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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用期四个月，工资300块，每个月扣50押金。”小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欣欣皱着眉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小康走过去之后，她才恨恨地咕哝：“妈的，老陈这狗东西比周扒皮都狠。”

　　………………

　　从那天开始，小康全身心投入“杂工”这项很有前途的事业中。没过多久，饭店的员工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归纳起来，他身上有四大基本特点：

　　一，他只用自己的碗吃饭，青花瓷碗，边沿有豁口。吃过饭，他把碗倒扣在桌子上。

　　二，午休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墙边，脊背弯成一张弓，双手交叉，抱住膝盖，垂着脑袋，睡得很安逸。

　　三，他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甚至让人怀疑，他得了凡间传说的“干活癖”。他从来不抱怨什么，对每个人都很客气。他对人礼貌的窍门就是：与每个人保持距离。

　　四，每天到了吃饭的点儿，客来客往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朝大厅看。据目击者称，他主要在观察女客。但他的眼神并不是色魔的眼睛，他也不是渴望女人、迫不及待的样子（关于这一点，店里好几个女服务员都试过，欣欣试得最直接，也输得最惨）。员工们认定，小康在找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一定很漂亮。

　　………………

　　这天中午，店里来了两个年轻女子。两个女人都很漂亮。

　　穿短裙的女人，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扎着一个马尾，性感妩媚。与她结伴而来的女人长发披肩，米黄色短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走路的时候，秀发在肩头飘逸地甩动；她脸庞白晰，淡淡的红晕，眼睛乌黑明亮。除了漂亮的面容，她那圆润的脖颈更令人心动，还有玲珑秀美的胸部和紧挺纤细的腰身。



　　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素菜，一份山珍小汤锅。看得出，两人脸上的书卷气都还没有消散。

　　“毕业一年多了，工作一点儿都不顺心。”马尾辫的女人说道。

　　“辣椒，你上个月不是才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吗？”长发女人说。

　　“妈的，经理是个色鬼，天天盯着老娘的胸，老娘真想咔叭一下捏死那个王八蛋！”辣椒喝了口汤。

　　长发女人笑了。“你呀，改不了的脾气。”

　　“嗯，改什么改？就这样了。”辣椒看着长发女人，“素素，你怎么不吃？”

　　“在吃啊。”柳素素拿起汤匙。

　　“在学校的时候，咱俩关系最铁，现在却难得见一面，只能打打电话。”辣椒托着香腮，有些感慨，“素素，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柳素素说，“挺喜欢那家基金公司的，听说老板是个传奇人物。”

　　“工作算个屁啊，”辣椒说着，露出坏坏的笑，“我是问你的性生活。”

　　柳素素转脸看着窗外，没说话。

　　“素素，在学校的时候，那些男孩子追你，你怎么不理人家？我看着都急，恨不得帮你收着！”辣椒大声嚷道。

　　柳素素脸一红，看了看周围，附近的食客被惊动了，朝这边望过来。
第一章　　那个背影（二）
辣椒吐了吐舌头，掩嘴轻笑。两人笑了一会儿，辣椒说：“我是认真的，素素，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

　　“也不是。”柳素素低头喝汤。

　　“骗鬼啊？我辣椒是什么人？我在仙界修炼二百多年了，一眼就看出你心里的冤孽，”辣椒做出一脸沧桑状，“唉，魔障魔障呀，阿弥陀佛。”

　　柳素素的神情突然变了，变得很古怪。

　　辣椒发现不对，忙问：“怎么了，素素？”

　　柳素素定定看着一个方向。辣椒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厅西北角是饭店的操作间，门口十分忙乱，人员穿梭，浅蓝色的制服与白色的厨师服交相辉映，却不知柳素素在看什么。

　　“素素？”辣椒轻声呼唤。

　　柳素素打个楞怔，转过脸。“哦，没事。”

　　辣椒皱眉打量柳素素。“难道……”

　　“难道什么？”柳素素随意地问。

　　“难道真的冤家路窄？”辣椒又朝操作间那边看了看，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

　　“吃饭吧。”柳素素笑一笑。但她的笑容，实在有些不自然。

　　………………

　　小康看到了柳素素。

　　他正在忙碌，无意间朝大厅的窗户扫了一眼，看到一个侧影。尽管很多年没有见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柳素素。当年那个小女孩，出落得漂亮动人，而那明朗坚定的神态，仍丝毫没有改变。还有那微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少女柳素素的升级版。

　　有人在小康胳膊上杵了一下，小康转过脸，是老杂工王江。说是“老杂工”，不过早来了一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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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江说：“你小子看到狐狸精了。”王江为人戏谑，对小康挺照顾。

　　小康摇摇头。王江又说：“有狐狸精看你哩。”朝前台那边指了指，果然，欣欣正朝这里张望。

　　小康苦笑一下，低头忙工作。

　　王江说：“这些女服务员滥得很，谁都能上，骚劲能翻到天上去。”王江边说，边咽着口水。

　　小康没有回应。王江却打开了话匣子。“在卫生间脱掉裤子，掏出家伙，直接通下水道，三分钟干完，回来继续上班。那帮骚狐狸没穿内裤，扒开裙子就行，方便得很。上次我看到陈经理弄一个服务员，还不到一分钟，狗日的，40秒，我掐着秒针，比刘翔都快。”

　　小康把麻袋扛在肩上，转身朝后院走去。这种话题他从来不讨论。

　　王江有些意犹未尽，独自咂巴咂巴嘴，忍不住朝欣欣那边望去。可惜，他热切的目光，只换来一个白眼。

　　“日啊，老子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王江咕哝一句，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皮，“老子啥都不缺，就缺一张帅脸。”

　　旁边的厨师飞来一句：“你还缺德。”

　　“谁？谁他妈乱嚼舌头？”王江瞪着眼睛扫来扫去，自己忽然笑了，“缺德也没关系，只要不缺钱就行。”

　　又有厨师飞来一句：“你缺德又缺钱。”

　　四周一阵哄笑。

　　王江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低声咕哝：“缺德又缺钱，老子狗都不如。”

　　………………

　　………………

　　柳素素回到公司，脑海始终萦绕着那个背影，久久不散。看到第一眼，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小康。侧身而过的动作、体态，一如当年那个倔强坚毅的少年。

　　可是这几天，越想越不敢肯定了，疑惑、迷茫纠缠在心间，既想确定，又怕真是小康。这种矛盾复杂的心绪实在痛苦。

　　怕真是小康，万一见到，说什么？隔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怎么相认？万一不再是当年的小康，那样的打击，倒不如自己骗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三天后，柳素素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了那家饭店。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看窗外，又不时朝店里张望。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天，小康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如果他真的看到了，他会做何反应？

　　现在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柳素素起身，走到前台。

　　“小姐，您需要什么？”欣欣问。

　　“嗯，我想……打听一下……”柳素素艰难地说。

　　“您请讲。”欣欣耐心等待着，但她的情绪不太好，有些愁怅与烦闷。

　　“我想问一问，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个员工，叫小康？”柳素素终于说出这句话。

　　随即，她看到欣欣点了点头。“有的。”欣欣说。

　　“啊？”柳素素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可他辞职了。”欣欣立刻补充道。

　　“啊。”柳素素骤然从云巅跌落到谷底，心脏一阵紧缩。

　　欣欣小心地问：“您认识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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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素素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欣欣竟叹息一声。她的愁怅与烦闷，其实也是因为小康啊。

　　“你不是第一个打听他的人。”欣欣幽幽地说。

　　“什么意思？”柳素素愕然。

　　“昨天也有人打听他。”欣欣望着饭店门口，小康就是从那里离开的。

　　“谁打听他？”柳素素问。

　　欣欣摇摇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可惜，小康两天前就辞职了。还算陈经理有一点点良心，把半个月的工资给他开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小康干活辛苦，陈经理掂量掂量，万一激起众怒，他也没好日子过。”说着，欣欣的眼里居然渗出泪花。

　　两天前？两天前！柳素素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这就是说，素素看到小康的第二天，他便离开了这里。

　　原来，他在回避我啊。柳素素慢慢走出饭店，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落下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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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各位书友五一节快乐：）
第二章　　雨中野奔（一）
小雨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一股一股冲撞着街道房屋。喧嚣的雨声透过窗户传来，屋里昏暗，小康坐在床上，脊背靠墙，双手交叉抱着膝盖。他转脸望着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对面的楼顶，几块窗玻璃后面亮着灯光，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闷雷滚过天幕，渐渐远去。接着，又一声闷雷滚过。窗玻璃震得哗哗作响。他租住的这片地方，叫作赵家门，周围全是简易的四层小楼，门板很薄，坐在屋里能听到外面的四川夫妻吵架。

　　小康走到窗前，从二楼朝外张望。下面的街道污水横流，几家门面房的遮雨蓬东倒西歪。

　　到西凉市一年多，小康搬了三个地方，赵家门的房租还算便宜，每个月80元，水电费另交。赵家门出租区往南三公里正在开发，那里将建成西凉市最大的电子城。小康打算等雨停后，去开发区的工地找活干。

　　他忽然想起了柳素素。在饭店看到柳素素的一刹那，各种往事漫过心头。当年小康离开莽村，明棋和柳素素去县里的孤儿院看过他，仅有的一次，他只说了一句话。

　　柳素素显得很伤心，因为小康离开的时候，没和她打招呼。后来，柳素素还给小康写过信，小康没有回复。再后来，小康听说柳素素考上大学，以后就断了音讯。

　　这样最好，因为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谁又能想到，竟在饭店再次见到柳素素，美丽的女孩，充满阳光。而他当时扛着一只麻袋，满身鱼腥和羊膻味，好像又回到了莽村。

　　物是人非，就连明棋都失去了联络，叶克飞、沙君伟、猛标就更不用提了。小康还曾听说，李亦合调进了县公安局，一次追捕逃犯时负了伤，此后也是杳无音信。

　　李亦合是小康的恩人，小康永远牢记这一点，正因为这个渊源，小康对警察很尊重，当然了，他和警察也根本挨不到边儿。

　　从孤儿院离开后，小康在县城混了几年，养过细狗、水泥厂搬过包、建筑工地扛过活、路边的人市上做过短工。还随着人潮到新疆摘过棉花、在南方出过苦力。但是有个身影总在牵扯他，无论他在外面怎样漂泊，如同风筝飞在天上，总有一根线要把他拉到西凉市。

　　那根线……他不愿放弃，那就是燕儿。

　　他只知道，当年燕儿和老五离开莽村，到了西凉市，后来情况如何，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