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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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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兰语、拉丁语和希腊语,哪怕这对找工作毫无益处。爱尔兰人热爱学习,喜欢故事和诗歌,男女老少都挤在沟渠里,聆听那些伟大导师们的教诲,每个人都很好奇,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那些导师冒着生命的危险,从一个沟渠到另一个沟渠,从一个树篱到另一个树篱,一旦英国人抓住他们传授知识,他们便会被放逐到异国他乡,甚至更糟。他对我说,现在上学很容易,你不必坐在沟渠里学算术题和爱尔兰的光荣历史了。他说我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将来有一天回到美国,找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坐在办公桌前,口袋里插着一红一蓝两支自来水笔,用来签署意见。我可以整天西装革履的,住在温暖的地方,雨也淋不着我,一个男人还有何求呢?他说在美国你可以随心所欲,那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地方。你可以到缅因州当渔夫,也可以去加州做农民。美国不像利默里克,后者是个有条杀人河的灰蒙蒙的地方。
  早晨与父亲待在炉边时,你是不需要库胡林和第七级楼梯上的天使的,你什么都不需要。
  夜里,他帮我们做练习。妈妈说美国人把这叫做家庭作业,这里的人却把它叫做练习,有算术题、英语、爱尔兰语、历史等。他没法帮我们学爱尔兰语,因为他是北方人,不擅长本地的语言。小马拉奇要把自己认识的所有爱尔兰语单词教给他,可爸爸说这太晚了,你没法教一条老狗换个花样叫。临睡前,我们围坐在炉子旁,要是我们说:爸爸,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他就开始现编,讲的是巷子里的某个人。这个故事会带着我们满世界地转,上天入海,最后再回到巷子里。故事里的每个人都变了个样,所有的事件都是驴唇不对马嘴。汽车、飞机在水里开,潜水艇在天上飞。鲨鱼坐到树上,大马哈鱼和袋鼠在月球上一块儿嬉戏,北极熊和大象在澳大利亚摔跤,企鹅教祖鲁人吹苏格兰风笛。讲完故事,他把我们领到楼上,和我们一起跪下祷告,我们祷告着,天父,三位尊敬的玛丽,上帝请赐福主教。我们还祷告上帝保佑妈妈,保佑我们死去的妹妹和弟弟,保佑爱尔兰,保佑德。瓦勒拉,保佑给爸爸工作的人。他说:睡觉去吧,孩子们,神圣的上帝正注视着你们,要是你们表现得不好,他随时会知道。
  我认为父亲就像是神圣的三位一体,他身上有三个人:早晨看报纸时是一个人;夜里讲故事、做祷告时是一个人;做了坏事,一身威士忌酒气地回到家,要我们为爱尔兰去死时,又是一个人。
  我对他做的坏事感到悲哀,但又不能为此疏远他,因为早晨的那个父亲是我真正的父亲。要是在美国,我可以说:我爱你,爸爸。在电影里,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可在利默里克,你不可能这么说,人们会笑话你的。你可以说你爱上帝,爱婴儿,爱获胜的马,而爱其他的东西只能说明你生性脆弱。
  在厨房里,我们从早到晚忍受着邻居们的马桶的折磨,妈妈说要害死我们的不是香农河,而是门外厕所的那股恶臭。冬天就已经够糟的了,厕所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流出来,从门缝里渗进来。而天气暖和的时候,情况就更恶劣了,绿头大苍蝇和老鼠泛滥成灾。
  厕所的旁边是一个马厩,里面关着加贝特煤场的一匹大马。它的名字叫芬马,我们都很喜欢它,可煤场的那个马夫对马厩不上心,弄得臭气老往我们家里跑。厕所和马厩里的臭气招来老鼠,我们只好让家里新养的狗拉奇去撵它们。拉奇喜欢把老鼠撵到角落里,让我们用石块或木棍把它打得稀巴烂,再不就是用马厩里的干草叉把它扎死。那匹马很怕老鼠,当它抬起前蹄时,我们就得倍加小心。它知道我们不是老鼠,因为我们给它吃从乡下果园里偷来的苹果。
  有时候老鼠会跑进我们家里,钻进楼梯下面的煤坑,那里漆黑一片,你看不见它们,就算点着蜡烛也看不见它们,因为它们到处打洞,让你无从找起。要是家里的炉子没灭,我们可以烧壶热水,慢慢地把热水浇进洞里,把老鼠从脚下的洞里赶出来,让它们逃出屋外。要是拉奇在的话,会用利齿咬住老鼠,让它一命呜呼。我们希望它能吃掉老鼠,可它把老鼠开膛破肚地丢在巷子里,再跑回来吃父亲蘸过茶水的面包。巷子里的邻居都说这条狗的行为有些古怪,可你又能指望迈考特家的狗怎么样呢?
  一旦有老鼠的动静,或者提到老鼠,妈妈就会逃出家门,来到巷子里。她宁愿永远在利默里克的大街上走下去,也不愿在有老鼠的家里待上一分钟。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她知道要是马厩和厕所还存在,她的家里就有一窝老鼠在等着用餐。
  我们同老鼠奋战,同厕所里的恶臭奋战。天气暖和时,我们想敞着门,可是不行,巷子里不时有人提着满满的马桶从我们门前小跑过去,有些人家会更差劲。爸爸恨这里所有的人,尽管妈妈对他说,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这些房子是一百年前盖起来的,都没有厕所,只有我们门口那一个。可爸爸说,他们应该在半夜我们睡着的时候倒马桶,这样我们就不会遭受恶臭的骚扰了。
  苍蝇和老鼠一样讨厌,天气暖和的时候,它们就蜂拥到马厩里,一等有人倒马桶,它们就蜂拥进厕所。要是妈妈做点吃的,它们立刻蜂拥进厨房。爸爸说,一想到落在糖罐里的苍蝇刚刚还在粪池里待过,可能会在糖罐里留下点什么,就让人恶心。要是你有一处裸露的伤口,肯定会被它们发现,来找你的麻烦。白天有苍蝇围着你,夜晚有跳蚤陪着你。妈妈说跳蚤倒有一个好处,挺干净,苍蝇可是很脏的,你从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飞来的,身上带有多少病菌。
  我们可以撵老鼠,弄死它们,也可以把苍蝇和跳蚤打死。但对邻居和他们的马桶,我们就无计可施了。我们在巷子里玩,要是看见有人提着马桶出来,就会朝家里喊:马桶来了,快关门,快关门。不论是谁在家,都会急忙跑过去关门。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整天都要跑去关门,我们知道谁家的马桶最臭。有些人家的父亲有工作,要是他们习惯用咖喱做菜的话,他们家的马桶肯定会臭气熏天,叫我们犯晕。随着战争的进行,男人们不断地从英国寄钱来,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用咖喱做菜,我们家一天到晚充满恶臭。我们知道哪家做咖喱菜,哪家只做卷心菜。妈妈一直在恶心,爸爸去乡村长途散步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们也尽可能地在外面玩,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厕所。爸爸不再抱怨香农河了,他现在明白厕所才是最可怕的。他带我上市政厅抱怨,而市政厅的人说:先生,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搬家。爸爸说我们搬不起家,那个人说那他也没有办法。爸爸说:这里不是印度,这里是基督徒的国家,巷子里需要多盖几个厕所。那个人说:你指望利默里克政府为早晚要倒掉的房子盖厕所吗?那些房子战后会被拆毁的。爸爸说厕所会害死我们全家的,那个人说我们目前就生活在一个危险的时代。
  妈妈说,很难有火煮圣诞大餐,但要是我想去医院吃圣诞大餐的话,就得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干净,不能让丽塔修女说我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一不小心就会得上其他病。一大清早,做弥撒前,她烧了壶热水,几乎能烫掉我的头皮。她使劲清理我的耳朵,擦洗我的皮肤,疼得我龇牙咧嘴。她只能付得起去医院的那两便士车费,回来时我就得步行了,不过这也好,因为我会吃撑的。现在,她得再次生着炉火,准备烧猪头、卷心菜和白土豆,这些是她从好心的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弄来的。她下了决心,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用猪头庆祝主的诞生,明年我们将会有一只鹅或一块不错的火腿,为什么不会有呢?利默里克不是以火腿闻名世界的吗?
  丽塔修女说:你们快看看,我们的小战士多么健康啊。虽然骨头上没有多少肉,还是挺健康的。快告诉我,你今天早晨做弥撒了吗?
  做了,修女。
  领圣餐了吗?
  领了,修女。
  她把我领到一间空病房,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用餐了。她走了,我不知道我是要跟修女和护士们一起,还是要跟哪个病房里的孩子们一起吃圣诞大餐。不大一会儿,那个拿书给我看的蓝衣服姑娘把晚饭给我端来了,她把托盘放到一张床边上,我拉过来一把椅子。她朝我皱皱眉,脸扭作一团。你,她说,这是你的晚饭,我再也不给你带书来了。
  晚饭非常丰盛,有火鸡、土豆泥、果冻和牛奶蛋糊,还有一壶茶。果冻和牛奶蛋糊看上去好吃极了,我实在忍不住,便趁没人注意,先尝了一口。偏偏就在这时,蓝衣服姑娘拿着面包走进来,质问: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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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了,你干了。你在吃正餐前,先吃了甜点。说完,她跑出去喊:丽塔修女,快来呀。修女走了进来:弗兰西斯,你没事吧?
  我没事,修女。
  他有事,修女,他在吃正餐前,先吃了果冻和牛奶蛋糊。这是罪过,修女。
  噢,好吧,亲爱的,你去吧,我要同弗兰西斯谈谈。
  谈吧,修女,跟他谈谈,要不医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要在吃正餐前先吃甜点了。那样的话,还要我们干什么?
  确实是的,确实是的,还要我们干什么?你先去吧。
  那个姑娘走了,丽塔修女冲我笑笑:上帝爱她,她脑子有点糊涂,但从没漏过一件事情
  。弗兰西斯,在她激动的时候,我们得对她有耐心。
  她走了,空空的病房顿时变得很安静。吃完饭,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在这里你不能随便乱动,要听从她们的吩咐,医院和学校总是发号施令的地方。我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蓝衣服姑娘才进来取托盘。你吃完了吗?她问。
  吃完了。
  好吧,这就是你能得到的一切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当然,脑子不大对劲的姑娘是不能吩咐你回家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等一下丽塔修女。可过道里的一位护士告诉我,丽塔修女正在用餐,不能打搅她。
  从联合十字路口到巴拉克山的路很长,等我到家时,家里的人正在意大利享用着猪头、卷心菜和白土豆。我对他们讲了我吃的圣诞节晚餐。妈妈想知道我是不是跟护士和修女们一起吃的,当得知我是一个人在病房里吃的,她有点生气,让我坐下吃些猪头,我硬着头皮把它塞进嘴里。我吃得实在太饱了,躺在床上,肚子鼓出老高。
  一大早,我们门口就开来一辆汽车,这个巷子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玩意。在芬马的马厩门口,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朝里面张望。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绝不会有穿西装的人在巷子里出现。
  是芬马。它倒在地上,抬头望着巷子,嘴边粘着奶白色的东西。照顾芬马的马夫说,他今天早上发现它这个样子,这很奇怪,因为它平时总是站着等喂食的。马夫一个劲地摇头,我的弟弟迈克尔问那些穿西装的人:先生,芬马怎么了?
  病了,孩子,回家去吧。
  照顾芬马的马夫身上有一股威士忌的味道,他对迈克尔说:这马没救了,我们必须用枪打死它。
  迈克尔直拽我的手,说:弗兰克,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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