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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贼-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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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低估了此事的难度……经过一连串惨败,凉州联军士卒早就被河朔军吓破了胆子,此刻恨不得立即逃回凉州老家,再也不想与河朔军对垒沙场。正是在这种焦虑情绪的支配下,其等劝说城中官民随之一道撤退时,手段之暴烈简直难以叙述。
几天下来,累计死于凉州人刀锋下的官民以万计,长安城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反抗者出现,一呼百应,聚众为乱。而且,随着一些不甘束手就擒的官宦、豪强带领家仆加入其中,sāo乱更是如野火燎原一般疯狂燃烧,已有好几处里、巷脱离了凉州军的控制。到得最后,乱民甚至开始主动出击,冲击皇宫、太仓、武库、城门等战略重地。任由局势发展下去,不用河朔军攻城,几日之内,长安便会不攻自破,所幸韩遂身体终于有所好转,李相如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韩遂自入长安以来,内外交困下,为了能在京都站稳脚跟,废寝忘食,身体早已透支,之所以未曾病倒,全因一根神经紧绷。其在城头被盖俊一番言语打击,昏厥过去,醒来时便觉精神大为不济,按照太医所言,他至少要细心调养十天半月,才能行动。可是如今城内形势这般严峻,韩遂哪里能够安心休养,仅休息了三天,便勉强下榻。
韩遂对城内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并没有责怪李相如办事不利,事实上后者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无法再苛刻的要求更多。
韩遂深刻的意识到目下长安,势如累卵,不宜久留,乃召集核心文武,定下今晚突围的议计,具体由李相如执行。聚长安十万官民于城西待命,而后趁天黑出城突破河朔军封锁。为了使逃脱更加顺利,同时令士卒于城内各处添置薪柴火油等物,待大军一动。便火烧长安,分散盖军注意力。众人底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诺。
等到人群散去,韩遂再也忍不住阵阵袭来的眩晕,无力地伏在案上。
韩遂以手扶xiōng口。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就算顺利逃过河朔军的包围,以他的身体情况,恐怕也经受不住车马劳顿。颠簸之累,也许就此死在逃亡路上亦未可知。退一步讲。他逃回金城又能怎样?此番大败而归,威信大损。兼且身体抱恙,估计很难再掌控麾下军旅,届时只需盖俊陈兵于境,稍稍lù出宽容之态,凉州怕便会望风而降了。
“我韩文约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韩遂无力地哀叹道,悔恨如毒蛇一般咬上他的心口,痛彻心扉。更令他痛苦的是,内心中兴汉室的愿望破碎了。为了这个少时的梦想,这十数年来,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韩遂的心中再次浮现出一张平淡到极点的面孔,其眼中的淡漠与不屑,深深刺痛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遂视如兄长的边章,他虽死去已久,却扎根于韩遂心中,从未消失。
“伯允、大兄……我真的错了吗?……”
凉州诸臣行出司徒府,阎忠似有急迫,率先离去,而后,众人在离开长安前,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人影)有人猜测他或许死于乱民之手,不过更多的人却认定他是故意躲起来,毕竟他和盖氏父子交情不浅,双方虽然曾为敌人,亦不致因此怪罪于他。
阎忠确实如很多凉州人猜测的那样,躲了起来,但他不是躲在自家,而是躲进被凉州人视为叛乱重灾区的西市,他需要尽快将韩遂方面的部署通知城内同仁志士。而今长安乱成一团,凉州人自顾不暇,他先是乘车进入相对安定的东市,之后弃车步行,抄小路折入西市,由于他挑选的道路颇为偏僻,倒也没有被凉州人察觉。
阎忠小心翼翼地绕过几条小巷,经由后门进入一座巍峨的建筑群,作为抵抗凉州人的核心所在,此地可谓三步一甲士,五步一健卒,防卫极是森严,如若凉州人知晓,把这里夷为平地,长安叛乱的威胁至少会下降一半,可惜,凉州人对此一无所知。
长安几经bō折,忠臣义士,伤亡惨重,然而只要当今天子尚在,便不乏舍生取义之辈,阎忠面对迎出的同仁,没有过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题,把韩遂心底的打算一一道出。
众人听罢皆是忧心重重,返回大堂,围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必须设法截住韩遂!没过多久众人便达成了共识,一旦让韩遂逃出长安,再想杀他就难了,而且天子被其劫持,安危也着实令人忧心。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韩遂逃跑之前,突击某处城门,迎河朔军入城,不过目前本方力量稍显不足。想要大幅增强实力,只有一个地方——廷尉狱,里面关押着数以千计忠于天子的禁军将士,如果可以把他们解救出来,己方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左右局势。
进攻廷尉狱的时机,无疑以日落为佳,那时,正是凉州人驱赶长安士民汇聚城西的紧要关头,其他方向防守定会出现纰漏,这将是他们最好,也是惟一的机会。
众人相继斟满案上耳杯,饮下壮行酒,互道珍重,随后四散而去。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红日沉入地平线,天sè逐渐转为昏黄,距离韩遂规定的期限已是不远,可是任务才完成一半,凉州士卒驱赶官民的过程中越发不耐,手段更加暴虐残酷,城中各巷,伏尸满道,血流成河,与城头的喊杀声、厮杀声交相辉映。
长安。一片血sè!
当此时,分散在城中各地,四处捣乱,无力正面对抗凉州兵的小股义军。忽然一反常态,三五汇聚,如果从上空俯视,就会看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结成十几条长龙般的队伍,从四面八方齐齐杀向中心点——廷尉狱,即使偶尔有几路或受阻,或溃败。其余诸路仍是一往无前。
义军的奇袭战术大为出乎凉州人的意料,等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廷尉狱已然沦陷。
徐荣一步一步走出地道,他一身囚衣。打着赤脚,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有着大块黑褐sè血迹的旧布,形象十分狼狈。其颈之伤是凉州勇士阎行以断矛尖锐处戳伤的,如果不是他的命硬。早就死在监狱里了,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也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室呆久了,徐荣双目不甚适应外间的光亮。眯成一条细缝,静静打量着眼前众人。
“徐中郎……”
“徐中郎伤势无碍否?……”
“徐中郎幽州名将。有徐中郎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随着众人七嘴八舌。徐荣大致了解了当前状况,随即抱拳言道:“诸君所愿,岂敢不从?”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狱中禁军将士,旁人都不行。
徐荣召集麾下旧部,令他们各将队屯,之后与义军一道,匆匆离开廷尉狱,整个过程不过一刻有余。然而即便这般神速,仍是有凉州军赶到,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双方于廷尉狱外展开jī战。凉州人依旧视叛军为乌合之众,心中轻视,漫不经心,结果可想而知,几乎一瞬间就被徐荣率领的禁军打得溃不成军。时间紧急,徐荣并未理会四散逃走的凉州人,带着义军穿街过巷,径直奔往城东。
城西。
“咳咳咳咳……”咳嗽声从一辆防卫森严的马车中急促传出,那一声声刺耳的剧咳,使车外层层环绕的文武都是听得于心不忍,面有哀sè。
韩遂无力地斜倚车榻,面sè白得吓人,连连吞咽唾液,暂时压下体内躁动的咳嗽yù望,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悲戚之sè。从他走出病房的一刻起,就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身体的恢复情况,哪怕是带着浓浓热气的夏风,也不是如今的他能够承受的,而长安不断恶化的形势更使他内心jīdàng,无法平静,连咳不止,险些连胆汁都咳出来。
“唉!……”李相如发出长叹,仰首望天。当初马踏长安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进则辅佐王室,横扫天下,以臣不服,退则抽身而走,割凉自守,等待明主,进退无不游刃有余,何曾想过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只能叹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外围忽然传来一阵sāo动,李相如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不久一人脱出人群,快步来到李相如身旁,附耳小声道:“校尉,斥候回报,叛军攻占了廷尉狱。”
李相如扭头看着来人,双目圆瞪,似不敢相信,后者重重点头,予以确认。
“这……”李相如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乃是司隶校尉,论及对长安的了解,无人能及,廷尉大狱里关押着什么人,他岂能不知?毫不夸张的说,一千多名身经百战的禁军官兵,威胁程度要远远高于数以万计的叛军,应对稍有差错,便会酿成无法想象的灾难后果。这种大事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韩遂才行,可是……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再次响彻。
李相如围着马车犹豫再三,直到同僚纷纷催促,方才下定决心,登梯钻入车中。
见到李相如进来,韩遂稍稍坐起身子,一边以手抚xiōng顺气,一边开口问道:“相如,何事?”见李相如面有踌躇,张口难言,韩遂扯着嘴角笑道:“至不济亦不过是盖俊小儿将兵破城而入。大弟不必担心为兄身体,尽管直言便是。”
李相如只得如实相告,韩遂口中虽是说得轻松,听罢却是心中一冷。
“吾等危矣!”半晌,韩遂言道。
李相如低沉着头,说道:“大兄,下令吧,不能再拖延了。”
“……”韩遂陷入沉默,李相如知道他心里在担忧着什么,此刻天sè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且己方亦未准备就绪,目前绝非突围最佳时机,现在冲出长安,绝对是九死一生,可再拖延下去,那就是十死无生了,孰轻孰重,他相信韩遂能够分得清楚。
韩遂思虑片刻,缓缓说道:“大弟,为兄抱病在身,诸事就拜托你了。”
李相如用力地点了点头,退出车内,正当他发号施令,又有探骑来报,叛军于廷尉狱外击溃本方一部兵马,往东而去,目的用屁股想也猜得出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了,李相如明显加快了部署,手段也变得异常强硬,原本禁中之人待遇虽不算好,却比平民百姓强出百倍,至少xìng命无忧,但此时则顾不得那么多了,对于有意敷衍者,纵使天子当前,亦是毫不留情地挥舞屠刀,大砍大杀。
天子刘协坐在青盖华车上,看着眼前一幕幕人间惨剧,浑身颤抖,涕泪横流。
杨彪面sè铁青,低声安慰着天子,马日磾和蔡邕面面相觑,赵岐怒不可遏,yù求见韩遂,质问是非,然而此举显然并不现实,半路就被凉州人扭送回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赵岐气得暴跳如雷,强行挣脱束缚,不顾天子在旁,对着凉州士卒破口大骂。赵岐名著关西,纵然不为第一,前三肯定有其一席之地,凉州人倒也不敢对他动粗,只要他不找麻烦,便由着他,反正挨几句骂也不会掉块肉。
赵岐到底已是年过八旬,精力衰竭,大骂片刻,眼见凉州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优哉游哉,反倒是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止住话语,转向天子泣道:“陛下,臣死罪、死罪啊!……”赵岐随韩遂一同入京,他认为今日之祸是自己引狼入室所致。
“……”刘协茫然不能答。
杨彪叹道:“赵公乃为贼裹挟,非是从贼,何罪之有?”
马日磾、蔡邕等人亦纷纷来劝。
赵岐难以释怀,老泪纵横,叩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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