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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鬼传-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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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道:“适纔与小妇人同睡,他又想起小伙儿来,说去顽顽就回。”钟馗大喝一声,将妇人杀了,想:“他就要回来,我不免在些等他。”钟馗刚刚坐定,那和尚果然来了。一面往进走,一面口中说道:“亲亲,你睡着了,我还有兴,和你再顽顽。”钟馗也不作声,等他来,举剑就砍。那色中饿鬼吃了一惊,回身便跑。钟馗恐他跑了,急急举剑赶上。正赶之间,“扑咚”一声响,跌倒在地。正是:
触天怒气高千丈,扑地肥躯跌一堆。
原来醉死鬼吃了个大醉,睡在街上,黑地里将钟馗绊了一跌。色中饿鬼得了此空,脱身去了。钟馗起来看时,却是一个醉汉在此睡了大坑。曾有个《驻云飞》曲儿形容这醉汉:
闭目摇头,一股顽痰往外流。哇的吐一口,都是馍馍肉菜,好似狗肚盛酥油,难消难受。反复翻肠,不怕尘和垢,量小何须揽大瓯。
且说醉死鬼绊倒钟馗,钟馗爬将起来,又要赶那和尚,却被这醉死鬼一把拉住,口里喃喃吶吶骂道:“你是甚么人?敢踢老爷这一脚。”钟馗待要杀他,他又是一个醉汉,祇得说道:“俺姓锺名馗,你待怎么?”醉死鬼道:“你是大锺是小锺,实告你,俺大锺也不怕,小锺也不怕。”钟馗道:“快些放手,俺要去杀人。”醉死鬼道:“你要掷骰儿么?俺就一点一钟买上,任你赶老羊、起抢、夹蛋蛋、打罗罗、翻么、打正快、丢狗头、拍金都不怯你。”钟馗急得暴跳,他祇是不放。钟馗伸起拳来,正要打他,醉死鬼道:“你不掷骰,要猜拳么?”于是三呀五呀吆天喝地叫个不住。钟馗又恼又笑,祇得尽力撒开。回到庵中,带过小和尚来问大和尚的下落。小和尚道:“小僧委实不知。小僧原在灰葫芦山草包营楞睁大王手下,倒也言听计从,甚是相得。不想来了一个乜斜鬼,与他义气相投,性情契合,反嫌俺奸鬼不好,因此俺心怀不忿。闻得老爷到此。指望投了老爷,引兵剿除了他,俺那山中大王来时,老爷正与黑眼鬼厮杀,被黑眼鬼钻入眼中,老爷没法,俺就起了个别图之念。忽然遇着色中饿鬼,他肯留我,我一者想受用他的产业,二者想谋他的老婆,所以与他做了徒弟。今日他便混帐,俺便观风,至于他的下落,实是不知。”钟馗道:“你既托身与人,就该始终如一,奈何反面事人?其罪一也。既来投我,又迟疑,其罪二也。及至那秃贼收你,你要图他产业,又谋他妇人,其罪三也。非奸鬼而何?”说毕,一剑斩了。忽听庵外吶喊摇旗,如有千军万马之状。阴兵报道:“一群醉汉不计其数,竟将庵门围了。为头的自称为醉死鬼,要与老爷见阵。”咸渊道:“此辈无大罪恶,诛之可不胜诛。待俺上前劝他一番,再来定夺。”
于是走出庵来,叫醉死鬼答话。那醉死鬼东倒西歪走将过来,道:“请老爷怎么?”咸渊说:“你衣冠不整,廉耻不顾,沉酣于曲櫱之中,潦倒于荤之内,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乃尔不顾仪体。昔夷狄作酒,大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国且必亡,况子身乎?譬如快斧伐枯枝,吾未见其颠扑者。”醉死鬼哈哈大笑道:“你说俺饮酒不是么?吾闻天有酒星,地有酒泉,人有酒缘。当日尧帝千钟,孔子百瓢,圣人何尝不饮酒?至于竹林七贤,莫非饮酒为高?我朝李太白、贺知章等,皆称饮酒中八仙,果若饮酒不好,就该人人唾之骂之,为甚么今人称之颂之耶?如今俺虽不能称为酒仙,也甘心做了酒鬼,正是但知醉中趣,莫为醒者传,门外汉不必多说。”说毕,倒在地下,或高歌,或叫骂,闹个不了。咸渊无法可制,祇得回庵对钟馗道:“为今之计,祇有一着,须向这边太守讲了,教他出张禁止屠沽的告示。这叫做三日无粮不聚兵。这伙人没有酒吃,自然散了。”钟馗道:“说得有理。”于是整冠束带,骑了白泽,竟到府中来。知府接到堂上,问道:“大人至此,有何见教?”钟馗道:“贵府醉鬼甚多,俺欲斩他,于心不忍。敢求大人出张告示,禁止屠沽,此辈可以不诛自散。”太守道:“大人吩咐,焉敢不从!但此时方在腊底,非祈雨之时,怎么禁止屠沽?”钟馗道:“腊雪占三白,大人何妨祈雪?”知府道:“有理,大人请回,下官目下就出告示。”钟馗回至庵中,知府将告示随即张挂出来。不及两三日,这些人没了酒吃,个个都醒,各自散去,祇有醉死鬼犹然醉着。你道为何?原来他吃成了酒脾胃,无酒三分醉。他见众人都醒了,他也起来一步一跌,走入酒乡深处去了。这酒乡深处,你道如何:
不分贵贱,并没尊卑。事大如天,尽数瓦解。愁深似海,一概冰消。旌旗不动酒旗摇,何须征战?酒马常猜兵马歇,若个操戈?平原督邮,应是窖前吏部;青州从事,无过落井知章。中山王少不得独尊李白,酒泉郡没奈何还让刘伶。不识不知,恍若唐虞世界,如痴如梦,俨然混沌乾坤。路虽远而频来。祇要三杯到肚,城不关而自入,也须两盏穿肠。
醉死鬼到了醉乡深处,祇见李青莲、崔宗之、毕吏部、贺知章,还有山涛、向秀、阮籍、阮咸、刘伶、稽康、王戎等,或弹琴于松荫之下,或敲棋于竹林之中,或抱膝长吟,或观玩宇宙,或临水以羡鱼,或仰山而看鹤,见醉死鬼踉跄而来,众仙问道:“汝是何人?至此何干?”醉死鬼道:“小人颇能饮酒,不意醉了,干犯钟馗,所以逃遁至此。”众仙道;“你既能饮酒,便不俗了,你何不与他讲讲我们酒中的高旷,他自然另眼相觑。”醉死鬼道:“不讲还好,祇因讲了一番,他反禁了屠沽,弄的俺粮草俱绝,把一伙同伴都散了。他还要恶言恶语,拿着一口宝剑,祇是要杀我,怎么敌得他过?”众位酒仙大怒道:“这等可恶,我们去与他辨论一番,教他也晓得我们饮酒的非常可比。”于是一齐离了醉乡深处,竟到悟空庵来。钟馗问道:“列位先生何以至此?”李青莲道:“闻足下甚薄我辈,特来辩之。”钟馗道:“欲领教。”李青莲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所以说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我等花朝月夕,但以饮酒为事,博眼前之欢娱,消胸中之块垒。足下俗物,焉能知此酒中之趣哉?”钟馗道:“先生爱饮酒,诚高矣、旷矣。当日安禄山之乱,先生何不以酒退之,而反为永磷王所缚耶?向使无子仪、光弼,先生已作楚囚死矣。上无补于国事,下无救于身家,亦恶在其为高旷乎?”李青莲羞惭而退。毕吏部道:“你说李青莲饮酒无益,那《清平调》三章,何尝莫非酒中来者乎?足下不饮酒,请问诗稿能如青莲否?”钟馗道:“尔莫非槽前盗酒儿乎?以朝庭一命官,潦倒无赖,为口腹之欲,趋狗盗之行,尚敢扬眉吐气,向人论乎?”毕吏部满面通红,不敢再说。崔宗之、贺知章一齐愤然道:“毕公盗酒,正是文人韵事,你反以为狗盗,是何解?”钟馗大笑道:“圣人云:细行不谨,终累大德。若以盗酒为韵事,何非莫韵事乎?”崔、贺二人无言可答。山涛等齐声道:“你说饮酒败德,古今帝王就该禁止。为甚冠婚丧祭总不废酒?”钟馗道:“冠婚丧祭,礼饮也,不过三爵,岂若尔等终日沉醉,败坏威仪?山公大节不亏,犹有可恕。至于公等,或居丧而饮,或荷婚而饮,或缘饮而丧其身,至李核必钻,锱铢独擅,而犹托身高旷,惑人听闻,非祖士雅、陶士行诸公,安能救晋室之乱乎?祇可算名教中罪人而已。”说得众仙个个羞色,人人赧颜,一齐都回去了。
那醉死鬼那里还敢挣挫,也跟着回去。众仙埋怨道:“我们原是酒仙,几乎被你累成酒鬼。速速远去,再休胡缠。”可怜这醉死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祇得仰前合后,独自一个扎挣踉踉跄跄。走够多时,恰好来到草包营地方。此处非太守所管之地,所以有酒家卖酒。这醉死鬼数日未饮,正在难为之际,一闻酒香,两股顽涎直流出口,连忙进去,拣副坐头坐下。酒保提上酒来,便没眉没眼的吃起来,看不见坐的是甚么人物。三杯到肚,打点住五脏神,方纔将眼一转,祇见那边坐着一个风流和尚。那和尚不住的看那醉死鬼,醉死鬼沉吟道:“看我怎么?不要管他,且吃酒。”他是惯了脾胃,一壶酒后就抓起糟来,恨道:“好个钟馗,天杀的,竟将俺困了这好几天。俺今日吃了酒,再去和你大闹一场。你就是金刚,也要剥你一片泥皮。”说着又哈哈大笑道:“不要怨他,不是他教的俺禁酒,俺今日焉能到这里吃些佳酿。”又恨道:“如此好酒,他那司马又劝我休吃,难道我吃了你家的么?这样可恶,你若知道了这滋味,祇怕想断你的肠子哩。”高一句,低一句,说一会,又哼哼吱吱的唱起来。你道他唱的是甚么?他唱道:
“酒呀酒,我爱你入诗肠能添锦绣,我爱你壮雄心气冲斗牛,我爱你解愁烦扫清云雾,摇头轻富贵,冷眼笑王侯。这样的清香,钟馗呀你为甚鄙薄酒。”
那和尚听着钟馗长、钟馗短,由不得走过来问道:“老施主祇管怨着钟馗怎么?”醉死鬼朦胧着醉眼,把和尚看了一会,道:“师傅,你不知道。前日俺醉了在街上,正睡着在地,他将俺踏了一脚,俺将他绊了一跌。他说要杀甚么人,因此俺调了些兄弟们,围住悟空庵,与他讲理。他不省事,反说俺吃酒的不好。俺气忿不过,请了一班酒仙与他辩论。他执迷不悟,终不信神佛,倒教那些酒仙们连俺也不要了。所以俺到了这里自饮自唱,你问俺怎么?想是要和我赌几杯么?”和尚道:“老施主原来是我的恩人。”醉死鬼道:“俺祇晓得吃酒,并不施甚么恩,怎么就是你的恩人?”和尚道:“你不知其详细。那日钟馗赶我,看看赶上,若不是老施主绊了他一跌,我已作无头之鬼矣。他说杀人,就是要杀我,亏老施主救了我的性命,岂不是恩人?”醉死鬼焦燥道:“他为甚么事要杀你?”那和尚欲说不说,祇是支吾。醉死鬼益发焦燥,道:“你要说个明白,何必隐匿。”那和尚祇得实说道:“不瞒施主,贫僧生得带着一点色心,见了妇人就如性命一般,因此人都叫我是色中饿鬼。那日正在一个私窠子家混帐,不知他怎么知道,就来杀我。亏我又混小官去了,回来时妇人已被杀死。他还等,我连忙逃走。他随后赶来,不是施主绊倒他时,我这葫芦已是作成瓢了。”醉死鬼道:“该杀,该杀。一个出家人,经不念,行不修,祇要嫖婊子,倘然惹上歹疮,性命不保。再不然弄上一男半女,就是你家骨血,儿子便作亡八,女儿便当粉头,这就是你出家人积下的阴功。”和尚笑道:“那里一下就能种胎?”醉死鬼道:“你说不能种胎么?你看那婊子抱的娃娃,难道自己汉子的不成?快些改了,再不可如此。”和尚笑道:“施主说的真个醉话了。人生秉性,怎么改得?施主说我好色,施主为甚好酒?施主能改好酒,我也能改了好色。”醉死鬼点点头,道:“真个也难改,倒不如咱两个均匀起来,将你的色分与我些,我的酒分与你些,咱两个做了酒色兼全的人,不要这等偏枯,惹得世人笑话。”和尚道:“讲的有理。”从此两个酒色齐全起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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