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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歌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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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布利是团火,是正在喷发火焰的火山。观众在火山口里,火山口蠕动着它八万断齿的下颌。有时候,仿佛一只缓缓驶行的银河系飞船在这大量被删除、被剁碎的苍白光线中经过,人头像从黑暗变成明亮的一个个小圆点……他们举起胳膊,摇晃,完全是一片手臂的海,手臂的丛林,它们淹没在黑暗的巨浪中。灯光将在稍远处搜寻新的游牧部落,唤起他们的好奇。

他们想挖掘出始终隐藏在阿玛丽娅、金和萨阿歌声里的我的歌声,他们想品味我的嗓音。我们已经下到他们迷宫般的肚内。文布刊是张大嘴,大舌头上布满成千上万的庸才和傀儡,他们吞食我们,研磨、搅拌我们。这张灯火辉煌的嘴,吼叫着的嘴!我不应掉进这嘴里,让那八万个形形色色的蠢材来咀嚼我……就这样,我突然对他们感到厌恶,感到陌生。不,今晚我不为他们唱,他们不能吞噬我!我佯装爱观众……我蔑视所有倚仗自己的观众、倚仗观众的爱和捧场的歌唱演员。不存在观众,我看不见他们,我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一个人的面孔。只看见长着满身鳞片的妖怪,这鳞片就是无数只一眨一眨的眼睛。这只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野兽般怪物因喧哗而膨胀,因猝然的静默而感动;它不近人情,一阵冲动,一阵整体搏动,仅仅一个白浪翻滚就兆示着它的腹鸣巨响。可怕!弥撒,祭品,即将来临的屠杀……他们刚点燃打火机,八万只小火柱燃烧起来了。

我为自己而唱,我为某个人而唱,但不是为他们。他们十分喜爱我的形象,我只是为唯一的但已消失的那张脸而唱,我给一个幽灵唱,不是为灯光投枪射中的野兽、激光的狂轰滥炸下的野兽而唱,不是为这野兽的鼻尖、脑袋、行动迟缓的四肢、它那闪光的黑色腹部、它的成千上万只瞎眼珠而唱。

我同我那三个合唱队员一起在舞台上,在强烈灯光照射的幕布里。索比公司的直升飞机始终在上面摄制我们那狭窄的看台,它那长方形的灯光,犹如漂在海上的本排。八万只海豹纠缠一个精神中空的偶像。他们不知道我对他们隐瞒着自己的仇恨和恐惧。是我的躯壳在给他们唱。过一会儿,我将为自己、为我个人叫喊。

暂时休息。在我身后,狒狒们庞大的影子在用电子镶嵌的光亮的轮廓里鱼贯而行,多特、卡尔曼、洛尔、玛雷尔、马姆特、希普和霍普不断地在舞台的背景上掠过,好似一块块招牌,又如一幅幅闪烁的漫画。后来一切都销声匿迹了。一片黑暗。他们在那儿,我感觉得到他们,他们在文布利山谷的四面八方,在文布利那残忍的山谷里。

突然,灯火通明,灯光如瀑布,从各处泻下,所有的聚光灯,围墙四周的光束都聚向洁白的雪崩似的圆形剧场中央。后来灯光失去了控制,犹如脱了缰,又似蝴蝶在飞舞……文布利变成红色,一片血红;接着,文布利变成一片蓝色,青面獠牙的蓝。接着,各种颜色的灯光不断变幻……观众十分喜爱这强烈的感受,这五光十色的感官刺激,这灯光的狂欢。

暂时的停顿,剧场平静下来了。我听得见观众沉闷的呼吸声,他们等待着新的骚动。这暂停似乎是人群在闹别扭。忽然他们吼叫、招呼、向往。人群尖声叫道:“玛阿!玛阿!玛阿!”于是,他们举起长臂,手持打火机……他们愈喊愈起劲,愈叫愈烈,甚至为自己的叫声而陶醉。

这时,孔雀鸣叫起来。各屏幕上都出现了孔雀,翠蓝色的鸟张开了美丽的屏,大家鸦雀无声。圆形剧场的蔷薇花饰在颤动。锦绣般的孔雀扇面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即使是我,听了这叫声也震惊,浑身冰凉,有一种天裂的感受。屏幕上映出全部具眼状斑的羽毛,与此同时出现迭印,一种毛茸茸的活的球状物从孔雀屏中心,从痉挛的螺旋中浮现出来,渐渐地,人们认出是小狒狒的可怕的脑袋。这是镶嵌在孔雀屏图像中的狒狒出生的镜头,好像是这么一种寓意:小狒狒就在孔雀开屏时出生。

在可怕的分娩时,羽毛和兽毛交错在一起。人群消化着这生和死混合在一起的叫声,他们默不作声,反复回味。探照灯那变幻无常但略微柔和的光线来回轻拂着他们。人群逐渐重新来了情绪。远处,间歇地响起一串串叫声,此起彼落,汇集在一起。在这灯光的空隙里,在这一片片的黑暗中……从僻静的深处,他们高呼:“玛阿!玛阿!玛阿!”

显然,这将是主显节这个盛大节日里演出的精彩部分……在深渊中心,突然出现巨大的三维玛阿,我的幽灵……瞧,这是我的身躯,这是我的脖子,那是我的后脑勺,我的大腿,我的臀部。我出现在他们中间,光辉灿烂的、不可触摸的、但实际存在的偶像,生动的形象,在火山口中心的圣像。他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赞叹不已。相比之下,他们觉得自己很渺小,八万个“娃娃”被目睹的形象搞得神经错乱。在他们上面,三维特写镜头慢慢地移动。我的上半身,我那混血儿的温软的腰部……热情的肩膀,多肉的嘴……我那迟钝的肚子。我,玛阿出现了。仙女的塑像——玛阿的天使般的荧光复制品——走出了塑像馆。我是纯洁的光芒。他们默然,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他们成了风平浪息后的大海,深渊中的一潭死水。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这神圣的亲身书写,后来,声音嘶哑地喘气,几乎要昏厥。他们狂喜地呼叫,拉直嗓门大声喊叫,异口同声,把各自的叫喊声牢固地结合在一起,我看到这声音聚成了混凝土块,凝成了死火山。这声音决无生命气息,他们不是活人……他们是在物质强制和反射的情况下揉制而成……他们大声疾呼,头脑发热。灯光时明时灭,一个个串在一起,一会儿是烟灰,一会儿是火炭、岩浆。他们移动,起伏不定,聚成一堆堆、一层层、大片大片、大团大团。他们加快或放慢速度,电子的光和声搅拌着他们。声音升高、降低,他们跟着声音上升或下降。电子的人类,机器控制论的产物……

过一会儿如何发出我那孤独的叫喊,登上我那无依无靠的台阶?大玻璃截锥柱子将反映出我歌声中最微弱的颤抖。我要在他们中间尽力发出我的叫喊,劈开这人群……我要通过我叫喊的梯子逃遁。四千盏聚光灯一下熄灭了。

我高声呼叫,再也不觉得自己在叫喊,再也不知道这是叫喊。我失去了世界。好像一个大退潮,世界上所有的潮流全退下了。我就是自己的叫喊声,这根不幸的柱子就是我。我是祭品,它全部被送进自己的嗓音中去了。我不再有躯体,我是叫喊的天使,飘走的大天使。我是输送悲惨歌声的启明星,我就是黑夜里的光明。

第31章

玛阿在叫喊完后一回到幕后就哭开了,我们大家都十分惊讶,被这泪水的袭击解除了武装。这不是快乐的泪水,也不是因演出激动和成功而迸发出的泪水。玛阿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璐试图过去安慰她,但玛阿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吕丝正好得以拉住她的手……又过了一会儿,当这发作平静下去后,她告诉吕丝,她是为观众而哭,为这些看不见脸也不知姓名的芸芸众生而哭。

在体育场内的观众走空后,爆发了斗殴。我们回到下榻的饭店,在电视上看到如下情景:一帮无赖攻击了黑人。剃着光头的打手们追击黑人、混血儿和牙买加人。一场大混战。他们用椅子、栏杆、棒球杆和铁棍打。他们操起一切能当武器的家伙,拔出刀子,挥舞啤酒瓶部表现;宇宙是无限的,有无数的世界在形成、发展和消灭。,在出口处互相殴打。两个敌对的阵营在清场时涌进了同一条通道。警察混入打群架的人堆里,企图驱散无赖们。他们的肩章与饰带跳动、旋转,穿着制服的身子受这些愤怒的、结实的打架者挤压、紧扼。两帮人全向警察扔东西,警察插入他们的壁垒,壁垒产生裂缝,溃散,突然都摔下来,被撂倒在地……那些家伙拳打脚踢,扔碎片,争先恐后地打伤对方……第二天,我们在电视里看到了整场肉搏战的前后经过:单行纵队,一群群人摇摇晃晃,前进,后退,蜷缩着,固执地竖起拳头,抬起下巴。种族主义排斥,刺耳的吼叫,犬吠声,喊两声迈一步,简直是场韵律舞蹈设计。突然,冒出一帮好斗分子,动摇了黑人的方阵。黑人重新组织,奋起反抗,怒火中烧,向一群无赖的防御设施猛冲,冲撞、闪避,扭打在一起,三四个一串,像紧紧绑在一起的大木偶在旋转,在飞越。一些家伙一下子给摔在地上。他们被击昏过去,血迹斑斑,脑袋慢慢地动弹。斗殴在各处蔓延。有人被撞倒,有人奔跑,晕头转向,猛力搏斗。向上猛击下巴,把对手击败在地;用尖利的啤酒瓶砸脑瓜,二头肌,又肥又红的脸挂了花,鼓起的胸肌刺着花纹。他们像狗似的互相乱咬,争夺破衣烂衫……他们在郊区、在火车上、在伦敦市区斗殴,一直打到早晨。他们的人从各处出来,在他们的纹章和口号下重新集合起来,在各居住区继续厮打。

玛阿观看了这发怒、疯狂的一幕,良久,她目瞪口呆。特写镜头,漂亮的全景,连贯地把斗殴者那可怕的形形色色拍摄了下来。人们可以打着乐曲拍子……这是一出初具雏形的歌剧者不须再有所作为。这是儒家“德治”思想的一个方面,与,其声音痉挛地跳跃,汹涌澎湃,有时又几乎很轻,像解体、风化了。不,这是该死的电视在放慢镜头。后来又以地震般的速度进行,这是不是加速电影?有些家伙单独摄入镜头,系着腰带,露着上身,嘴受了伤,眼睛充满仇恨,这是些在混乱中唱独脚戏的人,他们在寻找打倒的对象。

一到中午,记者们围着玛阿,要她对这事件作判断。洛里斯、勒普蒂和我向她口授战术:让她保持模棱两可,让她解释一切都是在演出后发生的,她不负责任……但玛阿似乎脾气很犟。我们这种尴尬处境使她很高兴:

“你们尽说些废话……一钱不值!”

洛里斯要求她千万不要因不合时宜的声明而加剧事态。

“不合时宜!不合时宜……我恰恰喜欢这个词,我找的正是这个!”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合时宜”这么快就把她调动起来了。我请求她好好考虑:

“等等!等等,玛阿。我们这是在英国,你要提防着点。你不了解这个国家,不知道各种势力的关系、政治内幕……”

我还未说完,人群就拥挤着把门撞开了。突然出现一个电视摄制者,他眼贴在瞄准器上,像贴在一挺机枪上那样。一群记者得以闯了进来。梅尔和马克挡在前面,玛阿被推到后面。镜头不顾一切地摄制着,摄制不到还不如去死。保镖放弃扭转摄影机,因为有太多的证人在场,不能向摄影者猛扑过去抢夺,没收摄影机。将在工作地点采访。我用眼毅然威胁玛阿……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你尽可能对这事少发议论。你说对他们把你的演出如此引入歧途感到遗憾。就说这些……”

一个小个儿记者,留着小胡子,直截了当:

“那么,玛阿始终是暴力的信徒?”

这叫她无法接受。她泰然自若,显得十分平静迷人,她几乎是温柔地承认道:

“始终是。”

这时,我看见勒普蒂的脸上似乎露出抑制不住的微笑,一张可爱的鬼脸,对,具有男性特征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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