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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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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寻思。

“也许,他这人没有眼神。”

“一点儿也没有吗?”

“难得,有的时候,偶然之间,也有眼神吧。”

两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夜已阑珊,夏尔·罗塞特想,还有邀请他去岛上的事。

她在和别的男人跳舞。他不和别的女人跳,他现在也不想跳。

有人在说:

“好像,材料上什么也没有解释。”

“总之,材料来得太迟了,失去了解释一切的意义,尤其是对材料本身,不好再做什么解释。”

“你不觉得奇怪吗?没有人同情他。”

“是的。”

“有一些男人,会使人不由得想起,他们的母亲是谁。”

“不,不。没有母亲的人可以变得自由自在,也能变得坚强有力,听着,我敢断定,他是个孤儿……”

“我敢断定,即便他不是孤儿,他也会编造说,他是个孤儿。”

“有一件事,我不敢对你讲……”夏尔·罗塞特说。

“与他有关吗?”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问。

“是的。”

“那用不着讲。”她说,“什么也别讲,他的事别再提了。”

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又成了独个人。他离开大门旁喜欢待的地方,站到酒台边上。西班牙领事的夫人不在他身边。大约一个小时前,她就去了另一个厅,记得是跳完舞就过去的,到现在一直没有再过来。人家可以听见她的笑声。她大概醉了。

再去和副领事说说话吧,夏尔·罗塞特想。他前副领事走过去。不想,大使却叫住他。夏尔·罗塞特发觉,大使好像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会儿,想要跟他说什么事情。大使拉着他的胳膊,和他走到酒台的另一边,离拉合尔的副领事仅两三步远,副领事已经喝了不少。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已经有人开始离去。

有人在想:“副领事还不走。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生活中,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吗?一直就是吗?换了别人的话,别人会不会,比如说吧,会不会想到去见上帝呢?在印度,他发现了什么,竟然刺激了他?在来印度之前,他不知道吗?难道非得来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吗?”

大使低声说:

“请你告诉我……我妻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我们很想哪一天晚上,请你到我们家里来。”他说时脸上挂着笑,“你瞧,人分两种,有一种人,别人还是很乐意与他进一步来往的……一个正常社会的那一套礼节,在这里行不通,但有的时候,还是应当恪守那一套的。如果我妻子一点儿还没有对你说,那是因为,她觉得由我先来跟你说,这样更好。你接受了?”

有人在想:“如果他认为拉合尔就像他亲眼看到的那样,那么,在到拉合尔之前,他知道这一点吗?如果他知道,他还会去吗?”

大使发现,他的邀请一经说出,夏尔·罗塞特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小小的惊异,混合着一丝的不快。假如大使先生真是那样,对妻子睁只眼闭只眼,就像加尔各答的人传说的,那么他该知道,我正在考虑这个事,为什么他要挑明呢?人家听到这个邀请,可以不喜于形色,可以不回答说,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荣幸,但是,人家不能拒绝大使,人家应该陪他的妻子去岛上,陪她在这里,在加尔各答,度过晚上的时光。

一些人说,斯特雷泰尔先生对付新来的人,很有手腕,他这样做,就是要向你指出以后的一个限度,谁知道呢?

“我将感到很荣幸。”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一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走了过来。夏尔·罗塞特多少显得有点儿慌乱,因为这未免有点儿太快了,太快了,就像把未来的事提前跟你了结了一样。他想起在俱乐部的时候,人家跟他这样说过:从前,大使曾试图写小说,但是,他后来听了妻子的话,放弃了那个念头,人家是这样说的。从大使的面孔上,人家可以看出来,他是个顺从的男人,但是,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曾经希望得到的机运,他没有得到,他得到的是其他的,是他并不希冀的、不再盼望的机运;这位如此年轻的妻子,据说并不爱他,但是跟了他。

欢结连理。他俩共同生活在亚洲世界,生活在亚洲的大都市里面,这样已经过了十七年。现在,他们正在向生活的终点走去……他们已经不再那么年轻,当有一天,人家听到她对丈夫这么说的时候:

“不要写东西,就待在这里,在中国,在印度,就待在地球的这一边,没有人懂得诗,每个世纪,在几十亿的人口里面,诗人寥寥无几…我们什么也别做,就待在这里……什么也别做……”

她走过来,喝了香槟。随后,朝一个刚刚到来的人走去。

“我刚才看见了,你和拉合尔的副领事在说话,”大使说,“我谢谢你。”

有人在说:

“瞧,他来了,米歇尔·理查逊来了……你不知道吗?”

米歇尔·理查逊三十岁左右。他一踏进大厅,风度立即吸弓;了众人的注意。他驱目环视,寻找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看见了她,冲她放出了笑。

有人在说:

“你还不知道吧,两年来……全加尔各答都知道。”

第07节

一个嘘音浓重的声音,在夏尔·罗塞特旁边说起来,就见副领事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从酒台那一边走过来。

“你好像在全神贯注。”

有人在说:

“那个副领事,他还待在这儿,你看,他多么能熬时间啊。”

有人在想:“他必须去亲眼看一看,才能对拉合尔有所把握吗?啊,在这个城市里,听他说话,简直是痛苦,是受罪。”

跟他什么话也别说,夏尔·罗塞特想,对他要时刻提防着。他大概还没有看见米歇尔·理查逊,当然,这又有什么重要的?他能看见什么?看见她,好像他只能看见她。

“我要香槟,”夏尔·罗塞特说,“今晚到现在,我喝了很不少了…·”

人家用一种审讯人的腔调在想他:“那辆女式自行车,斯特雷泰尔夫人的自行车,你看,停靠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人家听到这样的回答:

“关于那些原因,我无可奉告。…”

有人在想:“其实,在他看见拉合尔之前,拉合尔是个什么样的城市,他早已有了一个想象,当他坚信自己的想象后,他便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神甫这么说:如果你祈求上帝,上帝会提供解释。”

有人发出讥笑。

“你会看到的,”副领事对夏尔·罗塞特说,“在这里,醉酒都一样。”

他俩在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旁边一个厅里面。她和乔治·克莱恩、米歇尔·理查逊及另一个英国小伙子在一起,那个小伙子是随米歇尔·理查逊一道进来的。夏尔·罗塞特将会知道,直到夜晚的结束,她都待在哪里。

“斯特雷泰尔夫人能使人对生活产生一种热望,你不觉得吗?”副领事问。夏尔·罗塞特听了,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他没有回答。副领事又说:

“你会受到接待的,也会被救出苦海的,用不着否认,我全听到了。”

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应,夏尔·罗塞特想。副领事的声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多么的不公平啊。”

“你也会受到接待的,”夏尔·罗塞特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历来如此嘛。”

不动声色。

“我不会受到接待。”副领事继续在笑,“拉合尔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说话走音走调,你听见我的发音吗?但是请你注意,我不会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

有人在想:“他最后只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但没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实,不管哪一种不幸,在他看来,都可以证明:拉合尔的兴盛与毁灭,还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别的力量,同样可以左右。所以,有时,当他认为死亡显得太过分了,成了一种卑鄙的念头,一种谬误的时候,他便从一个曾经探索过的世界,往拉合尔捎去火焰,招去海潮,招去那必然的物质性的灾难。”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夏尔·罗塞特问。

“哪样说了?”副领事反问道。

“清原谅…羽u才跳舞的时候,说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风病?其实大可木必,你应该知道,麻风病只能传染给那些饿肚子的人…担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呢?”

副领事气得叫了起来,然而却压着嗓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手里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阵沉默。他低声嚷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说的话,别人也能传播,简直可怕

“你这是疯了……害怕麻风病也不丢脸儿……”

“他们胡说八道。是谁说的?”

“斯特雷泰尔夫人。”

刹那间,副领事的怒气消失了,就见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种思想里,那样子,仿佛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又来到八角厅,她向众夫人散发新鲜的玫瑰,都是下午刚从尼泊尔送来的。夫人们都很激动,用热烈的话语说,她应该自己留着。她说她有的是,说明天起,这些客厅就没有人了,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欢花……她散花的动作很快,有点儿太快,犹如急于要摆脱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来位夫人围着她。

副领事的目光,这个时候,霍然变得如醉如痴。仿佛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爱情。但愿温情和爱惜这就到来。从那混合着、交织着的种种苦情中,摆脱出来,夏尔·罗塞特想,仿佛突然间,他也要求得到他的那一份儿。西班牙领事的夫人,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走了过来。

“每次,斯特雷泰尔夫人散发玫瑰,就等于说,她对我们已经够了,这是一个信号。但是,人家照样可以随意活动下去,装着不明白这个信号。”

副领事什么也没有说。

乐队重新开始演奏,然而,有搬动什么东西的声音,混在音乐声里;来宾真的开始离去。看得出来,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喝多了。

“看你的心情很不好,”她对约翰一马克·H说,“我来跟你讲一件事情,可以让你乐一乐,告诉你吧,并非大家全都走,有几个人会留下来,是的,我完全敢对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再说,正因为我有点儿醉了……这样的招待会,有时到终了,非常有趣……听我说,之后呢,他们会去……斯特雷泰尔夫人有时要去加尔各答一个妓院…叫蓝月亮……和几个英国人去……就是那三个人,在那儿的……他们都醉昏掉了……我一点儿没编造……你可以问一问你周围的人

她放声笑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笑,她走开了。法国副领事低垂着眼睛,把酒杯放在酒台上。他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相信吗?”夏尔·罗塞特问。

在八角厅的一个安静的角,玫瑰花已经没有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站在丈夫旁边,正面带微笑,伸手送别客人。

“我看,这位夫人不是在编造。”夏尔·罗塞特说。

拉合尔的副领事一直没有答话。他那样子,就像是发觉现在已经太晚了。在旁边的那个厅里面,客人几乎已经走空。这里,有三对舞伴还在跳。在大厅里面穿行,越来越容易。一些灯火已经熄灭,有的食品盘已经撤了下去。

副领事离开夏尔·罗塞特。

他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走过去。他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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