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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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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呈来,不必过虑!”太守虽然分付得甚严,狄希陈并不曾敢爽俐答应。太守料得他必然变卦,差了一个直堂书办,押了狄经历,勒限补呈,呈完,不拘时候,传进衙内。狄希陈央了书办稍缓片时,“容我退进私衙,再为商议。”书办应允,暂时且退。
狄希陈将太守所说言语,分付补呈,要将素姐断离的事体悄悄与寄姐说知。寄姐道:“若果能把他离断开去,这倒也天清地宁,太平有象。只怕断离的不伶不俐,越发中了深恨。‘放虎归山’,没有不伤人性命的理;又你见做着官,把个老婆拿出官去,当官断离,体面也大不好看。我这也不好主的,你自己拿主意,或是与周相公商量。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不可冒失。我昨日又打听出一件事来,还没得向你告诉,却也不知是真是假。说咱来了以后,吕祥到了家,合他过了舌,他就合吕祥来赶咱。赶到淮安没赶上,往河神庙里许愿心咒咱,叫河神拿着。通说吕祥得空子,拐着行李合骡跑了;他流落在淮安,住到冬底下才往家去。又往县里首着咱造反,往四川来调兵。县里叫的两邻乡约审的虚了,拶了一拶,撺了一百撺,把他一个兄弟打了三十板,枷号了一个月。我也还信不及,叫我留心看他,那十个指头,可不都是活泛泛的黑疤!”狄希陈道:“越发做这样的事!你是听的谁说?”寄姐道:“再有谁呀?是跟他来的那小厮合他们说的。”
狄希陈出到书房背静去处,叫了张朴茂、伊留雷、小选子问他那话,他们学那小浓袋的言语,与寄姐所说,句句相同。狄希陈回复了寄姐说道:“真有此事。我又复问了他们一番。”也留心看素姐的手指。素姐伶俐,爽俐把两只手望着狄希陈眼上一汝,说:“你看我那手待怎么?我这是长冻疮的疤痕,没的是谁拶我来?一个家大眼小眼的看呢?”
狄希陈也没言语,悄悄合寄姐说道:“罢,罢!咱也顾不得后来仇恨,也顾不的眼下体面。既是堂上有这们个好心,趁着这机会,叫他给咱除了这害罢!”快叫人请了周相公来,合他说了太守的言语,又告讼了他乍听的新奇,说:“太守见今差了书办,立逼着等候呈子,如今特央周相公起稿。”周相公说的话也甚多,写不了这些烦言碎语,大约与寄姐说的相同。又说:“这要断离的呈稿,我是必然不肯做的。天下第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是与人写休书,写退婚文约,合那拆散人家的事情。
“敝乡有一个孙举人,在兴善寺读书。一日,住持的和尚有伽蓝托梦说:‘孙尚书在寺读书,早晚在我殿前行,我们无处回避,你可在我们殿前垒一座照壁,我们可以方便。’住持起初还也不信,后来一连梦了几次,住持不敢怠惰,买了砖灰,建了影壁。孙举人问知所以,甚是喜欢,便以尚书自任,随就歪憋起来。
“一日,住持和尚又梦见伽蓝说道:‘你把我殿前的照壁拆去不用,孙举人撺掇他的同窗休了媳妇,且他同窗的休书文稿都是他手笔改定,阴司将他官禄尽削,性命亦难保矣。’果然次年会试,在贡院门前被人挨倒在地,踹得象个柿饼一般。
“又有一事,也出在敝乡一个寺里:一位陆秀才,在隆恩寺读书,从本寺土地门经过,凡遇昏夜行走,那个主僧长老看见土地庙内必有两盏纱灯出来送他,非止一日。也就知他是个贵人,甚是将他敬重。后来见他在庙门经过,没有纱灯迎送,以为偶然。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主僧和他说道:‘我一向敬重你,每见你晚夜时候从土地庙经过,都有两盏纱灯迎送,所以知你是个贵人。这一连几次不见了纱灯迎送,你必定行了亏心事体,伤了阴骘,被阴司里削了官禄,以致神灵不礼。你可急急忏悔!’陆秀才再三追想,不得其故。只有一月前,也是个同窗,家中一妻一妾,其妻是个老实的人,其妾是个娼妇,买嘱了合家大小,弄成了圈套,说那妻有甚么奸情。那同窗不察虚实,意思要休了他。但那娘家是个大族,又事体虽弄得大有形迹,没有显证,决杀不得。知陆秀才是有主意的人,又是同窗中的至契之友,特地与他商量。人家的家务事情,就是本家的正经家主,经了自己的耳朵眼睛,还怕听的不真,内中还有别故,看得不切,里边或有别因;你是个异姓之人,不知他家深浅长短,扯淡报那不平。本人倒说只是不曾有甚显迹,他却说道:‘合家大小,众口一词,都说是真,这也就是国人皆曰可杀了。你还要等甚么显证!若等得显证出来,你绿头巾已经戴破,又好换新的了!’“那同窗道:‘只嫌他是大家,怕他有人出来说话,只是没有实据,对他不住。’陆秀才道:‘好好的高墙,没有瓦片,去了棘茨,墙头都爬成了熟道,还待甚么才是实据?他家没人说话便罢,若是有人说话,要我们同窗做甚?我为头领,邀众人出来鸣鼓而攻。这当忘八的事,岂是容情的?抵死也要与他一着!’说得个同窗的主意,定了八九分的规模,到家再被那娼妇激了几句,凑足了十分主意,创了一个休书的稿,与陆秀才看。陆秀才还嫌他做的不甚扎实,与他改得铁案一般,竟把个媳妇休将回去。
“娘家的人当不起休书里面写得义正词严,连自己的娘家,把这‘莫须有’的事,都也信以为真。可怪那个媳妇拙口钝腮,只会短了个嘴怪哭,不会据了理合人折辩,越发说他是贼人胆虚了。
“陆秀才想得:‘再无别事可伤阴骘,必定为这件事,干了神怒,削了我的官禄。’再三悔过,向那同窗极力挽回,说:‘神灵计较,其事必系屈情。我系旁人,尚蒙天谴;你是本人,罪过更是难逃。’说得那同窗冷汗如流,好生惶惧,亲到丈人家再三赔礼,接了媳妇回家,毁了休书。陆秀才也自到佛前忏罪。从此那个主僧,见陆秀才晚夜来往,土地依旧有纱灯迎送。陆秀才从此收敛做人,不敢丝毫坏了心术,凡事谨了又谨,慎了又慎,惟怕伤了天理。后来主僧见他两盏纱灯之外,又添了两盏。后来陆秀才做到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封妻荫子,极其显荣。
“还有浙江一个新近的故事,如今其人尚在,也不好指他的姓名,只说个秀才罢了。这秀才家中极贫,是个卫里的军余,十八岁进了学,无力娶妻,只有一个寡母。母亲织卖头发网巾。浙江网巾又贱,织得十顶,刚好卖得二钱银子。这十顶网巾,至少也得一个月工夫。家中有搭半亩大的空园,秀才自己轮钯挝镢,种菜灌园,****相依度日。禁不得性地聪明,功夫勤力,次年岁考取了案首,即时补廪。一个乡间富家庄户,请他教书,他却少年老成,教法又好。庄户极其恭敬,束修之外,往家中供送柴米,管顾衣裳。庄户凡遇有事进城,必定寻买甚么鲜品管待先生。
“次年科举之年,庄户道:‘先生这等用功,为人又好,今年定是高中的。我家有一小女,若不嫌我庄户人家,我愿将小女许与为妇,一些也不烦聘礼,只在我祖先祠内点一对烛,送一盒面,此便是定礼。秀才回家,与母亲说知。****得与富室连姻,甚是欢喜。果然拣择了吉日,央了一位媒,送了一对寿烛,一合喜面,做了定礼。这点烛送面,是他浙江的乡风,凭有甚么厚礼,作定这两件是少不得的。就如你山东风俗,夫家过聘的时节,必定办了祭礼,在女家祖宗上致祭告知,这是一般的道理。秀才在庄户家做先生的时候,尚且极其尊敬,况如今做了不曾过门的娇客,这好待是不必提的。
“到了七月半后,庄户备了进场的衣服,出路的行李,赍的路费,收拾了自己杭船,携带的一切日用之类,无不周备。先着人往杭州寻的近便洁净下处,跟的厨子家人。又不时往秀才家供给不缺。
“秀才进过三场,回到家内,庄家凡百的周济,洗了耳朵,等揭晓的喜报。果然不几日间报到,秀才中了第七名。喜得个庄户废寝忘餐,夸道自己的眼力,能在尘埃中识得英雄。急忙收拾金银,叫女婿家中支用。带去省中盘缠,也有好几百两。秀才赴省去后,庄户的亲戚朋友,日逐家都来作贺,庆他女婿中了举了。他也就以举人丈人自任。
“秀才省下完事回家,见得自家的光景,比旧大不相同,来提亲的,络绎不绝,都是显要之家。起初****也还良心尚在,都回说已经定过了亲,目下正当纳聘过门的时候。不晓得的媒人仍旧还来作伐,说到一个尚书的小姐,富贵双全,才貌两胜。****变了初心,竟许与尚书做了女婿,纳聘下礼,毁了起初与庄户的誓盟,赖说并不曾定他女儿。庄户气得只是要死,不愿做人。
“秀才连捷中了丁丑进士,选知县,行取御史,巡按应天,死在任上。尚书的小姐模样到也齐整,自己生不出个儿子,又不许娶个妾。但是娶进门的,至久不过一月,前后也打死了十数多人。
“那庄户的女儿立心等候,必定要嫁一个进士才罢。等到二十七岁,果然一个进士断了弦,娶他为继。进士做到宪长,庄家女儿又贤,又有才,自己生了五子,个个长成。两个妾生了三子,共是八子。
“如此看来,这妻是不可休的,休书也是不可轻易与人写的。这呈稿我断然不敢奉命。况尊嫂如此悍戾,不近人情,这断不是今生业帐,必定是前世冤仇,今世寻将来报复。天意如此,你要违了天,赶他开去,越发干天之怒,今生报不尽,来世还要从头报起。倒不如今世里狠他一狠,等他报完了仇,他自然好去。”
狄希陈道:“说的甚是有理。但堂上差人立逼要呈,要断离这事,我却如何回他?”周相公道:“你的妻子,你不愿离异,也由得你。莫说是太守,凭他是谁,也强不得的事。”
这些周折也废了许多的时节,那个书办又来催促要呈。周相公只是拦阻,说道:“你务要听我这个言语。我看他作恶异常,这恶贯也将满的时候,叫他自己满好,因甚你去与他满贯?”一篇话说得狄希陈回心转意,不肯递呈。
寄姐见狄希陈只管与周相公讲话,请狄希陈进去,问他事体如何。狄希陈把周相公劝他的说话,学与寄姐知道。寄姐说:“这周相公真是个好人!要是个小人气量的,想着那尿屎浇头,等不得有这一声,还撺掇不及的哩。这好人的话,你就该听他。”狄希陈里边说话,书办外边又催。
却说周相公与狄希陈讲讼,不防备小浓袋听了个通前彻后,真实不虚,想道:“这事情,一定姑娘不曾晓得,要是偷干的营生;若是姑娘知道,岂还有在衙安静之理?但我既然知了详细,怎好不合姑娘说知,好叫他作急的挽回,许口改过,这事还可止得。况且趁周相公在此,再加劝解。若果递了呈子,‘一纸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太爷的官法,容得甚情?就是姑夫自己,也做不的主了。”于是央了小选子,传与素姐说:“浓袋待要见薛奶奶哩。”
素姐走到中门边,浓袋道:“外边的事,姑娘知道呀!”素姐道:“我知道外边甚么事,你失张倒怪的?”浓袋道:“堂上太爷要呈子的事呀。”素姐道:“太爷要呈子不要,累着我的腿哩?我知道他待怎么!”浓袋道:“好姑娘呀!你还不知道么?姑夫今日上堂去销假,太爷说姑娘使棒椎打姑夫,又使火烧姑夫,一遭就睡一两个月不出去,嗔姑夫不休了姑娘。如今差了书办,立逼着问姑夫要呈子,差人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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