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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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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师姐自己跑到县里兵房内,叫了汉子,在晁家大门上等着,同到陈师哥家分衣裳不题。那陈师嫂变了脸,要向日夹来的那个破袄,又要陈师娘穿来的那个破蓝平机单裤。晁梁察问说:“当日实有这件破袄,是媳妇子赌气夹了来家,合陈师娘换下的一条破裤,都拆破做补衬使了。”那师嫂甚么肯罢,放刁撒泼,别着晁梁足足的赔了他一千“老黄边”,才走散了,出门跟着那柜衣裳,抬到陈家,也还争夺打闹。因妹夫是县里的兵房,平日又是不肯让人的善物,又有邻舍家旁边讲议,胡乱着不知怎样的分了。这般不义之物,况又不多,能得济人甚事?不多两日,穿的穿,当的当,仍是精空。
那儿子平素与一班扛夫赌博,赢了,按着葫芦抠子,问那扛夫照数的要钱;如输了时,将那随身带的猪皮样粗,象皮样黑,狗脏样臭那个丑屁股准帐。后来收了头发,出了胡须,那扛夫不要了屁股,也只要见钱。一时间没处弄钱还他,想得母亲曾向晁梁赖得有钱一千,待要好好的问他母亲要用,料得母亲断是不肯;待要算计偷盗,又不知那钱安放何处。且住着三间房屋,母亲又时刻不肯离他的卧房,无从下手。就是着了手偷得来用,定然晓得是他,知道母亲的心性,见了钱就合命一般的要紧,良心也不顾,天理也不怕,这等白赖来的钱,岂是叫他偷去就肯罢了的?左思右想,料得他的钱定是放在枕下,或是放在床里褥底,心生一个巧计,说那皮狐常是盗人家的钱物,人不敢言喘。不免妆了一个皮狐,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头昏脑闷,脚困手酸,却向他床上搜简铜钱。又想那皮狐上去押人的时节,定是先把尾巴在人脸上一扫,觉有冰冷的嘴在人嘴上一侵;又说皮狐身上甚是骚气。他却预先寻下一个狐尾,又把身上衣服,使那几日前的陈尿浸透晒干了,穿在身上。他的母亲久已不合老公同睡,每日都是独寝。他却黑暗里伏在他母亲床下,等他母亲上床睡倒,将已睡着,他却悄悄的摸将出来,先把那狐尾在他娘的脸上一扫。他娘在梦中,已是打了个寒噤。趴在身上,四脚向上着力使气,压得他母亲气也不能出转;又把自己的嘴冻冷如冰,向他母亲嘴上布了收气。他母亲果然昏沉,不能动弹。却使两只手在那床里床头四下捞摸,绝没一些影响。他母亲又在睡梦中着实挣歪。只得跳下床来,跷蹄蹑脚,往自己铺上去了。
他母亲方才挣醒,隔壁叫他醒来。他故意假妆睡熟。知道他母亲必定说那被狐压昧的事,醒来说道:“亏不尽得娘叫我醒来,被皮狐压得好苦。因娘叫得紧,才跳下走了。上床来,觉有冷物在脸上一扫,又把冰冷的嘴亲在我的嘴上收气。”他娘道:“这不古怪!我也是这等被他压了,所以叫你。我还觉的在我床上,遥地里掏摸。咱这房子当时干净,怎么忽然有这个东西?我想这还不是甚么成气的狐仙,这也还是个贼皮狐,是知道我有千钱待要偷我的。不想我那钱白日黑夜缠在我那腰里,掏摸不着。只说在你身边,故此又去押你。”儿子说:“真是如此,亏了不曾被他偷去。今夜务要仔细。”
晚间临睡,那儿子依旧妆了皮狐,又使尾巴扫脸,冷嘴侵唇,压在身上。伸进手去在被里乱摸,摸得那钱在他母亲腰里围着,钱绳又壮,极力拉扯不断,不能上去,又不能褪将下来。正无可奈何,他母亲还道是当真的皮狐,使气力叫儿子起来相救,啕干了喉咙,那得答应。想起床头有剪刀一把,拿在手中,尽气力一戳。只听的“嗳呦”了一声,在床上跌了一阵,就不动了。摸了一把,满手血腥。赤着身起来,吹火点灯照见,那是甚么皮狐,却是他亲生公子。剪刀不当不正,刚刚的戳在气嗓之中,流了一床鲜血,四肢挺在床中。慌了手脚,守到天明,寻了老公回家,说此缘故。夫妻彼此埋怨了一场,使那一千钱,用了四百,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装在里面,扛抬埋葬,把一千钱搅缠得一文不剩,搭上了一个大儿。这真是:
万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谁说天爷没有眼,能为人间报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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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古斋主 扫校
第93回 晁孝子两口焚修 峄山
           修行不必尽离家,只在存心念不差。种粟将来还得粟,锄瓜应教自生瓜。
庞老庞婆同鹤驭,黄公黄母总龙沙。试看在家成佛子,峄山亲见五云车。
晁梁庐了三年墓,在坟上建了脱服道场,谢完了吊祭亲友,谒见县官学师;坟上立了墓表、诰命碑碣、华表、牌坊、供桌、香案;又种了三四千株松柏;按了品级,立了翁仲冥器。在坟上住了三年,不曾进城;儿子晁冠,终是少年,不能理料家事,以致诸凡阙略,从新都自己料理了一番。
二奶奶沈春莺,此时已是六十五岁,姜氏也将近五旬,都是晓得当家过日子的人了;外边再有儿子晁冠撑持了门户。晁无晏的儿子小琏哥,名唤晁中相,一向是晁夫人恩养长大,读书进学,娶妻生子,同居合爨,又是晁冠的帮手。于是晁梁自视以为没有内顾之忧,要算计往通州香岩寺内,与胡无翳同处修行,以便葬梁片云的身子,择了吉日,制了道衣,要起身往通州进发。
妻房姜氏劝道:“你做了半生孝子,不能中举中进士,显亲扬名,反把禀受父母来的身体发肤弃舍了去做和尚道士!父母虽亡,坟墓现在,你忍得将父母坟墓不顾而去?你虽说晁冠长成,有人奉祀,毕竟是你的儿子。你出家修行去了,你倒有儿子在家,只是父母没有了儿子。我听见你读的书上:‘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你读了孔孟的书,做了孔孟的徒弟,这孔孟就是你的先生。你相从了四五十年的先生,一旦背了他,另去拜那神佛为师,这也不是你的好处。胡师傅这许多年来,每年都来看望。你往时有娘在堂,你不便相离远去;今娘既辞世,礼尚往来,你只当去回望他。收拾些礼物,带些银钱,雇只船,由水路到他那里。一来谢他连年看望之情,二来看那事体如何,葬埋了梁和尚,完了你前生之事。不必说那为僧为道的勾当。你只把娘生前所行之事,一一奉行到底,别要间断,强似修行百倍。你如必欲入这佛门一教,在家也可修行。爹娘坟上,你那庐墓的去处,扩充个所在,建个小庵,你每日在内焚修,守着爹娘,修了自己,岂不两成其便?我也在那庄上建个小佛阁儿,我修我的,你修你的,咱两个宾客相处。家事咱都不消管理,尽情托付了小全哥两口儿;把这坟止庄子留着,咱兄妹二人搅计。你爽利告了衣巾,全了终始。我的主意如此,不知你心下如何?”
晁梁道:“胡无翳几次开说,说我的性灵透彻,每到半夜子时,从前想我前生这事,一一俱能记忆。至于梳洗饭后,渐又昏迷。我所以说:‘既是报了娘的大恩,还去完我的正果,葬我的前身。’你刚才一番说话,又甚是有理,我倒有了儿子,可以付托,得以出家。只是我既出家,我的爹娘依旧没了儿子,这话甚是有理。叫我在坟上修行,守着爹娘坟墓,你也各****修,此话更好。就依你所言,如今目下待我且往通州香岩寺内谢见了胡无翳,合他盘桓些时,一边就把梁片云的法身安了葬,回来商量创庵。”于是收拾了行李合送胡无翳的礼物,赍带了几百银子,跟了一个庖人吴友良,家人晁鸾,晁住的儿子晁随,小厮馆童,雇了一只三号民座,主仆四人,望通州进发。
那时闸河水少,回空粮船挤塞,行了一月有余,方才到彼。晁梁将近五旬年纪,日逐守着母亲,除往东昌岁考,省城乡试,其余别处并无一步外游,这是头一次远出。船到了通州河下,先使晁鸾寻着了香岩寺,见了胡无翳,说晁梁已到,坐船见泊河下。胡无翳喜不自胜,说本夜梦见梁片云从远处云游回寺,合胡无翳行礼相拜,送胡无翳土宜,里面有一匹栗色松江纳布,不意日中便有晁梁来到。带领了许多人,与晁梁搬运行李,自己连忙同众人接到船上。晁梁远远望见胡无翳来到,叫人布了跳板,上岸迎接,挽手下船,极其喜悦。看着人把行李搬在岸上,尽数发行,然后与晁梁同行回寺。分付船家暂行歇息一晚,明日寺中备饭相犒,找结船钱。
晁梁入寺安歇,梳洗更衣。胡无翳领了他到正殿参佛,及各处配殿合伽蓝韦陀面前拈香,又到长老影身跟前拜见。晁梁方入方丈,与胡无翳行礼。家人晁鸾取出备下的礼物,恰好一匹定织改机栗色细纳的绒布,胡无翳着实惊讶。晁梁澄心定虑了一会,将那寺中房廊屋舍园圃庭堂,合他住过的禅房榻炕,都能想记无差。胡无翳仍把梁片云的住房扫除洁净,请晁梁居住。晁梁想起他的前生曾在山墙上面写有晁夫人的生辰在上,细观不见。原来这梁片云住室,胡无翳晓得晁梁是他的后身,有此显应,所以每年凡遇梁片云坐化的忌日,都将墙垣糊括,床炕修整,另换帐幔,重铺毡条,所以把那记下晁夫人生辰糊在下面。后来晁梁揭了许多层纸,当日的字迹宛然一些不爽,那字的笔法就与晁梁今生的笔画,如出一手。
晁梁到寺半月,歇息未定,又因梁片云的殡厝浮图是奉太后敕建的,若要下葬,还得启知太后,方敢动手。谁知这梁片云肉身,经今将五十年,一些没有气味。自从晁梁到寺次日,走到龛前看了一会,便从此发出臭气,日甚一日,熏得满寺僧众,无有一人不掩鼻而过之。人都晓得是梁片云的显应,要催晁梁作急与他安葬。
香岩寺自从当日长老圆寂,就是一个大徒弟,法名无边,替职住持。这无边恃着财多身壮,又结交了厂卫贵人,财势双全,贪那女色,就是个杀人不斩眼的魔君。河岸头四五十家娼妇,没有一个不是他可人。或竟接到寺中,或自往娼妇家内。他也不用避讳,任你甚么嫖客,也不敢合他争锋。他也常是请人,人也常是回席。席上都有妓者陪酒,生葱生蒜齐抿,猪肉牛肉尽吞。谁知恶贯不可满,强壮不可恃。这些婆娘相处得多了,这无边虽然不见驴头落,暗地教他骨髓枯。患了一个“金枪不倒”的小病,一个大光头倒在枕上,一个小光头竖在被中;那小光头越竖,大光头越倒,大光头越倒,那小光头越竖。谁知小能制大,毕竟战那小光头不过,把个大光头见了阎君。二师兄诚庵替了大师兄的职业,做了住持。
这诚庵替职的时候,已是鱼口方消,天疱疮已是生起。他却讳疾忌医,狠命要得遮羞,一顿轻粉,把疮托得回去,不上几个月期程,杨梅疯毒一齐举发,可煞作怪,只偏偏的往一个面部上钻,钻来钻去,应了他心经上的谶语,先没了眼,后没了鼻,再又没了舌,不久又没了身。身既不存,那里还有甚么耳,甚么意,轻轻的又把第二的师兄超度在“离恨天”上。
还剩下一位第三的师兄,法名古松。这古松清清气气的个模样,年纪约二十四五之间,略通文墨,写一笔姜立纲楷字,他还带些赵意。他见这两个师兄都是色中饿鬼,他笑他说道:“既是断不得色欲,便就不该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饭食,便该守佛家的戒律,何可干这二尾子营生?”后来长成了年纪,两个师兄贪色死了,轮该他做长老,他执板不肯嫖,风流又绝不得色,把自己积蓄的私财,分得两个师兄的衣钵,打叠了行李,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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