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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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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的儿子一样。他渴。他心里冒着一大团火,喝多少水也不管用。他把家里的水
缸喝空了。把老宅里的水井喝干了。他又喝光了村前的那条河。可他还是渴。心里
的那团火还是在烧灼他。他发现胳肢窝下边已经长出鳞片。他的一只脚已经变成了
爪子。他的腮边在往外长龙须。他跌跌撞撞向大海跑去。他要变了。他再找不到原
来的自己了。他只有变成一条蛇,钻在潮湿的草丛里,或者索性变成一条龙,潜进
深海,才能避免被自己的心火烧枯……我觉得我也是这样……”
“你这情绪很危险……”
“秦嘉,我不想变……我没想到要做这种改变……付这样的代价……”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有……”
“瞎说。没出什么大事,你怎么可能……”
“什么大事也没出。”
秦嘉定定地看了谢平一会子,连着咽了两口唾沫。那头敲开饭钟。她从枕头底
下摸出饭票盒,从洗脸盆里拿出两只搪瓷饭碗,打饭去了。吃饭的时候,干训班里
别的上海青年知道谢平来了,便都用筷子插着个苞谷馍,端着碗煮白菜帮子,上这
头来看他c刚才去打饭前,秦嘉就关照谢平:“等一会儿,他们来了,你说话注意
点。不要影响大家的情绪。那些男生还是很相信你的话的。”谢平答应了她:‘你
放心。这些话,当然只有在你老阿姐面前讲讲。“
吃饭的时候,谢平果然很稳静,询问了各连队青年的情况。大家都觉得有必要
找个适中的地点,把各连的骨于找来聚一聚。各青年班的骨干队伍八个月来已经发
生相当大的分化。原来在上海时认定的骨干,一多半虽然表现仍然不错;但有一部
分,由于各种原因,变消沉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新的骨干。其中有些表现确实
出色。不仅自己干得很好,还能团结伙伴。大家建议,应该把这两部分人都找来。
哪怕只是见见面,也能鼓劲。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便委托谢平确定。为了郑重起见,
大家还举了下手,表示全权委托。
谢平往上九里十二队去的时候,秦嘉送了他一阵。刚才伙伴们一致举手时,两
人都受了感动。
送出半里地,谢平执意不肯再让秦嘉往前送了。秦嘉握住谢平的手,叮嘱道:
“千万沉住气。阿屠病倒了。上海青年中的党员,只剩你我两个了……”
谢平握住秦嘉瘦弱细长冰凉的手,心里一阵颤动。他想说句什么,但觉着自己
眼眶里痒痒的,有股热热的涩涩的东西往外涌,便赶紧松开秦嘉的手,车转身,背
着行李卷,大步流星地走了。
路面泥泞。林带都迟得很远。渠岸向阳的一面存不住雪,便湿沓沓露出士的本
色,在天的蓝和旷野的白中间拉出一条焦黄的直线。谢平就在这条直线上走,像一
个蠕动的黑点。渠帮上栽着一行高大的旱柳。那是张扁平的网。
十二队的环境没有良种试验站恁些精心经营的人工味儿。给人的感觉,似乎它
之所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纯属偶然,好像地震的裂缝里突然咕嘟出来的一个泉眼。
既冒水,还冒沙。白杨树稀稀落落。树上结满了一黑坨一黑坨鸟窝。根本没经过规
划的条田,还以“原始”的状态呈现着:高低不平。弯弯扭扭。夹在一些高包和碱
包的中间。但真要能把它们混同起来,构成一个整体,从心底加以认可,你会觉得
它们竞也显得那般的辽阔、粗拙。旷达而又质朴、执著。它能把天拽得很低很低,
让漫步在这达的人产生恁些无聊的遐想和可爱的邪念。
到十二队没几天,郎亚娟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场部。他问她什么事。她淡淡地
笑道:“叫你回场部还不好?多问啥呀。”那语气腔调越发像老白。
谢平真不想走。十二队的队长指导员真把他当回子事,什么事都跟他商量。他
觉得真要半年待下去,他准能学会怎么当队长指导员。他要悉心剖析一个基层连队。
这在试验站时还做不到。没法得到必要的超脱。现在呢,他有时间了。他每天都记
什二队一得录——蹲点札记》。上午跟队长下地转。下午的时间便全归自己。晚上
帮指导员处理杂事,跟队长研究劳力调派。最难为情是处理男女关系。指导员审问,
他给做记录。谁先动手。怎么解的扣子。脱了几个裤腿……问得那么细。谢平不敢
抬头。他问指导员,有必要问那么细吗?指导员摇着头,叹气道:“这帮子都滑着
呢!要由着他们自己,女的一老说是强奸,男的一老说是通奸。不问细了,这案没
法断,那些货还会扒你头上来做窝!咋办?!”学问啊!到处都是学问。到清早,
不等天亮,他赶紧起床,裹着棉袄,挟起个茶缸。一溜小跑,冲进奶牛房挤奶间,
那里黑咕隆略,潮湿温暖,充满着牛粪烂草气味,等待第一桶刚挤出的nǎi子……听
黑白花奶牛雄壮、低沉。威严的吼叫;听那牛奶从硕大的粉红色rǔ头里,有节奏地
喷射到木桶桶壁上。他真不愿意走……但紧接着,秦嘉也打来了电话。催他立即按
郎亚娟的通知办,即速返回场部。说干训班全体上海青年也奉调到场部集中了,还
从各青年班调了人。
“到底什么事嘛!”谢平急得直跳脚。
“电话里不便说。”
“试验站青年班有谁去场部?”
“计镇华。”
“就他一个?”
“别问了。动身吧。把行李扛上。这段时间你回不了十二队了。”秦嘉说道。
谢平到场部,天麻麻黑。
情况是这样的:上海要来慰问团,场部组班子筹备接待工作。此事由政治处牵
头,筹备领导小组组长是政治处主任。陈助理员是领导小组副组长兼接待办公室主
任。这些,大家都没意见。问题出在接待办公室副主任的人选上。陈助理员宣布的
是郎亚娟。大伙炸锅了。大家觉得这副主任怎么也得从谢平和秦嘉两人里出。郎亚
娟是抬花能手,不简单。这一点,大家佩服。但这次是接待上海亲人。要能代表全
场四千七百九十五个上海青年,去反映大家的意见、心愿。郎亚娟一到农场就不理
大伙,只顾自己过“三关”。“你们要提拔她当什么官,我们不管。也管不着。可
是要由她代表我们接待上海来的亲人,那我们就得提几毛钱意见了。‘”大伙嚷嚷。
准备找政委。攒足了劲儿,只等谢平回来表态。还有件事:办公室下设了三个组。
一组管材料。二组管宣传。三组管总务。一组组长由郎亚娟兼。二组组长秦嘉。最
微妙的是三组的人事安排。组长计镇华,副组长谢平。“这不是明摆的在难为人!”
计镇华叫道。
临时奉调来场部的青年一律住礼堂后台左右两侧的化妆间。水泥地上铺麦草。
秦嘉、计镇华在路口接着谢平,没让他到机关去,直接把他带进礼堂。大约近三十
个伙伴在礼堂里等着他。
礼堂里空空洞洞,回音很响,光线也很暗。舞台上尤其暗。空气里飘浮着过多
的尘粒,让人感到干呛。
谢平在路上悄悄问过秦嘉:‘你什么态度?大家不是也想推举你当副主任吗!
“
‘都在等你回来拿大主意。别往我这头推。“秦嘉只管朝前走,不肯多说。鼻
尖冻得铁青。
上了舞台,气氛也还是有点沉闷。秦嘉到那几个女生中间坐去了。镇华到侧幕
条里拣来两块红砖,扔给谢平一块。两人垫着它,盘腿在台口脸冲着大伙坐了下来。
谢平笑道:“就等着我回来,到政委跟着,跟郎亚娟去争那个副主任?”
有几个人说:“只要你表个态,政委,我们自会去找。”
谢平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想不出这个‘副主任’究竟有多么重要…·”
“你说的!”又有几个人七高八低地喊道,“她当了那个副主任,她就可以按
她的意思向慰问团汇报了。”
“我过去一点不晓得汇报的厉害。呵,现在才晓得,你可不能小看了它……现
在我一看见有人朝队部跑,心就怦怦跳……”有个女生在黑暗中悄悄跟谁说道。
“我说点反对意见。不过,你们别说我是得了那个操蛋的组长的乌纱帽,才说
这个反对意见的。操!组长算个鸟!”镇华红红脸说道。满嘴“荤腥”。
“嗨,组长没大小,气死光棍佬!”有人笑谑道。
“计镇华,你嘴里放干净些。这里不光你们这些臭光头呢!”秦嘉恼恼地说道,
“不学老职工好的,尽学这些!没出息!”
男生们全笑了。
“好,改正。不说‘操’了……”镇华脸又红红。男生们大笑起来。女生也笑
了。
“别笑别笑。开会呢!”镇华严肃了。“我看还是别去争那个副主任,一,争
是争不来的,争也白争。二,争副主任,显得我们这一帮官瘾多大,让领导对谢平
印象更差。三,汇报怕啥?她汇报她的,我们汇报我们的。我不相信慰问团只听她
一个,不听咱四千。”
谢平听了真是喜出望外:“镇华,你口才还真行!我看应该让你去当这个副主
任。操!”
“谢平,你也不三不四!今天你们怎么了?是不是都要拿草纸来擦擦你们的嘴?”
秦嘉来真格的了。
大伙又笑了。但笑声有控制得多了。
‘我补充镇华一点……“秦嘉把短发掖到耳廓后边,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
要正确对待郎亚娟。她有那么坏吗?我们不要太主观,太形而上学。一个半月,天
天拾一百斤棉花。我做不到,在座诸位仁兄,你们怎么样?不服气去试试。这儿是
农场,谁活儿干得好,理应受尊重。我们得有这个观念。我们跟她计较什么?我们
得支持她工作。说一千道一万,她总还是我们中的一个嘛。我们都是自觉自愿到这
儿来的……“
“郎亚娟是谢平动员来的……”不知谁,故意补了这一句,又引起一番哄堂大
笑。
“二毛!”谢平听出是他一个街道里的一个青年,便厉声呵斥。
“争吗不要去争,意见吗还是要去提两毛钱的!”一个青年浪声浪气地冒一句。
“我看这个建议可以考虑。”秦嘉马上表示附议,并伸直细长的脖梗,用很明
亮的眼神光来回扫视大伙,征询。
没人反对。
定了。
第09章
九
朝前走的向后看,向后转的朝前看,人这个东西偏这么古怪、麻烦。
续后,天便连着阴了好些天日,像要下雪,又终于没下得成。倒是有一晚上,
蔫不出溜地问下了两个小时的雨夹雪,待大伙清早起来推门一看,原先的那点积雪
化了个一干二净。把个场部搅得既泥泞又烂糟。黑水淌得满世界,连机关过道的砖
铺地上都给沾来恁厚一层烂泥,叫人根本下不得脚尖去。但紧接着来场大冻,又像
彻底给场部放了血似的,偌大个场部倏忽干瘪了。冰硬了。灰白了。冷清了。砖瓦
厂后身的榆树林里,静得连黑老鸽都一只不见了。一整夜只听着冻裂老树,咋吧咋
吧折响。没人赶这当口出门。惟有烟囱管里的烟,还标志着曾经活在这高地上的人,
眼目今依然还愿意活着……
谢平喜欢站在窗前看这一大片直筒筒向那颜色淡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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