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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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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一个偿命,清静了这条街道。
程谟见刘恭死停当了,对着众人说道:“列位高邻,我程谟偿了刘恭的命,刘恭被我送了命,一霎时替列位除了这两害,何如?”众人说道:“你既一时性气做了这事,你放心打官司。你的盘缠,我程嫂子的过活,你都别管,都在俺街里身上。”程谟趴倒地,替众人磕了顿头,佯长跟了地方总甲去了。众人感他除了这刘恭的大害,审录解审,每次都是街里上与他攒钱使用。还有常送东西与他监里吃的。他的媳妇子虽是丑陋,却不曾嫁人,亦不曾养汉,与人家看磨做活,受穷苦过。程谟驳了三招,问了死罪,坐在监中,成了监霸,倒比做光棍的时候好过。
一年,巡按按临东昌,武城县将监内重犯佥了长解,押往东昌审录。别个囚犯的长解偏偏都好,只有这程谟的长解叫是张云,一个赵禄,在路上把这程谟千方百计的凌辱,一日五六顿吃饭,遇酒就饮,遇肉就吃,都叫程谟认钱;晚间宿下,把程谟绳缠锁绑,脚练手扭,不肯放松。程谟说道:“我又不是反贼强盗,不过是打杀了人,问了抵偿,我待逃走不成?你一路吃酒吃肉,雇头口,认宿钱,我绝不吝惜,你二位还待如何只这般凌虐?我程谟遇文王施礼乐,遇桀纣动干戈,你休要赶尽杀绝了!”张云、赵禄说道:“俺就将你赶尽杀绝,你敢怎么样?”程谟说道:“谁敢怎么样的?只是合二位没有仇,为甚么二位合我做对的紧?”张云对赵禄道:“且别与他说话,等审了录回来,路上合他算帐。‘鼻涕往上流’,倒发落起咱来了!”
到了东昌,按院挂了牌,定了日子审录。张云、赵禄把程谟带到察院前伺候。程谟当着众人就要脱了裤子屙屎。众人说:“好不省事!这是甚么所在?你就这里屙屎!叫人怎么存站?”程谟说:“你看爷们!我没的不是个人么?这二位公差,他不依我往背净处解手,我可怎么样的?”别的解子们都说张云、赵禄的不是:“这是人命的犯人,你没的不叫他屙屎?这叫他屙在这里,甚么道理?”张云见众人不然,同了赵禄押了程谟到一个空阔所在解手。
程谟看得旁边没有别人,止有二人在侧,央张云解了裤,墩下屙完了屎,又央张云与他结裤带,他将长枷梢望着张云鼻梁上尽力一砍,砍深二寸,鲜血上流,昏倒在地。赵禄上前扯他的铁锁,程谟就势赶上,将手扭在赵禄太阳穴上一捣,捣上了个碗大的窟窿,晕倒在地。程谟在牌坊石坐上将扭磕开,褪出手来,将脚上的铁镣拧成两截,提起扭来望着张云、赵禄头上每人狠力一下,脑髓流了一地,魂也没还一还,竟洒手佯长往酆都去了!程谟手里拿着磕下来的手扭做了兵器,又把那断了的脚镣开了出来,放开脚飞跑出城。
有人见两个公差打死在地,一片长板丢弃在旁,报知了武城知县。差人察验,知是走了程谟,四下差人跟捉,那有程谟的踪影?只得禀知了按院,勒了严限拿人,番役都上了比较,搜捕的万分严紧。
有人说:程谟的那个老婆在刑房书手张瑞风家管碾子,只怕他知情也未见得。三四个公人寻到那里。其实张瑞风家把程谟的老婆叫将出来,众人见了这个蓝缕丑鬼的模样,自然罢了。谁知合该有事,天意巧于弄人。张瑞风家抵死赖说没有程谟的老婆在家。这些差人越发疑心起来。又兼这张瑞风衙门里起他的绰号叫是“臭虫”,人人都恼他的。众人齐声说道:“这是奉上司明文,怕他做甚?到他里面翻去!”
倒不曾搜着程谟的老婆,不端不正刚刚撞见一个三十以下的妇人,恰原来是那一年女监里烧杀的小珍哥。众人看见,你看我,我看你,都说:“这不是晁源的小老婆小珍哥是谁?没的咱见鬼了!”小珍哥一头钻进屋去,甚么是肯出来。众人围住了房门说道:“刚才进去的那位嫂子,俺好面善,请出来俺见一见。”张瑞风的老婆在帘子里面说道:“这是俺家的二房,临清娶的,谁家的少女嫩妇许你这们些汉子看?你拿程谟,没的叫你看人家老婆来么?”众人道:“这说话的是张嫂子呀?俺刚才见的那妇人,是监里晁监生的娘子,众人都认的是真。你叫他出来,俺再仔细认认,要果然不是他,等张师傅来家,俺众人替他磕头陪礼。他要再不饶,俺凭他禀了大爷,俺情愿甘罪。你必欲不叫他出来,俺别的这里守着,俺着一个去禀了大爷来要他。”张瑞风娘子道:“小珍哥托生了这八九年哩,如今又从新钻出他来了?你列位好没要紧!你不过说当家的没在家,得空子看人家老婆呀!”众人说:“这意思不好!私下干不的!俺这里守着,着一个禀大爷去。”
果然着了一个姓于名桂的番役,跑到县里禀说:“小的们打听得程谟的老婆在刑房书办张寿山家支使,小的们扑到那里,张书办没在家。他家回说:程谟的老婆没在他家。小的们竟到他里边翻去,没翻见程谟,只见一个媳妇子,通似那一年监里烧杀的施氏。小的们待认他认,他钻在房里,必不肯出来。张书办媳妇子发话,说小的们因他汉子不在家,乘空子看他老婆哩。”
县公问说:“这施氏是怎么的?”于桂禀说:“这施氏是个娼妇,名叫小珍哥,从良嫁了晁乡宦的公子晁监生。诬枉他嫡妻与僧道有奸,逼的嫡妻吊死了,问成绞罪。九年前女监里失火,说是烧死了,如今撞见了这妇人通是他。小的们一个错认罢了,没的小的们四五个人都眼离了不成?”县公问说:“那时烧死了有尸没有?”于桂说:“有尸。”县公说:“尸放了几日才领出去?只怕尸领得早,到外边又活了。”于桂道:“若是那个尸,没有活的理,烧得通成灰了。”县官问:“尸后来怎么下落了?”于桂说:“晁乡宦家领出去埋了。”县官说:“晁乡宦家见烧得这等,也不认得了。叫张寿山来!”同房说:“他今日不曾来。”
县官拔了两枝签,差了两名快手,从院里娼妇家寻得他来。快手也只说县官叫他,不曾说因此事。张瑞风来到,县官问说:“晁监生的妾小珍哥说是烧死了,如何见在你家?”张瑞风神色俱变,语言恍惚,左看右看,回说:“小珍哥烧杀了九年多了,没的鬼在小的家里?”县官说:“奴才!你莫强辩!”差了于桂,叫拿了他来,叫张寿山跪在一傍伺候。待不多一会,将珍哥拿到。
县官问说:“这果然是小珍哥么?”小珍哥不答应,只管看张寿山。张寿山说:“这是小的临清娶的妾,姓李,怎是小珍哥?这人模样相似的也多,就果真是小珍哥,这又过了九年,没的还没改了模样?就认得这们真?”于桂等众人说道:“就只老相了些,模样一些也没改。”县官教拿夹棍夹起。珍哥说:“你夹我怎么呀?我说就是了。那年烧杀的不是我,是另一个老婆。我趁着失火,我就出去了。”县官说:“你怎么样就得出去?”珍哥指着张瑞风道:“你只问他就是了。”
这县官是个有见识的,只在珍哥口里取了口辞,岂不真切?果被他哄了。叫上张瑞风审问,他支吾不说,套上夹棍,招称:“九年前一个季典史,叫是季逢春,每日下监,见珍哥标致,叫出他一个门馆先生沈相公到监里与小珍哥宿歇,又叫出一个家人媳妇到监伏事。一日,女监里失了火,那家人媳妇烧杀了,小珍哥趁着救火人乱,季典史就乘空把他转出去了。那烧杀的家人媳妇就顶了小珍哥的尸首,尸亲领出去埋了。后来季典史没了官回家,小珍哥不肯同去,留下小的家里。这是实情。”小珍哥绰了张瑞风的口气,跟了回话,再不倒口。
县官据了口辞,申了合干上司,行文到季典史原籍陕西宝鸡县提取季典史并沈相公、烧死媳妇子的本夫。这季典史家事极贫,年也甚老。那有甚么沈相公、家人娘子的夫主?本处官府追求不出,只得将季典史解到山东。
季典史极力辩洗,经了多少问官,后经了一个本府军厅同知,才问出真情,方与这季典史申了冤枉:审得张瑞风自从珍哥进监,他倚恃刑房书办,垂涎珍哥姿色,便要谋奸。只因晁源见在,一惧晁源势力,不敢下手;一因晁源馈送甚厚,不好负心。后晁源已死,又因晁源家人晁住时常进监与珍哥奸宿,张瑞风将晁住挟制殴打,将珍哥上柙凌虐,珍哥随与张瑞风通奸情厚。珍哥在监内,晁源在日,原有两个丫头并晁住媳妇在监伏事。晁源死了,晁源母晁宜人将丫头媳妇俱叫出监去。张瑞风随买了一个算卦的程捉鳖老婆吃醉了酒,睡熟的珍哥炕上,放起火来,将程捉鳖老婆烧死在内。珍哥戴了帽子,穿了坐马,着了快鞋,张瑞风合三个禁子做了一路,羽翼了珍哥,趁着救火走出,藏在张瑞风家内。张瑞风要瞒人耳目,故意往临清走了一遭,只说娶了一个妾。报了珍哥烧死,尸亲领出葬埋。天网不疏,致被捉获。申明了上司。
季典史完得官司,因年老辛苦,又缺盘费,又少人服事,衣食不敷,得病身死。还亏了几个旧时衙役攒了几两银子与他盛殓,送了他棺木还乡。张瑞风问了斩罪,三个禁子都问了徒罪,程捉鳖坐了知情,也问了绞罪,由县解府,由府解道。张瑞风合珍哥各人六十板,程捉鳖合三个禁子每人四十板。过了两日,张瑞风棒血攻心死了。又过了一日,程捉鳖也死了。那日珍哥打得止剩了一口气,万无生理,谁知他过了一月,复旧如初。
晁夫人闻知此事,不胜骇异,也绝没人去管他。有人叫晁夫人把程捉鳖的老婆掘了出来。晁夫人道:“人家多有舍义冢舍棺木的,既是埋了,况又不在自己地内,掘他怎么。”
珍哥这事传了开去,做了山东的一件奇闻。珍哥此番入监,晁家断了供给,张瑞风又被打死,只得仰给囚粮,苟延残命,衣服蓝缕,形容枯槁。谁知这八百两银子聘的美人狼籍得也只合寻常囚犯一般!第二年,按院按监本县,报了文册,临期送审。珍哥身边一文也无,又没有了往时的姿色可以动人怜受,这路上的饭食头口何以支持?审录必定要打,打了如何将养?把一个生龙活虎倚了家主欺凌嫡室的心性也消磨得尽净。无计可施,只得央了一个禁子走到晁家门上,寻见了晁凤,叫他转央晁夫人看晁源的情分,着个人照管审录。
晁夫人道:“我也只说这块臭肉,天老爷已是消灭了,谁想过了这们几年,从新又钻出来臭这世界!我不往家里揽这堆臭屎!我已是给他出过殡埋过他了,他又出世待怎么!谁去照管他!晁凤,你要房钱去,凑二两银子你送给他,叫他拿着来回盘缠。你再回他:‘这往后也过不出好日子来了,还活着指望甚么呢?趁着有奶奶,只怕还有人妆裹你;若再没了奶奶,谁还认的你哩?这去审录,说甚么不打四五十板子,这是活着好么?’”
晁凤问住房子的人家要了二两银,到了监里。见了珍哥,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蓝布裤,白布膝裤子,象地皮似的,两根泥条裹脚,青布鞋,上穿着一领蓝补丁小布衫,黄瘦的脸,蓬着头,见了晁凤,哭的不知怎么样的,说:“我待怎么,可也看死的你大爷分上!奶奶就下的这们狠,通也就不理我一理儿!”
晁凤说:“你别怪奶奶;你干出甚么好事替奶奶挂牌扁哩,指望奶奶理你?那年烧杀的说是你,奶奶买的杉木合的材,买的坟地,请了僧人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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