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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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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那样耀眼的丝光印花床单和大花粉底锦绣绸缎被.宽大的两头沉写字台上安着
一部专用的电话机。床头柜上还给准备着梳子、面油、手纸等小件,还架着一面鸡
心形的不大也不小的镜子。床前搁着一方踏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齐齐整整并放着
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面软垫“喜喜”底的拖鞋。
他呆了。
这时,齐景芳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白酒,朝谢平使劲晃了晃,真心地问:“喝
两口吗?”
谢平能喝。这也是从小在他爸爸的筷头上熏出来的。他那在华达公司当职员的
爸爸别无嗜好,一张《新民晚报》、半斤烫得热热的黄酒、两块五香茶干,收音机
里再来一段王盘生的《碧落黄泉》,要是再有一只煮得红红的清水大闸蟹放在眼面
前,有一碟切细碎的姜拌在鲜酱油里,滴上几滴麻油一道来佐餐,掰下只蟹脚来慢
慢嚼着,看着抿着听着哼着晃着晕着……“就是去当个市委书记又还能怎么样?”
他爸爸常大喘着气这么笑道。
谢平一眼掠过齐景芳手上那火红的瓶签,觉得眼熟,再看那正向上翻腾的酒花,
既多又密且久久不散,便料定是瓶难得的好酒,忙拿过瓶子一看,果然是“西凤”,
惊问:“原装的?你哪来这么高档的酒?”也是的,连队里的人即使想买散装的两
块二一公斤的白酒,也得求到连长指导员门上,批了条,到加工厂仓库里去领。这
已然是相当难得了。有人偷喝掺水的酒精。三角庄子分场的卫生员好些年来一直这
么干。后来让他们的会计告发了,还给判了刑。
“人家喝剩的,咱们扫尾。”齐景芳笑道。说着便斟了三杯。一杯满。两杯不
满。把那杯满的递给谢平。她知道他能喝。她姐夫请他到家里来过。那晚上,一老
一少在电灯下喝得还满滋润,把齐景芳跟她姐姐都看愣了,直乐。
“园林队要提拔秦嘉姐当妇女队长了。祝你们二位高升。”齐景芳端起自己那
杯一口干了。白皙的脸庞立时潮红了,眼珠湿湿地亮。
“别瞎封官!”秦嘉沉静地笑道,‘他们调我去学习……“
“学习?哪儿?”谢平放下酒杯问。
“你不知道?”秦嘉意外地反问。
“不知道。我们这些乡野之徒哪里知道你们场部的事……”谢平笑道。园林队
属场直单位,故有“朝野”之分。
“行了,你就只顾自己那青年班的一块天地了。把大家伙儿都忘了!”秦嘉狠
狠地啐他。
谢平赧然地低下头去抿了口酒。过一会儿,等秦嘉不那么记恨他了,又去问:
“说嘛,咋回子事?”
“场里在上九里分场办了个干训班。培训一批人将来当连队的会计、统计、文
教和副连职干部。点到我了。还点了一批上海青年……”
“多少?”谢平急问。
“多少?”秦嘉回头去问齐景芳。齐景芳在场部人缘极好,消息也灵。
“七十来个吧。”齐景芳合上两只指尖,捏起一块豆糕,慢慢嚼着。
“七十来个?!”谢平惊喜。
“先别太激动。激动要变长方形。这是件好事。但马上要带来一系列新问题…
…”秦嘉的脑袋里有个“逻辑机”,什么事上那儿一转,一正一反,咋咋咋,就给
弄出几条来了。她老说谢平:‘你嘛,太容易冲动。我嘛,太理智。老师就说我不
能成为斯坦尼的好门徒。你应该学戏去的。我真替戏剧学院可惜,没招到你……“
“你担心这七十多人一走,剩在连队里的四千多人就会波动!”谢平紧着问。
“这七十多位全都是青年班的骨干。百分之七八十的班长都要走。”
“动了这七十,晃了那四千。这倒是不能不考虑……谢平端起酒杯。这回没抿,
只是闻了闻。他不舍得一口接一口地喝。
“得赶快想个办法。中队长。”秦嘉催促道。
“倒是不能等闲视之……”谢平眼前浮起昨天他离开试验站时,青年班那一排
失神的黯淡的眼睛。他想了想,说道:“先把各青年班的现任班长、骨干找来开个
会,凑凑情况。”
“要快。得赶在这次大调动前……”
“你什么时候去上九里报到。”
“今天。”
“那怎么来得及?”
“他们叫我当干训班班委。叫我先去几天,帮着于点杂务。大批人马的报到还
在以后呢。”
“这就行了。这件事交给我。”
“也只能交给你了。也应该交给你。”
“把他们找到场部来碰头,我给你们找地方。管吃管住管招待。”齐景芳说道。
“我们今天找你就为这事。”秦嘉对谢平说道。
‘你们跟阿屠商量过了吗?“谢平又问。阿屠是羊马河上海青年中另一位党员。
原先是黄浦区团委的年轻干部。
“阿屠走了,你不知道!”秦嘉反问。
“走了?”谢平惊道。
“他的肝炎发了。腹水。脚背肿得跟馒头似的。皮肤又黄又亮。就那样,他还
要去干活。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把他们青年班的几个女生都吓哭了……现在场里
同意他回上海。当初他那样的身体,就不该批他来。要个带头的,把人带成这样!
跟上海联系,上海还不肯接收。还怕会影响已经走的和将要走的十几万青年。说上
海户口只能出不能进。外地也有药,也有医生。不能一生肝炎就回上海。他家里只
好把他接到苏州外婆家去养病。他前天走的。他知道你要来场部,还让我转告你,
羊马河这四千多伙伴,就拜托你多多照应了……”说到这里,秦嘉的声音突然低下,
硬咽地涩住了。齐景芳的眼圈也陡地红了。
“这件事,上海也做得太绝了嘛!”谢平说道,把牙关咬得铁紧。阿屠是个好
样儿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放着在编的国家干部不做,跟大伙儿一起到兵团来
当农工。
“阿屠青年班里的人都替他伤心……”
“我不好。我要是早两月分出身来,常去看看他,卡着点他,他也不会垮得这
么早这么惨……”谢平感到沉重、内疚。
“我们都有责任。明明知道他有病,没有照顾好他……”秦嘉喟然。
“碰头会赶紧开,赶紧摸摸情况。再不要垮掉第二个第三个‘阿屠’了……”
谢平一口喝于了杯底那点滚烫的液体,把杯子拍回到茶几上,决断地说道。
吃罢早点,秦嘉回园林队去收拾东西。齐景芳忙了一阵,恢复房间原样,见还
不到上班时间,笑着邀谢平上她屋里坐会子:“认认门。住大机关的,以后有什么
事要差着使着我们这号臭当兵的,也知道个路啊!”
谢平说:“你要那么说,我就不去了。”
齐景芳拿着钥匙在门口等着他,撅起嘴笑道:“人家还有事求你呢!”
招待所分东西中三院。中院最大,能停二十多辆卡车。晚间,水箱里的水一放,
就成一片冰场。四周一圈平房,全是大房间。搁双层叠叠床。屋里除了床,连个暖
瓶也不搁。喝水洗脸都请劳驾到东南角的大水房去。房门上挂着一色的白布门帘。
门帘中央成半圆状印着一圈窄长的大红的宋体美术字“羊马河中招”。拧着头转圈
看,倒也鲜亮划一。这是招待所盖起最早的客房。原先就只有它。东西两小院,都
是后添的。东小院十二间平房,招待来场部开会的干部,招待机关各股室介绍的客
人和招待所自己的关系户。无论四人一间,八人一间,就没有双层床这一说了。屋
里自然摆得有桌椅板凳。窗台的犄角里,还给搁一盏备用的煤油灯。西小院便是刚
才谢平去的。那里接待团级以上领导干部。拢共才盖了那么三个套间。院当间砖砌
的土坛上,花木扶疏。月洞式的院门平日上锁。绝对是个安静的去处。齐景芳带着
谢平过中院,出边门。北墙的后身还盖得一排平房,那便是招待员宿舍。也有围墙
围着。这叫后院。院里栽着几排木桩,拉上铁丝,是个满实用的晾晒场。
齐景芳屋里住三个人。那份整洁劲儿,甭提了。凡是能铺上挂上彩色塑料布的
地方全铺上挂上了。光滑的、明亮的、粉红的、天蓝的、苹果绿的……便成了这
“闺房”的基调。再加上脂粉气。走廊上有几个丫头在洗床单,年纪比齐景芳还小。
看见齐景芳拿着暖瓶出来打水,便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问道:“那是‘姐夫’?”一
头还毫无顾忌地瞟屋里的谢平,格格偷笑。后来,齐景芳索性把房门插上。她们还
不时隔着玻璃窗朝里张望,冲着齐景芳挤眼。所有这些,加上晾在房fJ背后的女内
衣内裤,晾在横越头顶的那根铁丝上的精美的小手帕和花女袜,都搅得谢平如坐针
毡。
八个月来,谢平总是尽量避免跟小得子直接打交道。时不时,至多也就打个电
话来问问她的情况。上场部办事,能不到招待所去看她,他尽量不去。这样做,一,
自然是避免让人说闲话。就他这方面来说,既没有这份心思也没这空闲把时间往这
上耗。这是实情。第二……怎么说呢?第二就很复杂了。自己也说不清是咋回子事。
特别是秋收完了的这一个来月,空闲时间多了,处理完班里的事,到站部开过班组
长碰头会,回到半地窝子里,把铺头那盏用罐头盒做的独杆儿油灯点上,从网线兜
里摸本书来看看。有时就看不下去。(往往看不下去。)摸好几本,都不对劲。想
着要干件事。上门外转转。看看站部门口旗杆上吊着的高音喇叭。想半天,发觉…
…自己还是想打电话。给谁?给阿屠?不是。给秦嘉?不是。给加工厂青年班班长
宋长根?不是。他妈的,到底想给谁打嘛!虽然自己竭力想否认,但到了还得承认,
是想给这位小得子打。她姐夫托付我了嘛!要我常用着点心,管着她点嘛!他给自
己找理由。理由是充分的,光明正大的。但脸红什么?“精神焕发”?
不是……
他惶惑。
那天,在区里跟区劳动局、区团委的同志研究了出发编队问题,推着自行车出
区委大院,时间不早了,本该直接回家。但车是街道办事处的公车,得先送回街道
;再说,出来一天了,也得回团委办公室看看留言板上别的同志留下什么要办的事
没有。他虽然不是街道办事处正式在编干部,跟街道里数以千计等待就业的青年一
样,是个“社会青年”;但在担任街道团委副书记的这两年里确实把这儿当成了家,
他骑着车刚进街道办事处那黑铁门,就看见二楼的大阳台上有人招呼他。是党委书
记何治平。一个半秃顶的小老头,绍兴“杭嘟头”“,嘴大得吓人,心眼好得要命。
就是他,力主在谢平离开上海前务必要解决他的人党问题。也是他,开几次党委会,
都下不了决心放谢平走。谢平赶紧锁了车。跑上楼。何书记招着手对他说:”来来
来,愚谷坊街道的陈书记等依一个多钟头了。过去见过吧?不用我介绍了。“陈书
记就是小得子的姐夫。那天他带着小得子亲自来找谢平那时的小得子还没恁高,
(老天,这些女生一吃苞谷馍就发。也不知是咋回事。)脸也没恁白恁圆。尖着个
下巴,低着头,躲在她姐夫身后。天好热了,还穿件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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