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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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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没有钱。”

“谁说的?总有一天我会阔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你为什么不找工作?”

“别唠叨。一个九岁的孩子学得像个老太婆似的。还不去刷牙。一个月没刷了。牙都快掉光了。”

“好吧。那么一颗干净牙齿给一块钱。”

“你成天光想着钱吗?”

“是的。”

纽约州古伯斯威尔镇

努德尔曼山路1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

亲爱的毛泽东主席先生:

我已注意到您的国家可能正缺少数学教师,我曾在好几所南方的以黑人为主的大学里教过书,在瑞典北极区科技会堂讲过学,甚至还在香港的学校教过中国孩子(虽然应该坦白,这些学生都是大企业家和商人的子弟)。

我最适合在一所小规模四年制的文科院校教授基础微积分和微分方程——说实在的更喜欢教高年级微积分或者物理。退一步说,如果让我教英语、瑞典语或者德语,我也会高高兴兴地教好您的学生。也许我该捎带再说一点,有一段时间我学过兽医——因此在教书不忙的时候我还能帮助给贵国的动物治病。哎,我差一点忘了。我还学了不少有机化学知识——主席先生,您看我的技术领域是无限的,况且,有话直说吧,我现在迫切需要得到一份工作。

在对我的经历做过一番鉴定之后很容易产生误解,以为我从一个领域跳到另一个领域是因为我在原有领域无所作为。不过,请允许我草草地解释一下,我不停地改变专长和工作地点,这是为了实施我自己精心设计好的策略,最终使自己成为学者所做的努力。另外,我逐渐发现我不适合呆在一个办公室的一张办公桌前,做精通一门学科的科学家,我不是那块料。我的朋友,屋顶修理工佩里形容我与常人不同时说:“按照别人的情况对待你简直是给老母鸡套鞍子——根本不合适。”

我在大学和学院教书的十年里,一直被认为是一位“学生中无人不晓的严厉的教员”。我在多数情况下给分很严,有时我不得不把评分的标准降下来,以显得对学生尽量温和些。我意识到,最后一次被解雇时,如果他们肯给我机会,我肯定能解释清楚造成那种残酷的被误解的隔阂的情况并求得谅解。

我的革命背景是可信赖的:1964年我投票支持休伯·汉弗莱,尽管不是1968年;我参加过无数次和平示威游行;在弗吉尼亚住的时候我受过三K党的凌辱和骚扰。

虽然自由贸易制度给了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但是我的政治观点却极其灵活。共产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把它们放到一起便是一碗汤,当你饥饿的时候(据我所知您曾挨过饿),啊,汤就是汤。

灵活。我不能不耻笑自己。不由得想起往事,那时候的我,一个年轻有为,即将毕业的电气工程师,班里的高才生,在那美好的年代,电学科学家几乎与上帝齐名;一家又一家公司带我在美洲上空飞来飞去——不是他们面试我,而是给机会让我向他们公司的雇员发问,检查他们的操作,简直是我面试他们!

挑吧!拣吧!那就是我,一个年仅20、自命不凡的优等生,兜里揣着一把油腻腻的计算尺,脑袋里装着顽固的处事原则。至今我仍记得,我是如何按照那些原则毫不犹豫地推掉了所有与国防有关的公司的工作的。原则。现在我慢慢地洞察到人们是多么容易卷入战争啊。有些时候人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倒霉的日子里,他会感到软弱、愤怒,甚至冷漠和百感交集。他的唯一要求就是改变,任何改变都行——我手里有一把甩不掉的枪,它给我指出目标,我一心朝那个目标奔去。我要说的是,主席先生,对我来说,政治问题怕已成为悬而未决的问题了,因为灵活恐怕早已成为我的口头禅。

既然我们已经无话不谈,也许我应该把最近不断折磨我的另一种恐惧说出来,即我已开始丧失记忆,这些年的担忧开始对我造成损伤。偶尔——特别是在清晨那几个小时,当世上的人们还在酣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怕得要死。如果再不出现转机我非疯了不可。不过请不要担心。这种事,我已经说过,只是偶尔发生,当然不会影响我白天的正常教学工作。即使只教教夜校,问题也能得到解决——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总之我有一种感觉,鉴于您个人的生活经历,您一定能明白我这经过一番挣扎才说出口的话。

不知怎样讲才不至于听起来像陈词滥调,不过我想我第一次真正懂得了黑人的命运。昨天我偶然看到一张纽约州北部一个监狱的照片,我努力搜寻他们的脸,却难以找到一个白人。我忽然发现了他们的一致之处。他们因为同样的原因被铐在那里,我怀疑不久的一天我恐怕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铐进去——以使他们,我,我们。远离社会。我们都属同一类型的黑人。我们的手被缚着,我们的思想被禁锢着。我们不能与这里的文化相融合。我跟他们一样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不可救药的唱反调者。我最终明白过来——这个社会是不会给作家一席之地的,除非这个作家把作品作为商品而创作,或者他本人就是商品。

随信附上我的简历及前任系主任给我写的冠冕堂皇的推荐信。他为能以如此廉价的交换将我尽快地脱手而欣喜万分。一份详细介绍我的教育哲学思想的材料亦一并呈上,望勿见怪。

搁笔之前附上一句,我的家人和我肯定会习惯中国的生活。我和我妻子特别喜欢用中国餐,每一次去纽约市我们都去唐人街吃中国饭——不仅是因为那里的饭最便宜。

还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务请随时告知。企盼答复并感谢您的慷慨。

诚挚问候

尼尔·努德尔曼

又:不论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我也会继续写我的宣传文章,写的当然不是商品化的东西。

第03节

这天早上,为了证实一个要开始的工作——后来查明这不是真的——我撞上了老朋友,屋顶修理工佩里。确切地说不是撞上。我正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转时听到远处有人叫我,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抬头望去发现他正从法院楼顶向我招手。他以自己干练的方式已经在这楼顶干了两个星期,好像专门在那里观察古伯斯威尔镇上人来人往似的。

“见你在下面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找活儿干呢。”他解释说。这时我已经爬上了摇摇晃晃的梯子,喀嚓喀嚓地踩着已被他铲除了积雪的又滑又陡的雪道来到他跟前。我注意到从他坐的地方可以饱览全城,因此就无法再抵赖。

“是啊,我已经找了一阵子了,”我尴尬地笑了,“你还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在古伯斯威尔剧院门口偷偷地拣掉在地上的爆米花。”佩里边说边用牙齿咬下烟头,他的大长尖脸绽开了笑容。

“那是为了喂鸟。”我撒谎说。

“用爆米花喂!”他挤眉弄眼诡谲地说道。

“大冬天的你爬到房顶上来干吗?”

“你看像干什么的?”他边笑边指挥我干活,让我从钉在屋顶的一块平板上给他递瓦板。

我扔了一阵子后又爬上去骑到法院屋脊上。一旦放松下来放眼望去,全城厚雪覆盖的屋顶尽收眼底,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佩里对修房顶的工作这么热衷。佩里从越南回来以后越来越远离人群。我靠着烟囱看他小心翼翼地往一块新铺的瓦板上钉钉子,心想他还能选择什么比这更好的职业呢?我在房顶上找到了平衡,心中也隐隐约约意识到,那种极度的快乐正是来自这处只留给鸟与疯子停留的地方。从一方面讲,这工作给了人们以希望,我是这样认为的,佩里不分冬夏不停地在房顶上做修缮工作,使之不再漏雨渗水。我是说,这是一方面。然而,佩里的与世隔绝隐含着某种东西使我焦虑不安——尽管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嘿。醒醒。起来。别在那儿瞅着我睡觉了。”他在离房檐只有一寸远的地方喊道。“拿过一捆来。”我提起一捆瓦板,战战兢兢地慢慢朝他挪动,尽量不朝房檐下边瞧。就在他从我手中抓过那捆重物时恰巧一股强风直冲檐下刮来。我感到自己就要被风刮下房顶了,拼命往回退去,总算及时爬到了烟囱那里,为了我宝贵的生命我死死抱住烟囱再也不肯松手。

“真笨。”佩里朝我笑起来,他的两只脚轻松地站在那么陡的地方,真玄。

“不要惊慌。凡是掉下去的都是害怕的人。”

“我是很怕。”

“嘿,想不想很快挣到50块钱?”他大声说。

“在这高处?”我颤抖地说。

“不。不。你要做的是开一个窗户。”

“什么样的窗户?”

“窗户就是他妈的窗户呗。就是一个大玻璃的观景窗,懂吗?很容易。你至少会做个窗户吧?”

“你不想干那份活儿?”我支支吾吾地说。

“我是想你不正急着找活儿干吗?”他说。他敲着钉子,嘴上的香烟耷拉着。“听着,别问我这么多混账问题。你要干的就是简单地开一个口子,把窗户装进去,然后——嘿,你可别干砸了,不会吧?”他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我说。

“当然不会,为什么干砸了呢?”

“别问我呀。听着,如果我送你去,你可一定得把活干漂亮才行。是我推荐你的。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当然。我当然明白。别那么紧张。相信我。”我说着耳边响起50个银币掉进取款机的叮当声。

又给佩里递了几捆沉重的瓦板后,终于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佩里若有所思地瞪着天空连抽了几口烟,忽然转过头来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不离开古伯斯威尔?要知道你在这里什么工作也别想找到。”

“我还没有试完所有的机会呢。”

“你应该住在大城市,努德尔曼,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不错,跟纽约市那些犹太人之流住在一起,啊?”

他笑起来。

“自然。”佩里重复说。他一直垂涎我林中的安乐窝,只要有可能就偷偷从妻子身边溜出来或者从房顶上下来到我的厨房去,他只是静静地坐者,喝着咖啡,观赏小鹿在地里吃草。

是的,我紧靠着烟囱,心中同意他的意见,他说得对。离开这里。应该。可是我怎么能离开呢?明知道已经度过了艰苦的几个月,春天就要来临,过不了几个月就又可以听见冰柱融化的滴答声,闻到嫩草的香味,看见第一朵鲜花绽开在依然覆盖着白雪的大地上。接着便是酷热的夏季,鲜美的果品大量上市,百虫齐鸣,一片热闹,然后盛夏很快过去,接着……秋高气爽,碧空白云,秋天不期而至。我怎么,怎么能现在离开这里呢?

早晨天空阴沉沉的,我去上门安装窗户之前先在厨房里认真地读了会儿报纸。由于我的好朋友马尔文·曼德尔(他那些科学家同事都知道他是曼博士)的热心关照,我成了《纽约时报》的定期收报人。今天我读的是上个星期天的报纸,不过就我目前不足挂齿的状况,看哪一天的报又有什么关系,上个月的或者去年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何况我已经与当今文明的美国社会不同步了。今天的情况实属例外,我确确实实是在读报。通常那些旧报纸是和旧衣服一起堆在餐桌上的,曼的妻子贝蒂把穿小了的衣服拿来给我的孩子们穿——旁边躺着的几个塑料袋子里装着曼德尔晚餐剩下的残渣剩饭,他们无心养狗因此总把这些东西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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