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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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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原来如此,”我说。这时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又有两个头发湿淋淋象石膏一样粘在脑袋上、眼睛圆鼓鼓的男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一边还在扣衬衣的纽扣,衬衣都湿了,粘在他们的肩膀和胳膊上。我想止住不笑,可是办不到。

“瞧着他点儿,安斯,我看他疯了。”

“我一定要停——停下来,”我说,“我一分——一分钟之内就会好的。那回我也止不住要说啊-啊-啊,”我说,一面还在大笑。“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了下来,他们注视着我,还有那个泪痕满面、怀里搂住一只象是啃过的面包的小姑娘,而河水在小路下面迅疾而静静地流着。过了一会,我不想笑了。可是嗓子却不听我的命令,径自在笑,正象胃里已经吐得一干二净,可还在干呕那样。

“喂,行了,”安斯说。“忍住点儿吧。”

“好的,”我说,使劲憋住了嗓子眼。天上飞舞着一着只黄蝴蝶,就象是一小片阳光逃逸了出来似的。过了一会,我不用再那么使劲憋气了。我站起身来。“我好了。朝哪边走?”

我们顺着小路往前走,那两个看着朱里奥的、小姑娘以及那几个男孩跟在我们后面。小路沿着河一直通到桥头。我们过了桥,跨过铁轨,人们都走到门回来看我们,越来越多的男孩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等我们拐上大街,已经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了。药房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一辆挺大的轿车,我先没认出车子里的人是谁,这时我听到布兰特太太叫道:

“咦,那不是昆丁吗!昆丁·康普生!”接着我看到了吉拉德,还看见斯波特坐在后座,脑袋靠在座位靠背上。还有施里夫。那两个姑娘我不认得。

“昆丁·康普生!”布兰特太太喊道。

“下午好,”我说,把帽子举了举。“我被逮捕了。我遗憾得很,没能看到你的字条。施里夫跟你说了吗?”

“被逮捕了?”施里夫说。“对不起,”他说。他使劲挺起身来,跨过那些人的腿儿,下了汽车。他穿的法兰绒裤子是我的,紧绷在身上,象手上戴的手套那么紧。我都记不起我还有这条裤子,正如我也忘掉布兰特太太有几重下巴了。最漂亮的那个姑娘也在前座,和吉拉德坐在一起。姑娘们透过面纱看着我,露出一副娇气的惊恐的神情。“谁被逮捕啦?”施里夫说。“是怎么一回事啊,先生?”

“吉拉德,”布兰特太太说,“你把这些人打发走。昆丁,你上车吧。”

吉拉德走下车。斯波特却一动也不动。

“他犯了什么案,老总?”他说。“是抢了鸡笼是吗?”

“我可要警告你,”安斯说,“你认识这个犯人吗?”

“认识又怎么样,”施里夫说。“我告诉你——”

“那你也一块儿上法官那儿去。你在妨碍司法工作。走吧。”他推推我的肩膀。

“那么,再见了,”我说。“我很高兴能见到大家。很抱歉不跟你们在一起。

“你想办法呀,吉拉德,”布兰特太太说。

“听我说,巡警,”吉拉德说。

“我警告你,你这是在干涉一个警官执行法律,”安斯说。“有话要说,尽可以到法官面前去说,可以去表明你认得犯人。”我们往前走去。现在我们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了,领队的是安和我。我听见后面的人们在告诉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斯波提了一些问题,于是朱里奥又激昂慷慨地用意大利语说了一通我回过头去,看见那小姑娘站在街石旁,用她那友好、神秘莫测的眼光瞅着我。

“快回家去,”朱里奥冲着她喊道,“看我不把你揍扁了。”

我们顺着大街往前走了一段路,拐上一片草坪,在那儿离街较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座镶白边的砖砌平房。我们踩着石块铺的小路来到门口,安斯作了个手势让大伙儿待在门外,只带我们几个人进去。我们走进一间光秃秃的房间,里面一股隔夜的烟味儿。木格栏当中有一只铁皮火炉,周围地上铺满了沙子。墙上钉着一张发黄的地图,那是张破旧的本镇平面图。在一张疤痕斑斑、堆满东西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满头铁灰色乱发的人,正透过钢边眼镜窥看我们。

“逮着他了,是吗,安斯?”他说。

“逮着了,法官。”

法官打开一个积满尘土的大本子,拉到自己跟前,把一支肮脏的钢笔往一只墨水瓶里蘸了蘸,那里面盛的与其说是墨水,还不如说是煤末。

“等一等,先生,”施里夫说。

“犯人叫什么,”法官问。我告诉了他。他慢条斯理地往本子上写,那支破笔故意刮出一种折磨神经的声音。

“等一等,先生,”施里夫说,“我们认识这个人的。我们——”

“遵守法庭秩序,”安斯说。

“别说了,老弟,”斯波特说,“让他按他的规矩做吧。他反正要这么干的。”

“年龄,”法官说。我告诉了他。他往本子上记,一面写一面嘴巴在嗫动。“职业。”我告诉了他。“哈佛学生,呃?”他说。他抬起眼睛看看我,脖子往下弯低了一些,好从眼镜上边窥看我。他的眼睛清澈、冰冷,象是山羊的眼睛。“你上这儿来干吗,是来拐孩子的吗?”

“他们疯了,法官,”施里夫说,“如果说这个小伙子要拐骗——”

朱里奥蹦了起来。“疯了?”他说,“我不是当场逮住他了吗,呃?我亲眼看到——”

“你胡说八道,”施里夫说。“你根本没有——”

“安静,安静,”安斯提高了嗓子嚷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法官说。“安斯,要是他们再吵吵,就把他们轰出去。”大家都不吱声了。法官先看看施里夫,又看看斯波特,再看看吉拉德。“你认识这个年轻人吗?”他问斯波特。

“是的,法官先生,’斯波特说。“他不过是个到哈佛来念书的乡下小伙子。他可是个守本分的人。我想警长会发现这里面有误会。他父亲是公理会的一个牧师呢。”

“唔,”法官说。“你方才到底在干什么?我告诉了他,他呢,用那双冷冷的灰色眼睛打量着我,“怎么样,安斯?”

“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安斯说。“那些外国人说话没准数。“

“我是美国人,”朱里奥说,“我有护照。”

“小姑娘在哪儿?”

“他打发她回家去了,”安斯说。

“她当时有没有惊慌失措什么的?”

“朱里奥向犯人身上扑过去之后她才惊慌失措的。当时他们正沿着河边小路往镇上走。有几个在河里游泳的男孩告诉我们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这里边有误会,法官,”斯波特说。“孩子们和狗都是这样,一见他就喜欢。他自己也没有办法。”

“呀,”法官哼了一声。他朝窗外望了一会儿。我们大家都注视着他。我还能听见朱里奥挠痒痒的声音。法官把眼光收了回来。

“小姑娘没受到什么损害,这一点你是满意的吧?喂,问你呢!”

“总算还没受到损害,”朱里奥闷闷不乐地说。

“你是撂下手里的活儿去找她的,是不是?”

“当然啦。我是跑来的。我拼命地跑。这儿找啊,那儿找啊,后来总算有人告诉我看见这人给我妹妹东西吃。她就跟他走了。”

“嗯,”法官说。“好吧,小伙子,我看你得给朱里奥赔偿一些损失,你耽误了他的工作。”

“好的,先生,”我说。“赔多少钱?”

“一块钱就行了,我看。”

我给了朱里奥一块钱。

“嗯,”斯波特说,“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我想可以释放他了吧,法官先生?”

法官根本不朝他看。“你跑了多远才找到他的,安斯?”

“至少有两英里。我们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他。”

“呀,”法官说。他沉吟了片刻。我们注视着他,看着他满头直直的头发,看着低低地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从窗框里投下的那摊黄色影子一点点在地板上移过去,抵达墙跟,往上爬去。细细的尘埃在打旋,形成了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六块钱。”

“六块钱?”施里夫说。“干什么?”

“六块钱,”法官说。他盯住施里夫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眼光停在我身上。

“等一等,”施里夫说。

“别罗嗦了,”斯波特说。“把钱给他,老弟,给完就走。女士们还在等着我们呢。你身上有六块钱吗?”

“有,”我说。我给了他六块钱。

“审判结束了,”他说。

“向他要一张收据,”施里夫说。“你交了钱就应该拿到收据。”

法官不动声色地看着施里夫。“审判结束了,”他说,声调丝毫没有提高。

“简直不象话——”施里夫说。

“走吧走吧,”斯波特说,拉着他的胳膊。“再见了,法官。谢谢你了。”我们刚走出门,就听见朱里奥又嚷了起来,恶狠狠的。过了一会又止住了。斯波特打量着我,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带着嘲弄的意味,有点儿冷淡。“哦,老弟,我看自此以后你只好到波士顿去追姑娘了。”

“你这个大笨蛋,”施里夫说,“你在这里兜圈子,跟意大利人厮混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吧,”斯波特说,“她们一定越来越不耐烦了。”

布兰特太太在跟那两位小姐讲话,她们一个是霍尔姆斯小姐,一个是丹吉菲尔小姐,一见我来,便不再听她讲话,又用那种娇气的惊恐而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她们的面纱翻起在她们的小白鼻子上,神秘的眼光在面纱下面流星般闪来闪去。

“昆丁·康普生,”布兰特太太说,“你母亲会怎么说呢?年轻人遇上扎手的事,这倒不足为奇,可是走走路让一个乡下巡警抓去,这可太难以为情了。他们说他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吉拉德?”

“没什么,”吉拉德说。

“胡扯。到底是什么,你说,斯波特。”

“他想拐走那个肮里肮脏的小丫头,可是他们及时赶到逮住了他,”斯波特说。

“真是胡扯,”布兰特太太说,可是她的口气不知怎的软了下来。她打量了我一会儿,两个姑娘步调一致地轻声往里吸了一口气。“真不象话,”布兰特太太急急他说,“这些没有知识的下等北方人哪会干出什么好事来。上车吧,昆丁。”

施里夫和我坐在两张可折迭的小加座上。吉拉德用曲柄发动了引擎,爬进车子,我们便开车了。

“好,昆丁,你把这档子蠢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布兰特太太说。我告诉了他们。施里夫缩起脖子,在他那个小座位上生气,斯波特又往座背上一靠,挤在丹吉菲尔小姐身边。

“有意思,昆丁长期以来一直把我们骗了,”斯波特说。“长期以来我们全都以为他是个模范青年,是个可以托妻寄女的人,直到今天干出了这伤天害理的事被警察逮住,我们才恍然大悟。”

“住嘴,斯波特,”布兰特太太说。我们沿街开去,越过了桥,经过窗上挂着件红外衣的那幢房子。“这就是你不看我的字条的结果。你干吗不去拿呢?麦肯齐先生①说他告诉过你条子在房间里。”

“是的,夫人。我是想去取的,可是我一直没机会回去。”

“要不是麦肯齐先生,我不知道还要在那儿坐在汽车里等多久呢。他告诉我们你没有回去,这就空出来一只座位,我们就邀请他一起参加了。不过我们还是非常欢迎你来的,爱肯齐先生。”施里夫一声不吭,他抱着两只胳膊,眼光越过吉拉德的鸭舌帽向前瞪视。这种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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