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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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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抖了一抖,韩锷的身子也抖了一抖。那夜之抖动是因为晨光将现,韩锷的抖动是为什么?——为了那一滴滴烫在他肩胛的红泪吗?为了那一具烫入他心怀的身子吗?为了……
他低头将唇轻轻贴近方柠的耳侧,轻轻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那耳后的肌肤是如此的温暖而有肉感,适合放下一个男子那么长抿的唇吧?她的唇却贴在他的肩头。而那耳后,是否适合放下那藏于一个男子唇角间的一生的温柔?适于让那唇角顺着那轻懈的衣领缓缓而下,经过肩,经过膀臂,经过……凸起,经过平缓……
那腰间的微凹刚好镶入韩锷的一双瘦硬的手。可他觉得手下的轻柔却无寄得让他不敢揣测是否能一生常搂?
韩锷一低头,终于将唇帖在了方柠的耳后。那一刻的感觉是如此饴荡,如这人世所能拥有的最美的美好,你可以听见血奔流在自己身体里的声音。
韩锷轻轻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只是一刻,又象永久。窗外,白日以一抹死死的鱼肚白又侵入了这即将重新开始的劳碌纠葛的一天。方柠吸了口气:“你必须得走了。”
外面已有人起。韩锷几乎不忍撒手,他轻轻用一指在方柠腰后划着,象在划就一个个字。
方柠闭目,感受着他硬朗的指在自己腰后最敏感处的移动,他是知道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在哪里的。那指却在划就一个个字:斑、骓、只、系、垂、杨、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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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骓只系垂杨岸。
“三天之内,我等你。”
韩锷轻轻说。
斑骓只系垂杨岸——这也是一句义山诗:
斑骓只系垂杨岸,
驻马西南待好风……
第十章: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姐”。
一个侍女看着发呆的杜方柠轻声唤着“有一个韩公子要我给你这个。”
她手里是一张小小的字条。字条轻折,上面只有七字,那象是催妆的句子——洞房烛起,秀笔催妆的一句好句。
那侍女因为是陪嫁而来的,所以还是只叫杜方柠‘小姐’。
那七字却是:驻马西南待好风。
杜方柠的脸上已没有那一夜的迷伤之色,她的面色只是说不出的沉静。
侍女轻声道:“小姐,你去不去?”
杜方柠轻轻摇了摇头。
侍女似她极贴心之人,似也知道她与韩锷之间的情事,轻声叹道:“那,就又叫他一个人空等,最后又空走吗?”听她的语意,似也极怜惜如韩锷这般的一个痴绝男子。
杜方柠淡淡道:“他也不会走。”
侍女一愕。杜方柠面上浮起一丝冷冷的浅笑:“于婕那女孩子以前我一直没有见过,但她真算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了,我以前不该没把她重视。——她千筹万划把韩锷陷入局中,最后不惜自戳,不就是为了知道他是一个从不负人的男子,想要他代她了结上代大仇?”
然后她脸上忽微微一笑,艳如花开:“她这么聪明,难道我就傻了?何况,凭我独力,已难再独自支撑韦杜两门之事。而父亲偏偏又去了长安,祸福难知。他即然是我这一生唯一倾心相许的男子,他不来帮手,谁又来帮手?——何况,我好容易把他钓来了洛阳,怎会轻易随他就走?”
那侍女面上一阵错锷,只听杜方柠轻叹道:“你该知道: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很能独断于事的人,只是红粉之劫正多。那与其让别人劫,不如让我来劫吧!他这个人,我如明求他相助,不只我不肯,他也会不愿的。如果我不是不许他来洛阳,这三年苦心做局,他又怎么会一意寻了来?而且还对我不忘,苦苦难抛?而他若不来,我当此患难,又有何外助?”
她面上笑得灿如春花,那侍女心中却似浮起了一块寒冰。那冰轻轻割着她的心口,可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见杜方柠看着那纸条上的瘦硬字体,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无奈。这个男人——她不愿算计他,也不是不爱,可生此时局,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将他来爱了……
然后只听她静静道:“你去帮我悄悄查一查,北氓山头,那于婕埋骨之处,可有什么异动?”
洛阳城西南的渭水边,春风初起,饴荡宜人。韩锷立在柳条下,却是一脸苦涩。身边的斑骓已无数次不耐地踢踏着蹄,可它的主人却在这恼人的风中久久伫立,动也不动。他心中正千回万转地想:她到底会来呢?还是不来?如果不来——自己当真就可以这般撒手而去吗?
月夜高楼,那一夜的月夜高楼;荒村野店,那当年并辔处的荒村野店……怎能忘记她一吐衷情的那个月夜高楼呀!又怎能忘怀曾两情相悦的荒村野店。
方柠,你——无端偷取甚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己此生纵洒脱跳荡,但如就这么放马一去,又有谁分担她那碧海青天下夜夜的孤独呢?
韩锷手里攀着一枝柳条,反反复复地折着,心里也在反反复复地想:她是会来,还是不来呢?
斑骓待三
□椴
第一章:衣上征尘杂酒痕
虚荡荡的一面酒旗就那么无依无凭地在空中飘着;杏黄的本色被日头风雨晒淡吹枯了,剩下的恰似“鹅儿酒”的颜色。再往上,是一个碧青的天——洛阳城郊的春天,鹅黄柳绿上总是这样碧青的天。天上的云彩微微有些雨意,但只是淡淡的。东都郊外的酒肆果然与一般的荒村野店不同,单只看那酒肆的檐上,一片片的乌黑的瓦牙咬着牙,槽扣着槽,阴阳交锁,只这一点就比别处多出不知几许齐整来。
但这个酒肆还是有些鄙旧了。酒肆门口垂着一副半旧的竹帘,帘上旧旧的黄,半卷着,里面却飘出些白酒的香味来。这酒家地处偏僻,想来客人也少,可这里出产的却是当年曾驰名两都的“骑驴酒”,也唤做“白堕春醪”,说起来也有数百年的来头了。
他们这个酒肆里负责招呼的人也少,只一个店伙。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家家酿酒坊开的,专供洛阳城里各大酒楼用酒。这里支撑一个门面,也不过略具那么个意思——肯到洛阳城西这么偏僻的地方游赏的人毕竟不多,所以酒肆里的桌椅也极为粗陋,但好在都干净,粗粗刨就的桌面上还露着些白生生的木茬。
这时店内却只一个客人,适才他还趴在案上中酒小憩,这时已醒了过来,睁开一双已半醉后似迷似亮的眼,伸手就向案上的酒壶摸去。他的手有些抖抖的,五指瘦长,想来中酒已深。指上的骨节并不突出,上下一般粗细,倒显出一分份外的修长来。只见他并不往肘边的杯子里斟酒,嫌那麻烦,直接凑壶就嘴。喝下这一口,他的精神似才重又提了些起来。只听他喃喃道:“今日初几了?”
那边的酒保想来也闲得慌,顺口答道:“十七了。”
那客人怔怔地抬起眼。那酒保向他脸上看去——这客人每日到这酒肆来饮酒,从旦至夜,直到打烊才回去,已有数日了。他不由不对他添上几分好奇,偏那客人嘴紧,一张弧型的唇一直紧紧地抿着,让一向爱多话的酒保都在他面前问不出话来。这时只见那客人抬起的脸上神情怔怔的,全不由脑子思量,两行清泪就已从他的颊上流了下来——十七了,我等你已不只是三天,而已经过了三个三天,可你、依旧没来,依旧没来……
那客人皮肤象是秋后经了霜的小麦的颜色。眉很长,并不斜飞入鬓,而是成个一字,眉尖微挑,显得沉静而又生动。他眼并不大、细细长长,下面则是一只悬胆似的长鼻,鼻下的唇依旧紧紧地抿着。就是他不说,酒保也知他必有他自己的伤心事。可看着这么一个标挺的、典型关中样貌的小伙儿猛地在自己一句话后就怔怔地流下泪来,那酒保还是不由一呆:这样的人,只怕不是惯常在人前落泪的吧?那酒保心里动了丝怜惜,想上前拍拍那小伙子的肩,安慰几句。可一见到他那么高挑挑的身材上瘦硬硬的肩膀,就觉得不好轻易冒犯的了,只细眼把那小伙儿重新仔细打量着。只见他一身衣衫想来已多日没换,上面轻尘夹杂着些这些日子来手抖杯倾时落下的酒痕,更添潦倒之味。半晌,只听那年轻客人喉里发出几声轻咳,一声声清苦,咳得他的眉头都蹙成了一团。
那年轻人咳了一会儿,似乎有动于心,口里轻轻念道:
向人含笑背人咳
小恙轻随懒自呵
唯有相思曾是病
细雨青衫掩旧疴
门外的天景似乎也应了他的心意,碧青的天上云色忽重,铅沉沉的,早起就聚集起来的雨意这时更浓了,把从头几天来都憋着的沉郁化做丝丝细雨飘洒了下来。一时店内店外,只听得唏唏簌簌,象一柄毛刷轻轻地刷过檐瓦,刷得那店伙心里也升起一丝凄凉来。
猛听得门外有马嘶蹄响。店伙抬眼向外望去,却见丝丝细雨中,两匹骢马一路踏着碎步小跑过来。除了贵家富户,少见有人这么不爱惜牲口的了。那两匹马儿也果然名贵,那店伙一奇,没想今天倒还真有客。他本闲得慌,上前就给客人打帘子。那两匹马上的客人已下了马。两人身材都颇为雄健,一步步走来,只听那脚步声,就觉得下盘沉稳已极。他两人手里都还攥着马鞭子,那鞭柄上都镶得有珠饰,那店伙眼一亮,只见那两个客人一个头上还戴着巾冠,只上面镶的玉让人一望之下,就知所值不菲,另一个手上却戴着大大的翡翠搬指,极为打眼。
那店伙的眼里已先笑了出来。那两人却根本没看到他存在似的,昂首阔步地进了门,自找了一张桌子座下了,却正对着先前那客人的面。那客人泪痕已干,这时倒并没在意来人。一双眼却盯着店中木柱上的两块坚牌。只见那两块乌漆牌子桐油漆就,木纹隐裂,上面的油漆也有些炸裂,看来是有些年头了。牌子上一书“退酤”,一书“治觞”,字写得很好,刻得也是大佳,倒让人想不到在这么个偏远小店里还有如此绝佳的笔意。
那两个客人却不似先前这客人的简净,只要一壶白酒就算了,他们把五香牛肉、风枯凤爪、以及鹿脯酥酪,凡这小店里拿得出的最好的吃食都叫了个遍。他两人却并不在意吃食,只顾说笑。却听一人先笑道:“揽子村那个董先林还自称什么技击名家,说什么擒拿锁喉之术独步关中。就凭他那两手艺业还敢开馆授徒。最让人耐不住的是他还敢臧否天下人物,说及洛阳一地,连龙门异、白马僧都不放在眼里。到底是祝大哥爽利,三招之内,拿住了他的擒拿手,锁住了他自家个儿的喉,看他以后还敢胡吹什么大气?祝大哥当时只要手上加一点劲,怕不要就此废了他五指关节,让以后他再也不用出来混了。”
旁边那人貌若谦恭地笑了笑,眼睛却若有意若无意向那先在座的客人瞟了一眼:“咱兄弟现在已不是身在江湖了,既入了王府,多少也要守点王府的规矩。王爷为人谦和,虽有人嘲讽他府中护卫,他多半也一笑了之,咱也不好太违了王爷之意。要不我也不出手了,今日不过是顺便,连带给那些虚名太盛的人瞧瞧——人光有些虚名是算不了什么的,随便什么乡村武师说起来也自称技击名家,我是要他们看看,真正的玩意儿是什么样的。”
说着,他又若有意若无意地向那半趴在桌上的客人看了一眼,眼光里大有挑逗的意味。偏那客人听了他们的话,根本就没动兴致,看也没看上他一眼,不由不叫他大生遗撼。倒是那酒保听了吓得张大了嘴——周先林?那在洛阳城也允称一等一的名武师了,就是门人弟子,在外面叫得上字号的也颇有几个,居然三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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