟她接近,清扬的感情立场是会转变的。
  郑天良有些关心起未来的女婿了,他问黄以恒:“建群最近工作还好吧,这个孩子天赋很好,当信贷部主任是绰绰有余的。”
  黄以恒吐出嘴里的烟雾,烟雾笼罩着昏黄的灯光,屋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看着墙上的一幅劣质山水画,语气平静地说:“上次我好像也跟你提到过,建群的学历太低,所以她在美国的姑姑就建议他到国外去留学。上星期刚走,到美国一个叫什么亚历桑那大学去读金融了,我希望他能回国,可她姑姑坚决不同意,建群也不想回国,他说还是在国外发展好一些。为这事我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儿大不由娘了,随他去了。”
  郑天良像走在大街上被人平白无故地抽了一耳光,他想找抽他的人,但抽他的人却一点抽的痕迹也没有,因此这就更像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郑天良嘴里咬着香烟,海绵烟嘴被他咬断了,他感到屋内的灯光像一层裹尸布一样将他的肉体和灵魂全都裹了起来,只等拉到火葬场火化了。
  黄以恒又一次耍了他,而且耍得不动声色不露痕迹,杀人后连现场都没留下。两个月前郑天良问他清扬调市里时,他一口赞同,而就在自己为女儿办调动的同时,黄以恒却以最快的速度将儿子调到了美国,黄以恒明知建群追清扬,明知清扬要调市里,他却装聋作哑,让郑天良调好女儿后在猝不及防中突然一脚踏空。这一闷棍使郑天良彻底熄灭了对黄以恒的最后一丝幻想。
  郑天良觉得自己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和黄以恒的关系以及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全部结束了。
  第二天回到合安后,郑天良一进家门,周玉英坐在老式吊扇下哭得无比伤心,他以为周玉英接到了钱萍的电话后受到了伤害和刺激,但郑天良要保持住镇静,他要劝自己的妻子:不是我们向黄家送女儿的,而是黄家的儿子追我们家女儿的,我们没有失去什么。
  周玉英见郑天良进来后,拿起桌上的调令和一封信交给郑天良。
  郑清扬已经在昨天不辞而别地离家出走了,留下的一封信上写着: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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