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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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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租金低廉的房间了。他巴不得赶快离开这套房间:一来租金昂贵,他不能不为此犯愁;二来在这套房间里,米尔德丽德的影子无时不在,无处不有。菲利普一拿定了主张,不付诸行动,他总是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于是,第二天下午,他领来了一位做旧货生意的经纪人。这位经纪人出价三英镑,买下了那些被毁坏的和未被毁坏的家具什物。两天之后,菲利普搬进了医院对面的一幢房子。他刚进圣路加医院那会儿,就赁住在这儿的。房东太太是个正正经经的女人。菲利普租了个顶楼卧室,她只要他每周付六先令的租金。卧室狭小、简陋,窗户正对屋背后的院子。此时,菲利普除了几件衣服和一箱书籍以外,身边别无长物。不过,菲利普对自己还能住上这间租金不贵的卧室,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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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手头的些许钱财,在别人眼里是九牛一毛,可对他本人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可就是他这笔微乎其微的钱财,却也受到他的祖国目下所经历的一连串事件的影响。人们正在作出名垂青史的业绩,这一过程具有极其伟大的意义,但竟波及到一名默默无闻的医科学生的人生道路,似乎又有些荒谬。马格斯方丹、科伦索、斯平·科珀的相继败北,使国家蒙受奇耻大辱、给贵族绅士们的威信以致命的一击。那些贵族绅士一向宣称他们天生具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在这之前,他们还没有谁敢认真地向他们这一断言挑战过呢。然而,旧秩序在土崩瓦解;人们真的在作出名垂史册的光辉业绩。接着,巨人施展其威力,可因仓促上阵又犯了大错。最后竟无意中造成了一种种胜利的假象。克隆杰在派尔德堡投降了,莱迪史密斯解围了。三月初,罗伯兹勋爵开进了布隆方丹。
这则消息传至伦敦两三天后,马卡利斯特一走进皮克大街那家酒菜馆,就高兴地嚷道,股票交易所的情况大有起色。战火不日就要平息,不出几个星期,罗伯兹就要开进比勒陀利亚,股票行情已经涨了,而且很快就会暴涨。
“好机会来了,”他对菲利普说。“可等到大家都抢购股票就不行了。功败垂成,就在此一举啦!”
马卡利斯特还打听到内部消息。南非的一座矿山的经理给他所在公司的一位高级合伙人打了一份电报,电报中说工厂未受丝毫破坏。他们将尽快复工。那可不是投机,而是一宗投资。为了表明那位高级合伙人也认为形势无限好,马卡利斯特还告诉菲利普,说那位高级合伙人为他两个姐姐各买进了五百股。要不是那个企业跟英格兰银行一样牢靠,他那个人是从不轻易向任何企业投资的。
“鄙人就准备孤注一掷,”马卡利斯特说。
每份股票为二又八分之一至四分之一英镑。马卡利斯特劝菲利普不要太贪心,能涨十先令也该满足了。他自己准备买进三百股,并建议菲利普也买同样数目的股票。他将把股票攥在手里,一有合适的机会便把它们抛售出去。菲利普非常信任马卡利斯特,一方面因为马卡利斯特是个苏格兰人,而苏格兰人办事生来就小心谨慎,另一方面因为上一次他给菲利普赚了些钱。于是,菲利普二话没说,当场认购了同样数目的股票。
“我想我们一定能够抢在交易冻结之前把股票抛售出去,”马卡利斯特说,“万一不行,我就设法把本钱交还给你。”
对菲利普来说,这个办法再好也没有了。你尽可沉住气,直到有利可图时再抛售出去,这样自己永远也不必掏钱。他又开始怀着兴趣浏览报纸上刊登股票交易所消息的专栏。第二天,无论什么都往上涨了一点,马卡利斯特写信来说他不得不用二又四分之一英镑买一股。他说市况坚挺。不过,一两天之后,股票行情有所下跌。南非方面来的消息令人不安,菲利普不无忧虑地看到自己的股票跌了两成。可是马卡利斯特却充满了乐观,他认为布尔人撑不了多长时间,四月中旬以前,罗伯兹将挺进至约翰内斯堡,并为之跟菲利普赌一顶大礼帽。结帐时,菲利普得付出将近四十英镑。这件事把他的心弄得七上八下的,不过他觉得唯一的选择就是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照他的境况来说,这笔损失他可付不起呀。以后的两三个星期内,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布尔人却不愿承认他们打输了,不承认他们目下别无他路只有投降这个结局,事实上,他们还取得了一两次小小的胜利呢。菲利普的股票又下跌了半个克朗。事情很明显,战争还未能结束。人们纷纷抛售手中的股票。在同菲利普见面时,马卡利斯特对前途悲观失望。
“趁损失不大时,赶快撒手这个办法不知是否是个上策。我支付的数目跟我想得到的差额的数目一样儿。”
菲利普郁郁不乐,忧心如焚,夜不成眠。为了要赶到俱乐部阅览室去看报纸,他三口两口就把早饭扒拉下肚。这些日子他早饭只是喝杯茶,吃上几片牛油面包。消息时好时坏,有时干脆什么消息都没有。股票行情不动则已,要动就是往下跌。他惶惶然不知所措。要是现在把股票脱手,那他实实足足要亏损三百五十英镑,这样一来,他手头就只剩有八十英镑维持生活了。他衷心希望当初他不那么傻,不到股票交易所去投机赚钱该有多好啊,尽管如此,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硬硬头皮顶下去。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股票行情又会看涨。眼下,他可没有赚钱的奢望,一心只想弥补自己的亏空。这是他得以在圣路加医院完成学业的唯一机会。夏季学期五月份开学,学期结束时,他将参加助产学的考试。此后,他再学一年就可以结业了。他心里仔仔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只要有一百五十英镑,就足以付学费以及其他一切费用,但是一百五十英镑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数字了,有了这笔款子,他才能学完全部课程。
三月初的一天,他走进皮克大街那家酒菜馆,一心想在那里碰上马卡利斯特。同他在一起议论战争形势,菲利普觉得内心会稍微宽松一些;当意识到除自己以外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们同遭拈据之苦,菲利普便感到自己的痛苦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菲利普走进一看,只见除了海沃德以外,旁人谁也没来。他刚坐下去,海沃德就开口说道:
“星期天,我要乘船去好望角了。”
“真的!”菲利普惊叫了一声。
菲利普万万没想到海沃德会上好望角。医院里也有许多人要出去。政府对凡是取得了当医生资格的人都表示欢迎。其他人出去都是当骑兵,可他们纷纷写信回来说上司一得知他们是医科学生,便把他们分配到医院去工作了。举国上下顿时掀起了一股爱国热浪,社会各阶层的人都纷纷自愿报名奔赴前线。
“你是以什么身分去的?”
“哦,我是去当骑兵的,被编在多塞特义勇骑兵队里。”
菲利普认识海沃德已有八个年头了。他们俩青年时代的那种亲密情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亲密情谊源于菲利普对一个能够给他谈论文学艺术的人发自内心的敬慕之情。但是取代这种亲密情谊的是礼尚往来的世俗习惯。海沃德在伦敦的时候,他们俩每个星期碰一两次面。海沃德依旧带着一种幽雅、欣赏的口吻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菲利普都听腻了。有时,海沃德的谈吐弄得他怪恼火的。菲利普不再盲目相信世间除了艺术别的都毫无意义的那种陈词滥凋了,还对海沃德轻视实践和不求进取甚为反感。菲利普拿起杯子,晃了晃杯中的混合酒。这当儿,他想起了自己早年对海沃德所怀的友好情谊以及他殷切地期待着海沃德有所作为的事儿。这一切幻想,早已像肥皂泡似的破灭了。他心里明白,海沃德除了夸夸其谈外旁的什么事也成不了。海沃德已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他发觉每年三百英镑的进帐越来越不够开销,可这点钱他年轻时还觉得颇为宽裕的呢。他身上穿的衣服,虽说依然是高级裁缝师缝制的,但穿的时间要长得多了,这在过去他认为是不时能的事。他身材太高大了,那头浅色头发梳理得也不得法,未能遮盖得住秃秃的脑顶心。他那对蓝眼睛浑浊、呆滞。不难看出,他喝酒太多了。
“你怎么想起要上好望角的呢?”菲利普脱口问了一声。
“噢,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我应该这样。”
菲利普缄默不语,感到腌(月赞)极了。他心里明白,海沃德是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情感驱使下才上好望角的,而这种情感从何而来,海沃德本人也说不清。他体内有股力量在推着他奔赴前线去为祖国而战。他一向认为爱国热忱不过是一种偏见,又自我标榜笃信世界主义,他一直把英国视作一块流放之地,可又采取目下这一行动,此事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的同胞们伤害了他的感情。菲利普心中不由得纳闷起来,究竟是什么促使人们做出跟他们的人生哲学截然相反的事情来的呢?要是让海沃德脸带微笑地袖手旁观野蛮人互相残杀,似乎显得更合理些。这一切似乎都表明,人们不过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而已,是它在驱使人们做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有时,人们还凭借理智来为其行动辩护,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干脆悍然不顾理智,一味地蛮干。
“人真是特别,”菲利普说,“我万万没料到你会去当骑兵。”
海沃德微微笑了笑,神色显得有些尴尬,但没有说话。
“昨天我体检过了,”海沃德最后说,“只要知道自己体魄很健全,就是受点ggne①,那也还是值得的。”
①法语,意为“拘束”。
菲利普发觉,本来完全可以用英语表达的意思,海沃德却矫揉造作地用了个法文字。就在这时候,马卡利斯特一脚走了进来。
“我正想找你,凯里,”他说。“我们那儿的人都不想继续抱着股票不放了,市况很不景气,所以他们都想叫你认兑股票。”
菲利普的心不由得一沉。他知道那样是不行的,因为那样做意味着他得承受一笔损失,但碍于自尊心,他还是操着平稳的语调回答说:
“我不晓得我的想法好还是不好。你还是把股票抛出去算了。”
“嘴上说说倒省劲,我还没有把握能不能把股票卖出去呢。市况萧条,一个买主也找不到哇。”
“对股票的价格已跌到了一又八分之一英镑了哇。”
“噢,是的,不过这也无济于事。就是卖出去也卖不到那个价呀。”“
菲利普沉吟了半晌,极力使自己的情绪镇静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股票一钱不值罗?”
“哦,我可没这么说。它们当然还是值几个钱的,不过,要知道,眼下没人来买呀。”
“那你一定得把它们抛售出去,能得多少就得多少。”
马卡利斯特眯缝着双眼瞅着菲利普,怀疑他是否被这个坏消息给震懵了。
“实在抱歉,老伙计,不过我们俩是风雨同舟啊。谁料到战争会像这样子拖延下去呢。是我拖累了你,可我自己也搭在里头呀。”
“这没有关系,”菲利普说,“人总是要冒险的嘛。”
菲利普说罢转身回到桌子边的座位上。他刚才是站着跟马卡利斯特说话的。菲利普惊得直发愣,脑瓜突然胀痛欲裂,然而他不想让在座的其他两位认为他懦弱,便又陪着坐了一个小时。不管他们俩说什么,他都发狂似的哈哈大笑。最后他离座告辞了。
“你对待这件事的态度非常冷静,”马卡利斯特在他握手的当儿说,“我想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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