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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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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叫这帮盐酱嘴说中了:那天半夜,生产队的会计被人从九斤黄的被窝里揪出来,揪他的是他的老婆——支书的女儿。老支书本来跟九斤黄的娘有一腿,村里人说得沸反扬天,他睁一眼闭一眼,没工夫去管。现在九斤黄勾引他的女婿,闺女和老伴没完没了絮叨,他不能不管了。
九斤黄娘儿俩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游了三天街,没法在村里干旧营生,九斤黄才打了个小包进城当盲流。这妞儿身上带电,进城第一天,在大街上就有个老汉跟她搭讪介绍对象,给她提了醒:“着哇!零卖风险大,不如整趸!”她就坡上驴,搞对象!结婚!不挑人品,给钱就行!还特别好说话,不领证也答应同房。等到对方钱花得差不多,她卷包儿一溜。姓名、籍贯都是假的,男人找都没地方找。她天天过年,夜夜洞房,日子过得十分自在。要不是几个保媒拉纤的主儿跌进来,她决不会进劳教队当“尼姑”。咸菜窝头她不嫌弃,从小吃的比这还糟呢!最受不了的是没有男人的日子,每天夜里欲火烧得她咯吱吱咬牙。
一天半夜,她正在翻过来掉过去“烙饼”。有只手推了推她:“嘻嘻!熬不住了吧!”昏暗的灯光照出两片红脸蛋:是柴鸡。她马上心领神会:女的跟女的也能煞火呀!柴鸡人高马大,很像母鸡群中的雌雄合体。两个年貌相当,都是二十多岁,生活习惯差不多,都来自农村,平时就挺说得来。春天来到,烈火干柴,三言两语,马上入港。那时号里太挤,两个只得结成“厕伴”,上茅房去干那“磨镜”的勾当。但是二百来人一个茅房,无人的时候太少,她俩不能尽情,九斤黄不知咬牙诅咒了多少回。这次时来运转分号了,她盼着和柴鸡挨着,偏偏柴鸡又分了出去。
老母鸡见九斤黄靠墙盘腿打坐,嘴里喃喃讷讷絮叨,便猜出她为什么不顺心。没人接见寄邮包的老母鸡一向利用给别人当参谋来改善生活:“叨唠有屁用,想辙呀!”
“分号的权在队部,咱有啥辙?”
“干吗单蹦儿放个洋鸡在这里?按案情应该土归土洋归洋!”
九斤黄一拍大腿跳起来:“说得对!”但是马上又垂头丧气:“这话我不能上队部去说!”她在队长眼里是个不学好的顽固分子,说什么话队长都要反复分析,弄得不好暴露了她跟柴鸡这段“姻缘”,不但“黄”了,还会受处分。
“叫咱们的阿斗组长去说!”
“她能听你的?”
“还行!”老母鸡咂咂嘴,“不能白干!”
“亏不了你!”九斤黄中午省下个窝头递给“参谋”。
“参谋”不会写字,“阿斗组长”不管闲事,不愿代笔。老母鸡只得溜到五组,请谢萝写汇报。谢萝细细打量这位昔日的组员,觉得她冒着“串号”的危险来找自己有点古怪,劳教队规矩:隔组如隔山,不准来往。
“你们组里会写字的不少,怎么不找她们?”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事儿妈!”老母鸡恳求,“您就辛苦一回!”
谢萝觉得内容一般,不是害人的小报告,掏出个铅笔头,刷刷几下就写完了。
方队长虽然识字不多,到底是公安人员,一眼便分辨出汇报不是烧鸡写的。烧鸡的字全向右倒,听说她自夸:从小练字,叫什么“美女簪花格”。方队长觉得是“美女抽筋格”,仿佛都抽去筋骨站不直似的,特别不好认。这张汇报的字方方正正一笔一画非常清楚,职业习惯使方队长警觉起来:“谁写的?”
鸡窝 十(4)
“邵艳桃请人写的。”烧鸡不打算包庇任何人。
把老母鸡叫来,弄清楚代笔的人。方队长觉得谢萝跟她们隔着“行”,不会有什么“猫儿腻”。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鸡窝组几个劳教分子之间勾心斗角,大概老母鸡和柴鸡的关系好一点,想住到一起,把澳洲黑踢出去。不过管教女囚有个原则:不能让她们好得蜜里调油,关系密切往往会互相包庇,联合起来对付政府。她们互相猜忌才会靠拢政府。有位伟人名言“分而治之”。每次管教人员开会,这句话都念熟了。另外这次调号是按游大夫的主意根据病情轻重分配。柴鸡服了几天消炎药,淋病已基本痊愈;澳洲黑是梅毒二期,到那个号子里会传染别人的。方队长斩钉截铁一口回绝:“不行!不准调号!”
老母鸡闷了,当天晚饭时还给九斤黄一个窝头。
“不忙!不忙!”九斤黄大方地推回窝头,她还不死心。
鸡窝 下
鸡窝 十一(1)
进了六月,突然暴热几天,火辣辣的太阳烤得麦地由绿变黄,沉甸甸的麦穗压得麦杆直不起腰,麦粒已经到了“高飞背母时”,噼噼啪啪地开始往地里蹦,打算自立门户。场长到麦地里转了一圈,当天晚上召集各队管教人员开会布置开镰割麦。夏收又称“龙口夺麦”,别瞧大太阳瞪着眼猛晒,来片乌云就能泼一场暴雨,麦粒沾水便发芽,收获立刻减去好几成。虽说当时大讲“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可是连造反派都明白,再造反也得吃饭,要不五脏神会造自己的反。麦子救了场领导的驾,当晚决定别的事放放先割麦,干部通宵没合眼,开完会分头回队安排第二天的战略部署:开镰相当于打仗,分秒必争。
凌晨三时,尖利的哨音惊醒了女劳教队每一个女囚。方队长带着三王和小郎打开一间间号子,可着嗓子嚷嚷:“起来!起来!出工了!”
白勒克使劲努力才睁开沉重的眼皮,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几道橙黄的光线在晃动,那是队长手里的马灯。发生什么事?半夜三更紧急集合?砰!号子门被一脚踢开,口瞿——尖锐的哨音锥子似的刺得她一跳。她一下子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劳改农场里连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出工的时间还有个准?但是她觉得身子像辆失灵的汽车,一点都不听使唤。自从谢萝告诉她验血的结果,她嘴头上挺硬,满不在乎,不信自己会传上梅毒,可心里却跳出个妖怪,狰狞地冷笑:“不信?好好看看身上!”她细细检查,那面镜子的使用率增加一倍,果然每天都有新发现。玫瑰色的疹块好像活了,不声不响地爬满下半身,又往上身发展。当白嫩的乳房上出现鲜艳的红斑时,她吓了一跳,悄悄让老母鸡看。老母鸡问:痒吗?疼吗?她答:什么感觉也没有。对方说:那就不要紧,顶多是一期(梅毒),等你解除劳教出去花点钱就能治好。白勒克放心了,老母鸡有经验,什么脏病都见过沾过,也活了五六十岁,说不要紧,肯定没事了。过了个把月,春天一走,夏天一来,就有了感觉,又痒又痛,有的红块还破了头流黄汤子。游大夫一边给她抹龙胆紫一边用怜悯的目光扫她,她觉得不妙。可是不碍吃不碍喝的,她又想:老母鸡说得对,这里没什么好药,熬到解教,出去好好治,还能恢复原状。要按期解除劳教,就得老老实实改造,改造的第一条表现是劳动。抹了药她就乖乖出工,没敢要求开假条休息。硬挺了几天觉得特别乏,连翻身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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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别耗着!”一只手轻轻地扒拉她,是烧鸡。
“替我请个假好吗?”白勒克闭着眼请求。迷迷糊糊听见烧鸡出了门,呜哩呜噜说着,突然响起芦花鸡的尖嗓子,马上传来一声暴喝:“不成!今天谁也不准假!龙口夺麦!分秒必争!请假?想搞破坏?”
烧鸡又回到号子扶起白勒克,在她耳边嘀咕:“倒霉,赶上那个事儿妈在旁边。尖嘴尖舌地说你装病。三王队长不准假,你凑合着去吧,到地里悠着点得了!”
北方的六月,昼夜温差有十来度,白勒克晕晕乎乎穿上那件闪闪发光的绿衣,一出门啊嚏一声,鼻涕唾沫溅了老母鸡一脸。老母鸡正要发作,白勒克已掏出手绢替她擦了,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对不起!”老母鸡顺手接过手绢塞在袋内,得了一块香喷喷的花手绢,消了气,斜斜眼,见白勒克穿得单薄,好心好意地提醒:“快回去加件长袖褂子,麦芒跟针似的,不怕扎了你的肉?”
白勒克正待回号子穿衣裳,各组已齐齐在院子里排好队准备出发,小郎一手把她推进队伍一手当啷一声锁上号子。白勒克只得像一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着绿光走向麦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三星已斜,太阳未升。女劳教队的队伍跌跌撞撞蜿蜒在田埂上,走在最前面的是抬镰刀和磨刀石的人,一般是组长带个身强力壮的组员,鸡窝组是烧鸡和柴鸡。柴鸡干活实在,从不偷奸耍滑,往常她总是把担子拉到自己面前,给烧鸡让出三分之二的扁担。今天不知是因为没睡醒还是天太凉,她不但没让,走起来还一颠一颠,脚底下直拌蒜。烧鸡拽着沉重的担子和这个大活人往前赶,累得呼呼直喘,回头叫道:“跟上!跟上!别打盹!”
“我醒着呢!”柴鸡趔趔趄趄紧赶几步,小声说:“髂巴裆疼,你走慢点!”
烧鸡让后边的四组五组工具挑子往前走:“不能太慢了,回头挨队长呲儿。你怎么啦?”
“咋也不咋的,就是大腿根肿起两个蛋。走路碍事。”
硬下疳!梅毒初起!烧鸡尝过那玩意的滋味,柴鸡说的是实话,走路磨得难受,哈着腰割麦更够呛。得了!积点德吧!到了麦地,她破例向方队长建议:让柴鸡为全队磨镰刀。方队长拿过两把长满黄锈的刀试试柴鸡的手艺,见这柴火妞熟练地蹭了几下,果真磨出刃来,便恩准她坐在地头大桧树下磨刀。
柴鸡得了这个美差,守着磨刀石不必走动,着实感激烧鸡,黑影里偷偷递过去一把飞快的钢镰,那是二组项四姐交给她磨的镰刀,管她娘!反正漆黑一团掉个包儿谁也瞧不清。
黎明前割麦,图的是露水打湿了麦穗,不至于被太阳晒干了一碰就掉头,说明农场领导是庄稼人出身,懂行。但是镰刀遇上湿麦杆便一个劲儿出溜,女囚们多一半没干过这营生,只以为镰刀不快。下地不到半小时,柴鸡周围就站满了捧着钝刀的组长,柴鸡撅着屁股使劲磨也应付不完。腹股沟长的两个鸽蛋大小的下疳折磨得柴鸡坐不是跪也不是,压着一点就疼得钻心。柴鸡比较皮实,一般的碰破皮长个疖子啥的,一咬牙便挺过去了。这次她以为也不过是天热自己不爱洗涮长的热疖子,谁知越长越大,连小腹带私处都难受。上厕所时她发现这两个玩意儿已经肿得鸡蛋大,绷得透亮,顶上出现发黄的脓头。她伸出两个指头想挤脓,一碰就缩回手:太疼!回到磨刀石旁,有个冤家像只乌眼鸡恶狠狠地等着她,不是别人,是项四姐!
鸡窝 十一(2)
“你把俺的镰刀弄哪儿去了?”
这把镰刀是项四姐的命根子。项四姐的个头跟柴鸡一般高,但比柴鸡壮一倍,因为她口头上不亏。她的专长是掏钱包,一双手练得像杂技名演员夏菊花,任何方向都能伸,细长的手指可以往手背弯曲直碰手腕。五组一个来自音乐学院的右派见了这双手大吃一惊:真是双弹钢琴的好手!可惜项四姐来自农村,没有一个音乐细胞,连钢琴都没见过。到了女劳教队,这双手使项四姐成了“人物”。灵活的手指加上过人的体力,干的又是从小摸爬滚打干惯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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