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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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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流入赵国的秦人)部族的习俗中知道了招魂礼对老秦人的要紧,自然不同于来自楚国韩国的李斯郑国,他立即明白了河渠民众其所以不约而同地匆匆赶赴频阳的缘由。
兼程行走,昼夜不停,第三日清晨,嬴政君臣终于到了频山。
茫茫松林塬,二十三座大石依着各县在干渠的决战次序东西排开。石林之后,是六百六十三座轻兵死士的新土坟茔。各县民众各自聚集在本县轻兵死士的刻石前,绕着***捶胸踏步,三步一呼:“兄弟!跟我归乡了——”呼唤完毕,各自散开,各寻一方粗糙石头,瘦骨嶙峋的大手压上粗石猛搓,直至手掌渗出血珠;而后大步走到刻石前,在石上结结实实一摁,一个血手印摁在了石身或石背;罢了肃然一躬,便赳赳去了。
嬴政君臣一行风尘仆仆赶到,松林塬万千人众大出意外,各自伫立在墓石坟茔前凝望着秦王不知所措了。年青的秦王也不说话,对着一齐朝他凝视的茫茫人众深深一躬,大步走到一柱显然是有心者特意立起的粗糙巨石前,大手猛然搓下,顿时血流如注。
万千黑压压光膀子的秦人悚然动容,寂静得只听见一片喘息。
嬴政举着血掌,大步走过刻石,一石一掌,结结实实地摁在碑身大字上。未过三五石,光膀子人群感奋不已,争相到粗石柱下搓出血手,呼喝着唏嘘着纷纷跟了上来,完成与兄弟烈士同心挽手的最终心愿。及至嬴政走到最后一座大石前,摁罢最后一个血手印,回头看去,一片二十三座大石,座座鲜血流淌,一片血红的刻石在夏日的阳光下惊心动魄。
嬴政绕着下邽刻石踏步一圈,突然昂首向天,一声长呼。
“泾水锐士,频山为神!守我河渠,富我大秦!”
万千人众唏嘘慷慨,跟着秦王阵阵长呼,整个频山都在烈日下颤抖起来。
七 泾水入田郑国渠震动天下
堪堪夏种,泾川瓠口举行了隆重的成渠放水大典。
两岸青山,一条白石大沟从峡谷穿过。东西山塬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瓠口幕府前的云车将台下,嬴政君臣们人人都在可着嗓子说话,尽管谁也听不见谁,依旧是乐呵呵地高声诉说着。将近午时,水司马来报:瓠口之外的所有斗门、渡槽、跌水、过水、干渠、支渠、毛渠的交接口再次查勘完毕,无一差错;干渠两岸的迎水民众井然有序,只待放水。嬴政得报,向李斯挥手高喊了一句。李斯立即会意,转身利落地走上将台,一劈令旗,将台前云车上的大纛旗左右三摆,漫山遍野的鼓乐喧哗便渐渐平息。
秦王嬴政率领着全体大臣,整齐地在将台后站成了一个方阵。
“吉时已到,秦王击鼓告天!”李斯洪亮嘶哑的声音回荡开来。
年青的秦王走上将台,走到鼓架前,接过幕府司马递过的一双长长鼓槌,拱手向天,奋然高声道:“秦王嬴政祷告上天:引泾入洛,开渠灌田,秦国庶民生计之根本。天公旱秦,逼我秦人与天争路,以血肉之躯奋力死战,方引得泾水东下。秦人不负上天,上天宁负秦国乎!愿上苍护佑秦国,保我泾水滔滔,长流不断,关中沃野,岁岁丰年!今泾水渠成,依国人心愿,依天下通例,泾水河渠定名——郑国渠!”
嬴政的鼓槌用力打上牛皮大鼓,隆隆之声震荡峡谷。
“秦王定名,引泾河渠为郑国渠——!”李斯正式宣呼了河渠名号。
“郑国万岁!郑国渠万岁!”呐喊声浪顿时淹没了峡谷山塬。
一时平息,李斯声音复起:“河渠令开渠放水——!”
宣呼落点,四名军士抬着一张军榻出了幕府,山塬人众立即肃静下来。
三日之前,全部渠道验收完毕,回程未及到秦王行营交令,郑国便昏倒在了瓠口峡谷的山道上。待嬴政领着太医赶来,郑国已经被先到一步的李斯与吏员们抬进了河渠署幕府。太医一把脉,说这是目下官吏人人都有的“泾水病”,一色的操劳奔波过甚以致脱力昏迷,河渠令病症之不同,在于诸般操劳引发了风湿老寒腿,悉心静养百日后可保无事。嬴政当即吩咐,老太医从秦王行营搬进河渠署幕府,专门守着郑国诊治。嬴政还重重撂下一句话:“有难处随时报我,便是要龙胆凤肝,也给你摘来!没了郑国,本王要你人头!”
郑国卧榻,这放水大典便缺了一个最当紧的人物,虽说不关实务,却有说不出的缺憾。李斯反复思忖,主张秦王亲自号令放水,只要激励人心完满大典,似可不必因一人而耽延放水日期。年青的秦王却断然摇头:“主持成渠放水,是水工最大尊荣,纵是本王也不宜取代。走,与郑国去说。”来到幕府,刚刚服下一大碗汤药的郑国,疲惫得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幽幽目光闪烁着一丝难得的光焰。年青的秦王站在榻前,眼中便是一眶泪水。郑国只愣怔怔看着秦王,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嬴政高声说:“老令啊,没有你,便没有泾水河渠!放水大典,谁也不能取代你!到时抬你出去,老令只须摇摇号令,行么?”李斯看得很清楚,那一刻,郑国沟壑纵横的黝黑脸膛骤然间老泪纵横,喉头咕的一声便昏了过去。也就是在那一刻,李斯深深感悟了年青秦王“赏功不欺心”的罕见品性,一时也是止不住的热泪盈眶。自后三日,眼看大典在即,李斯每日都要去探视几趟郑国,可每次都见郑国在昏昏大睡。今日,郑国行么?
万千人众的灼热目光之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郑国从军榻上坐了起来,站了起来,撑持着那支探水铁尺,缓慢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向将台走来。司礼的李斯惊愕得不知所措,疾步迎来想扶郑国,又觉不妥,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国走上将台,竟是先自一头大汗淋漓。
此时,中山峰顶的大旗遥遥三摆,表示引水口已经一切就绪。只见伫立在将台上的郑国像一段黝黑的枯树,凝目远望峰顶龙口,缓缓举起了细长的探水铁尺,猛然奋力张臂,砸向了牛皮大鼓。鼓声一响,李斯立即飞步过去,张开两臂揽住了摇摇欲倒的郑国。
“水!过山了……”郑国黝黑的脸猛然抽搐了。
“老令醒来!水头来了!”李斯摇着郑国,说不清是哭是笑。
此际遥闻中山峰顶一阵号角一阵轰鸣,隆隆沉雷从天而降,瓠口峡谷激荡起漫天的白雾黄尘,一股浓烈而又清新的土腥水汽立时扑进了每个人的鼻中。两岸万千人众的忘情呐喊伴着龙口喷激飞溅的巨大雪浪,轰轰隆隆地跌入了瓠口,冲向了峡谷。
郑国猛然醒转,忽地起身一吼:“水雷如常!泾水渠成——!”
一句未了,郑国又摇摇欲倒。李斯堪堪扶住,赵高已经飞步抢来,双手一抄便要托起郑国去行营救治。郑国却倏地睁眼:“不!老夫还要走水查渠!”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直挺挺从赵高臂弯挣脱出来。此时嬴政大步赶来,听李斯一说立即高声下令:“小高子,驷马王车!”说罢一蹲身背起郑国大步便走。
九尺伞盖的青铜驷马王车辚辚驶来堪堪停住,嬴政恰恰大步赶到,不由分说将郑国扶上了宽大的车厢。车中少年内侍扶住郑国坐靠妥帖,嬴政便是高声一句:“老令,你坐在车上听水。但有纰漏,只敲伞盖铜柱!”郑国满脸通红连连摇手:“秦王秦王,大大不妥,老臣能走……”嬴政哈哈大笑:“妥妥妥!老令纵然能走,今日也得坐车!”
说话间李斯赶到,嬴政匆忙一挥手:“我去赶水头,客卿后边查渠。”
李斯还没来得及答话,年青的秦王已经风一般去了。
李斯笑着摇摇头,对王车上的郑国一拱手高声道:“老令哥哥,秦王赶水头去了,你也先走,我带大工们后边查渠。”郑国黑红脸上汪着涔涔汗水,探水铁尺当当敲打着车厢:“好!老夫先走,赶不上水头也赶个喜庆!”一言落点,驷马王车哗啷启动,山坡赶水人众立即闪开了一条大道。及至王绾带一班青壮吏员疾步赶来,秦王已经没了人影。
王绾顿时大急,二话不说飞步追赶下去。
赶水头,是敬水老秦人的又一古老风习。盖秦人老祖伯益部族,是与大禹并肩治水的远古英雄族群,自来对“水头”有着久远的仰慕情结。那时候,秦人部族经年累月在三山五岳间疏导天下乱水。但有新的水道开辟,汪洋大水激荡着流入水道,水头昂首飞扑倒卷巨浪激起尘雾溅起雪白浪花,一条巨龙飞腾呼啸在峡谷水道。两岸秦人欢呼着追逐水头,直是治水者的最大盛典。这种久远的记忆,化成了无数传说掌故,流传在所有的秦人部族中。即或后来游牧躬耕于陇西草原群山,偶尔开得些许短渠,渠成放水之日,老秦人也一定是倾巢而出追逐着水头欢腾不断。立国关中数百年,秦人开渠寥寥无几,数得上的大渠,只有秦穆公时百里奚在关中西部开出的那条百里渠,赶水头的盛大庆典便也渐渐淡出了老秦人的风习。纵然如此,那条百里渠每年春季放水,还是有黑压压人群在渠岸追逐着水头欢呼,不吃不喝一直追到尽头。
如今,这条铺满秦人鲜血的四百多里的泾水大渠,已经巍巍然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渠。一朝放水,岂能不唤起老秦人久远的记忆与风习?除了不得不提前回乡照应渠水入田的一家之长,几乎家家都有人留下赶水头。老秦人期盼着昂昂龙头的飞腾之象,能随着赶水头的家人带来光耀的岁月。大典前一日,所有民工都清理了营盘,打好了包袱,收拾得紧趁利落,预备好今日追赶着水头回乡。
当中山峰顶巨大的龙口开启,清澈的泾水翻卷着巨浪扑入瓠口峡谷,漫漫人群便开始了由渠首渐次发动的欢呼奔跑,不疾不徐,一浪一浪地伸展到山外,伸展到茫茫干渠。水头一入干渠,赶水头人群便有了种种乐事,欢笑喧嚷声连绵不断。这郑国渠是漫漫四百多里的长渠,赶水头事实上便成为一种脚力竞技。虽说因不断分水于一些主要支渠,干渠水头的流速并不是太急。然则,终究也得人紧步追随才能追得上。干渠两岸的大多人,都是赶水头赶到自己家乡田园的地界,便回归乡里赶渠水入田的喜庆去了。只有非受益区的义工县的精壮,与家在渠水下游的精壮,才是专心一志的长途赶水者。战国之世人人知兵,都说这是兼程行军,一边追逐着水头欢呼,一边嚷嚷评点着不断变换的领跑者。即或是那些体力不济者,呼呼大喘着坐在新土渠岸上吃喝歇息一番,也看着纷纭流过的人群,拍着大腿可着嗓子嚷嚷得不亦乐乎。
水头赶到云阳地界,渠岸突然一阵欢呼:“秦王赶水头!万岁!”
赶水头又遇君王,吉庆再吉庆,老秦人顿时兴奋了。
全程亲自赶水头,这是嬴政在会商放水大典时执意坚持的一件事。
秦王的说法是,亲自赶水头,眼见四百多里干渠不渗不漏,心下才算踏实。对于秦王这个主张,李斯是反对的,大臣们也是反对的。在李斯与大臣们看来,这件事多多少少有几分秦王的少年心性,有几分赶热闹意味。当然,最要紧的理由是堂堂正正的:旬日之前,秦王赶赴频山为轻兵烈士招魂,已经步行了两百多里;这次再一昼夜步行四百多里,事实上是最大强度的兼程行军,若有意外,秦国何安?再说,决战泾水两个多月,这个年青的秦王眼看着瘦成了人干,所有寻常合身的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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