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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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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为了抢彩头,分最大一块羊肉,当然,本身过程也很刺激!”张珪毫不犹豫地答道。在他十五岁之前,在同龄贵族子弟间玩叼羊,他总是胜出者。那分胜利者的荣耀,还有周围女人们灼热的目光,足以让一个未成年男子热血沸腾。
    “是啊,记得当时,每年你赢回的彩头都不小。连皇孙铁木耳都被你赢哭了好几回!”张弘范笑道,目光里充满自豪与慈爱之色。“但要是让你组织叼羊呢,你最注重的是什么!”
    “规矩,不让人耍赖,或者仗势欺人!”张珪大声回答。想起与皇孙铁木耳之间的纠葛,至今还觉得有趣。当时只要皇家的人出场,大伙纷纷避让。只有张柔不肯,每次把皇家的人赢得颜面扫地。结果,因此他反而与皇孙铁木耳成了莫逆之交。
    “是啊,只要大伙都能玩下去,组织者就有红利分,源源不断。如果没了规矩,或有人总仗着身份压人,大伙就玩不下去了。”张弘范笑着说道,“所以,这就是文天祥的利益所在。他现在是南方各路豪杰的头,最大利益不是自己抢那块肉,而是维护一个规矩,让大伙都能继续玩!”
    “噢!”张珪似懂非懂。他年纪不满二十,虽然做过一段时间领军大将,却从来没当过主帅,也没管理过地方政务,还缺乏从全局和发展角度上考虑事情的眼光。
    张弘范知道儿子还没成熟到自己预期的地步,心里有点遗憾。身上的感觉也随即发冷,仿佛整个塞外的风都从帐篷缝隙钻了进来。
    “要想战胜你的对手,首先就要了解你的对手。而了解他的最佳方式,不是嘲笑他的错误,而是让自己站到他的角度上,看一看同样条件下,你会怎样做。然后,比较一下他所作所为,和你的设想,哪个缺陷更多!”张弘范强忍住心头的寒意,教诲道。
    “噢,孩儿想想!”张珪取出火折子,点燃父亲面前的薄铁火炉。这种薄铁皮做的火炉是张弘范的旧部为了给他治病,特地从南方走私来的奢侈品。比铜火盆干净,效果好,点起来也方便,并且有专门的烟囱向帐篷外排烟。
    对于福建等地其他方面了解不多,但对其精美的生活用具和犀利的火器,与身边的大多数蒙古贵族一样,张珪一直情有独衷。
    “如果我是文天祥,首先,要把所有权力抓在自己之手。不能由着行朝那些官员在我背后瞎搀和,以免在前方打仗,后背上捱刀子!”望着炉子内渐渐发红的白炭,张珪低声说道。
    “理由呢?办法呢?你是大宋丞相,有什么权力不受皇帝之命。”张弘范笑着问。张珪能在第一步,想到南宋行朝的最大弱点,说明他对朝政并非一无所知。
    “办法?理由?”张珪呆呆地重复父亲的问话,心思完全飞到了遥远的南方。
    张珪知道,大宋并非完全是因为军力太弱,才亡于北元。实际上,无止无休的内耗,才是导致大宋灭亡的根本原因。那些被国家高俸养起来的文官,最大的本事不是治国,而是互相拆台。有时为了打击政治对手,甚至不惜牺牲国家利益。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对外战争,根本集中不起举国之力。
    并且,面对强敌,南宋朝廷中也拿不出一个持之以恒的策略。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权力斗争,而不是真的为了拒敌于国门之外。主战派得胜了,那些主和的代表人物无论才什么关键位置上,有什么政绩,都要撤职、流放。而主和派一旦在政争中获胜,那些主战的也免不了身败名裂的命运。哪怕他正在前线指挥数十万大军,哪怕他正与外敌血战沙场。所以才有割自家宰相人头向北方谢罪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有前线将士孤军奋战,而后方文官却压下告急文书经年不公示,营造太平盛世假象这种荒诞事情的发生。
    要与大元争天下,作为宋相,文天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掌握朝政在手。把目前残宋已经所剩无几的力量都拧在一起,而不是继续内斗下去。
    这需要他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权臣,而不是继续像眼前一样,与行朝不清不楚地混下去。目前他虽然凭着破虏军的支持,造成了与行朝分庭抗礼的事实,但这种结构不稳定。至少,张珪认为,以目前的残宋朝局,文天祥不敢派破虏军主力北伐。
    一旦破虏军离开南方过远,让福建和两广出现力量空白,那些自认为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会打着各种名义迅速填补进来。在很多人眼里,维护朝廷权威,永远比北伐重要。届时,如果宋帝的心思一动摇,破虏军的后援有可能立即被切断。那样,文天祥的路就只剩下两条,要么领兵反叛,杀回福建,将破坏其北进的人全杀掉。要么交出兵权,做下一个岳飞。
    无路他选择哪一种,残宋都会受到致命打击。那时候,以忽必烈的敏锐目光,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解决办法有两个,第一是废宋帝自立,接管残宋全部权柄,重建秩序!”沉思了半晌,张珪突然说道。声音大得吓了他自己一跳,回过神来,歉意地看向父亲。
    张弘范微笑着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
    “自己做皇帝,自己说得算。别看那些残宋文官诈唬得欢,其实骨头很软。届时,除了一两个陆秀夫这样的忠臣外,估计无论文天祥说什么,大伙都跟着喊:‘皇上圣明,皇上高瞻远瞩!’”张珪压低声音,笑道。
    “的确如此,那些人呢,嗨!只忠于皇帝,却不在乎谁当皇帝!”张弘范被儿子的俏皮话逗笑了,苍白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
    “可这样做,他对两浙豪杰,就失去了号召力。不如暂时让宋帝在头上当摆设,做一个曹操那样的权相。这是第二种办法,比第一种办法代价小。不过,难度更大。其他臣子肯定不会甘心如此,一找到机会就得搅得他背后鸡犬不宁。除非文天祥真横下心来,像曹操一样,把反对者全杀了,然后派心腹把皇帝看管起来!”张珪想了想,又主动推翻了自己提出的第一种办法。
    “这种办法比第一种好多少,效果如何呢?”张弘范笑着问。
    “短时间有效,时间一长,内部异变又生。就像当年曹操,终其一生都在忙着内部灭火,白白让蜀汉和东吴得到喘息和自立的借口!”张珪低声答道,突然觉得很沮丧。自己原以为正确无比的看法,摆到文天祥那个位置,居然全是臭棋。
    “残宋的政局,非改不可。否则,文天祥与大元之战,屡战屡胜则已。一旦小败,难逃与韩侂胄一样的下常”张弘范爱惜地拍了拍儿子的头,笑着指点。
    北方汉人世家有自我培养后世接班人的传统,父教子,兄教弟,如此,才能把家族的繁荣一代代延续下去。在这方面,董家与张家,都是其中表率。董文柄教弟,还曾传出一段佳话来。
    但董家不如张家,董文柄死后,其弟董文用的表现一直平平。而张家,张弘范可以确定,只要关键几步处理得当,在张珪手上,家族实力绝对不会比在自己手中差。
    “文天祥百战百胜亦不可,如今很多破虏军将领眼中已经只有丞相,没有朝廷。他百战百胜,肯定有人谋划着给他黄袍加身。届时,即使他不想反,也只好反了!”张珪顺着父亲的思路答道。
    “即使他能控制住破虏军,不让黄袍披在身上。行朝君臣感觉到他有黄袍加身的机会,也将在不知不觉间逼着他反!这就是文天祥的困局,解不开这个困局,大宋想重新崛起,就是一句空话。况且大元朝不会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张弘范点头总结。
    这种困局,其实不仅仅将文天祥困在其中。古今权臣,无一个不受其所困。只是大部分情况下,外边没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权臣们或进或退,能慢慢地将死结梳理开,图个一生平安。
    而文天祥没有这个机会,内外条件决定,他退亦是死,进亦是死。
    “咯、咯咯、咯咯!”张珪对着炉火,居然开始打冷战。年少的他从没想到政治斗争会凶险到如此地步,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没有半点逊色之处。
    “这就是文天祥的高明之处,放着权臣不做,却费力不讨好地去立个契约。原来那个框架不打破,他的结局只能是身败名裂。而一旦跳出原来的框架,约法就取代了龙袍,成为天下最大。他进也罢,退也好,反而能从从容容!”张弘范抱着自己的双肩,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这是他花费数日时间,才终于参透的一步棋。与下出这一步棋的人做敌手,没有敢言自己有胜算。
    也许,现在把这些东西教给张珪,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但能做到这一步,张弘范觉得很轻松,也很满足。
    平宋之战,张弘范内心里承认自己败了。但失败,也让他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浩荡皇恩、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那些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大宋也好,大元也罢,世间最靠不住的情分,就是君臣之间的情分。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一个样,昏的、智的,贤的,愚的,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每言每行就没有正确与错误可考虑。
    而作为臣子,就只能是君王手中的一粒棋,需要放弃时,会被毫不犹豫地扔进棋盒。至于公布于人的罪状,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借口。
    这个死局,从秦汉以来无人能打破。而文天祥的作为,也许是破局的第一步。而他一旦破了此局,那些世家大族,不必掌握权柄,也可永世不倒。
    可惜自己没时间看着他把整盘棋下完,看看最后的结果是成是败。可惜自己只能站在他的对立面。张弘范想着,想着,身体一点点向后倒去!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大夫,来人,去叫大夫!”张珪被父亲突然间的表现吓了一跳,用双臂揽起张弘范几乎僵硬的身体说道。
    “日后局势真的发展到南北对决。我儿好自为之,不可妄自逞强与此人交手!切记,切记!”张弘范咬了咬舌尖,用剧痛保持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伏在儿子耳边叮嘱。“
    祥兴三年六月(至元十七年),元汉军都元帅张弘范暴卒,年四十有二。忽必烈大悲,停军广宁府,罢朝五日。经左相呼图特穆尔,御史大夫叶李、中丞桑哥等重臣苦劝后,方出帐理事,命人以诸侯之礼厚葬张弘范于辽河畔,斩军中医官杨克勤、李有德等十一人为其殉葬。
    这是大元朝一年来损失的第三个非蒙古族元帅,与刘深、李恒之死联系起来,不由得人们浮想联翩。关于张弘范之死,很快有很多不同版本的说法在世间流传。除了大元朝官方的病死之说外,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一种说法是,毒杀。
    市井传言,忽必烈在张弘范南下攻宋时,曾赠其金刀,并亲口许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给他一成不变的支持。结果,在张弘范与文天祥对峙期间,因为人老耳软,忽必烈听信谗言,毁掉了自己的承诺,以明升暗降的手段,将张弘范从南方战场调了回来。
    张弘范北返后,因为接替其指挥大军的蒙古将领达春能力不足,导致大元丧城失地兼损兵折将。忽必烈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张弘范,为了给自己遮羞,所以命人在张弘范的药中下毒,把这位替大元立下赫赫战功的绝世名将毒死于军中。
    谣言的杀伤力非常大,个别为元庭卖力的儒者,心中偷偷打起了改换门庭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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