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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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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踪林的秋千椅上坐下来,我和许可佳一人点了一个套餐,另外给许可佳加了一个“随便”。许可佳问我“随便”是什么,我没告诉她。等餐的时间,许可佳又一直说个不停。吃饭的时候,她嘴里塞满了食物,依然滔滔不绝,仿佛她嘴里还有一条备用的舌头。“随便”端上来了,见是普通的炸土豆条,她楞了一下;大笑不已。
我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个爱说笑的女孩,好像有一点紧张,上次我送她离开玲姐家时,她也说了很多话,但在夜色的掩护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这一次,她的脸微微有点红。我问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公司的电话号码的。她说:“出租车开呀开呀就开到了这儿,我说哎呀呀我没钱啦,司机马上停了下来。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们公司的牌子。打114一查——我厉害吧?”
我没追着问她是怎么知道我所在公司的名称的。我感觉到玲姐已经跟她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我慢慢地吃着,静静地听着,很快就知道了玲姐是许可佳爸爸的同事,还知道了许可佳的爸爸妈妈从小就把她管得很严,只要是男人打电话来,她妈妈就会偷听,她爸爸就会查问。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起这些,也没有去细想。把自己的一份套餐吃完后,我对许可佳说,公司里午餐和午休时间都很短,我得上去啦。
许可佳马上把半根黄瓜叼在嘴里,腾出手从大纸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说要给我一点小礼物意思一下,以免帮了她很没有意思。那是一条领带。我笑了笑,说我不打领带。许可佳却一定要我拿着,说是给客户买的礼物,多了一条,实在不喜欢可以送给别人,别人不喜欢还可以退还给商场,里面有发票。我只好收下。
刚回到办公室,手机响了,还是许可佳。许可佳说:“是我。这是我的手机电话。上次蹭你表姐的饭,这次是你,找个周末的时间聚一聚好不好;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回请你喔。”
没等我回答,电话就挂了。我朝电话呆呆地望了一会,然后存好许可佳的电话号码。
晚上,我给玲姐打了个电话,把许可佳来找我的事告诉了她。
本来,午饭后一走出仙踪林,就想打这个电话,手机已经掏出来了,忽然觉得应该想一下。
下午下班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电话该怎么打,结果坐地铁坐过了站。换地铁的时候,去报摊前转了转,看见《魅力》杂志里有一个专题:《给爱情加分100招》。其中,鲜花、拥抱、亲吻、微笑、甜言蜜语……都成了两个人的战争中无所不用的谋略和利器,闪着寒光,寻找着情人柔嫩的心脏和任何致命的部位。站在那里看了一会,从脚底升起了一丝凉意。再看一会,这凉意渐渐消失了,仿佛被沸腾的血一点一点加热——不知不觉中,我被鼓舞了,一种争城收地的勇气来到了我身上。
买下《魅力》杂志,走出地铁站,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我的手机在地铁里话音很差。正是下班高峰,街上拥挤嘈杂,望着暮色中一张张匆匆来去的脸,都那么疲惫、沉默,我忽然问自己:如果人手一册《魅力》,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没几分钟,就觉得要想象那样一副宏伟景象,自己的想象力根本不够用。事实上,我连怎么打好这个电话的想象力都很缺乏。
我决定试试《魅力》中的一招,被《魅力》教唆一下,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善意的欺骗,就算我也善意地欺骗了一回吧。不知不觉,转到了一座平房背后。还算安静,只是气味不大好闻。
我对玲姐说:“许可佳来找过我啦。”
玲姐兴致勃勃的,说了一声是吗,接着一连说了几个好呀。我有点失望。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正犹豫着,玲姐笑着催开了。
“我在等你往细里说呢。”
我把眼一闭,说了我跟许可佳见面的“过程”。
那是经过了篡改的“过程”。虽然并非完全说谎,但言不尽实。我没有完全说谎,是因为我还没有时间静下来处心积虑,及时出台一部完整的玲姐心态全攻略,更不可能对事情的发生过程进行完全的创新。我所做的,只是夸张了事件的某些部位,比如说许可佳对我怎样表示无所不在的好感而我又有心领神会的快感。这事情就在我自觉和不自觉的夸大其词、添油加醋之下,面目微妙的肿大和扭曲了起来。具体怎么篡改的,还是不要让我具体描述了吧……这实在是一件让我有些心虚和惭愧的事。总之,为了让玲姐吃吃醋,我是编了不少瞎话的。
玲姐不时让我停下来,问几个细节问题。吃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许可佳笑了没有,许可佳笑了几次,诸如此类。我全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见她这样上劲,我心里忽然又有了一点小小的得意和兴奋。肚子里积攒了半天的话,一句接一句冒出来了。没多久,我感觉到这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一想到身体里还有一个人在潜伏着,我真是有些惊讶。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平房背后的空地上走来走去。我觉得自己的言语越来越轻浮,脚步越来越沉重。
玲姐那股劲头好像止不住,还翻出了上个周末晚上我送许可佳的事。又是我说什么,许可佳说什么,许可佳笑了没有,许可佳笑了几次。这次我决定说实话,把能记住的,统统倒给了她。
玲姐在电话那头停了停,然后怂恿我去约许可佳。玲姐说:“今天晚上就可以约她,不用等到周末她回请你。”
我说:“这样啊?”
玲姐笑了,说:“你怕什么?这样没错,相信我,我是这方面专家。我也不谦虚啦。”
“倒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大相信自己。我是不是真那么有魅力呀?”
“魅力嘛,你也不用谦虚。我也懒得长篇大论表扬你了,免得你翘尾巴。”
“好吧,那就这样吧。反正我是不大信得过自己,只好相信你了。”
玲姐又笑了,“又乱说了。”
我也笑,说:“我脑子里面是有点乱。”
我仰起头,望着渐渐深奥的夜空,觉得玲姐的笑声直冲星阵。她一直在笑,刚刚发出的那一阵笑声,比起我今天所有的笑来,都太过明亮和爽朗。我的心里,开始一点一点涨起了委屈和怨气。
玲姐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变化,继续给我鼓劲,她分析说:你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可佳就说见过你,红楼梦里宝哥哥第一次见林妹妹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还有,你以为许可佳是什么人,她皮夹子里有好几张信用卡,哪里用得着你付什么车费啊,还有啊,一个女孩对你笑那么多次,不是因为她笑神经发达。还有——她忽然不说话了。
我也不说话。
附近有人开始练钢琴,僵硬的手指头弹得真蹩脚。街上没完没了地传来汽车开过的声音。灌木另一边,不时涌起孩子们捉迷藏的喊叫。不远处,一扇窗户忽然打开,被灯光照亮的蒸汽涌出来,一个女人探出身子大声喊着一个孩子的乳名,“吃饭啦!吃饭啦!”
时光迅速倒流,停住:我看见玲姐远远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给我买的早餐,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她,她在那个早晨一步一步走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玲姐在电话那头叫了我一声:“小天。”
“嗯。”
“我只顾着自己呱啦呱啦的,你还没吃饭吧?”
“嗯。”
“你先吃饭去吧,以后再说这事好不好?”
“嗯。”
“你怎么啦,没事吧?”
“嗯。”
“你先吃饭去吧。我也快说累了。”
“嗯。”
她挂上了电话,我也挂上了电话,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说你先挂。她挂电话时,咔嗒一响,像什么东西给绷断了。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绕到平房前面,气味更难闻了。这才发现平房是座垃圾站,金属铁门紧紧关闭着,一把缠绕的链子锁被路灯照得幽幽发亮。
回到地铁站,我坐地铁到崇文门换39路,一路上闷着,尽量不去想自己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玲姐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路过中国棋院时,想起有很久没见过常四段了,就下了车。常四段没有手机,没有传呼,要到棋院找他只能碰运气。运气好的话,下下棋,聊聊天,也许这个夜晚还不至于糟得一塌糊涂。
在棋院背后的教室里没找到常四段。B班有一个小伙子告诉我,常四段没来,这一阵子只有星期四才会来。我去D班门口站了站,朝那些东倒西歪的孩子望了一眼。玲姐刚来学棋时,就在这个班上。这个班上10岁以下的孩子最多。有好几次我看见她端坐在一群孩子中间,神情很专注。也有好几次没看见她。跟她认识后,才知道她参加了好几个培训班,除了英语,还有舍宾,有美容,有英语,有电脑,有钢琴,有投资,有游泳,只有游泳和围棋坚持了下来。
玲姐经常笑她自己到处当学生,只有在我身上才能当一回老师。她给我上“新好男人训练课之神奇三字经:我爱你”这一节时,真是诲人不倦。她说女人对这三个字的需求,剂量巨大。接着让我和她一起练习。这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感觉我的声带打了结,舌头也打了结,但我不愿意让她失望,一个人偷偷苦练。终于有一天,我对她说:“我爱你!”虽然说得像个智障儿童,她还是笑得流出了眼泪。
我又回到B班,坐在一张桌子旁看人家下棋。两眼不时在教室里扫来扫去,日光灯下,一切还是从前那样,似乎没增加什么新设备,似乎我结业以后这里的时光就停止了流动。有那么一会儿,我真希望时光能够停止流动,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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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碰了碰我,是刚才告诉我常四段没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把我手中的《魅力》杂志要过去,翻了翻,然后坐在一边看得直点头。看见我要离开了,他站起来,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我立刻把杂志送给了他,对他说,我看过了,难得你喜欢。
这个小伙子很快结了婚。他在婚礼上半开玩笑的介绍经验说,他是用《魅力》杂志上的技巧,把女朋友追上手的。他的女朋友在C班。听说婚后过得还不错,小两口偶尔去棋院露一下面。
在垃圾站背后给玲姐打过那么一个电话以后,接连几天,似乎就摆脱不了那股难闻的气味。第一次跟玲姐编那么多鬼话,那么一个结果,难以名状的种种感受混合起来,在心里发酵。失望是有一些的,对玲姐,也对自己。羞愧也有一些,免不了问自己:如果我魅力十足,哪里还用得上《魅力》杂志里的那些小花招?
关于魅力,玲姐曾经说过:一个“新好男人”,加上一条含金量高的脊椎,魅力挡都挡不住,走在大街上,脊椎会闪闪发光,人们一眼就能把他挑出来。
“新好男人”,我还远远谈不上。脊椎里的含金量,更是远远不够。
记得谈起这些的时候我刚毕业,去通信系统公司应聘过两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玲姐那么一说,我更抬不起头来。 我不是不知道,玲姐不肯跟我建立共同的生活,并不是因为我无力撑起一个家庭。内心里我还是觉得,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应该也没资格跟她纠缠。
上下班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车里,望着满街跑的奔驰宝马,望着街边肃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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