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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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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法郎!这太过份了,”一个人低声对旁边的人说。于连正好在他们俩中间。“这值八百多法郎,我要出更高的价。”
“你这是自讨苦吃。你跟马斯隆先生、瓦勒诺先生、主教、可怕的福利莱代理主教还有他们一伙作对,有什么好处?”
“三百二十法郎,”那一位喊道。
“大傻瓜!”这人应道,“这儿正有一个市长的密探,”他指了指于连,补了一句。
于连猛地回过头,想跟说这话的人算帐;然而两位弗朗什—孔泰人根本不再理会他了。他们冷静,他也就冷静了。这时,第三支蜡烛灭了,执达吏用拖长的声调宣布房子租给某省科长德·圣吉罗先生,为期九年,租金是三百三十法郎。
市长一走出大厅,人们就嚷嚷开了。
“格罗诺的冒失给市府挣了三十法郎,”一个人说。
“但是德·圣吉罗先生,”一个人答道,“会报复格罗诺的,够他受的。”
“多么卑鄙!”于连左边的一个胖子说,“这座房子,我可以为我的工厂花八百法郎租下来,而且我还觉得便宜呢。”
“哼!”一个年轻的制造商、自由党人答道,“德·圣吉罗先生不是圣会的吗?他的四个孩子不是都领助学金吗?可怜的人!维里埃市又得多发他五百法郎的补助了,就是这么回事。”
“市长居然未能阻止!”第三个人说,“他是极端保王党,一点不错:但是他不偷。”
“他不偷?”另一个人说,“他不偷谁偷!都装在一个公共的大钱袋里啦,年终瓜分。小索莱尔在这里,咱们走吧。”
于连回去了,情绪恶劣,他看见德·莱纳夫人也愁眉不展。
“您去看招标了?”她问。
“是的,夫人,我在那里荣幸地被视为市长先生的密探。”
“他如果听我的,就该去旅行。”
这时,德·莱纳先生来了,沉着脸。吃晚饭时没有一个人说话;德·莱纳先生吩咐于连随孩子们回韦尔吉,旅途颇愁闷。德·莱纳夫人安慰她丈夫:
“您也该习惯了,我的朋友。”
晚上,大家围坐在炉子周围,谁也不说话;唯一的消遣是听燃烧的山毛榉柴噼啪作响。这是最和睦的家庭都会遇到的那种愁闷时刻。一个孩子快活地叫起来:
“有人拉门铃!有人拉门铃!”
“见鬼!如果是德·圣吉罗先生以道谢为由来纠缠,”市长叹道,“我就对他不客气;这也太过分了。他该谢的是瓦勒诺,我还是受牵连的呢。这件事要是被那些该死的雅各宾派报纸抓住,把我写成一个诺南特一—散克先生,我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一个极漂亮的蓄着黑黑的大连腮胡的人,跟着仆人进来
“市长先生,我是热罗尼莫先生。这里有一封信,是那不勒斯大使的随员博威齐骑士在我动身前交我带给您的;”热罗尼莫先生神情愉快,又望着德·莱纳夫人说:“九天前,夫人,您的表兄我的好友博威齐先生说您会说意大利语。”
那不勒斯人的好兴致一下子使这个愁闷的夜晚变得欢乐愉快。德·莱纳夫人一定要请他吃夜宵。她让全家人都动起来了,她无论如何要让于连忘掉一天之内在他耳朵响过两次的那个密探的称呼。热罗尼莫先生是个有名的歌唱家,很有教养,又很快活,在法国,这两种品质已不大能并存了。夜宵后,他和德·莱纳夫人唱了段二重唱。他讲的故事也很迷人。凌晨一点钟,于连让孩子们去睡觉,他们都嚷嚷起来。
“再讲一个故事,”老大说。
“这是我自己的故事,少爷,”热罗尼莫说。“八年前,我像你们一样是那不勒斯音乐学院的一个年轻学生,我的意思是说像你们一样大;但是,我可没有这个荣幸,做美丽的维里埃市市长的儿子。
这句话让德·莱纳先生叹了口气,他望了望妻子。
“赞卡莱利先生,”年轻的歌唱家继续说,稍微夸大了他的口音,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赞卡莱利先生是一个极其严厉的老师。学院里大家都不喜欢他,可是他希望大家一举一动都仿佛喜欢他似的。我是能出校门就出校门,我去圣卡利诺小剧场,在那里可以听到天仙般的音乐:但是,天哪!我怎么才能凑足八个苏买一张正厅的座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他看了看孩子们,孩子们笑了。“乔瓦诺先生,圣卡利诺小剧场的经理,听我唱歌。那时我十六岁,他说:‘这孩子可是个宝贝呀。’
“‘你原意我雇你吗,亲爱的朋友?’他来对我说。
“‘您给我多少钱?’
“‘一个月四十杜卡托。’先生们,这是一百六十法郎呀。我以为看见天开了。
“我对乔瓦尼说:‘可怎么让赞卡莱利先生放我走呢?’
“‘让我去办’!”
“让我去办!”老大喊道。
“正是,我的少爷。乔瓦尼先生对我说:‘亲爱的,先来签一份合同。’我签了字,他给了我三杜卡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然后他告诉我该做什么。
“第二天,我求见可怕的赞卡莱利先生。他的老仆人让我进去。
“‘找我干什么,坏小子?’赞卡莱利说。
“‘老师!’我说,‘我对我的过失感到后悔,我再也不翻铁栏杆离开学院了。我要加倍努力学习。’
“‘要不是我怕毁了我见过的最美的男低音,我早就把你关上十五天了,只给面包和水,小流氓!’
“‘老师,’我说,‘我将成为全院的榜样,请相信我。但是我向您求一个恩典,如果有人来求我到外面唱歌,替我拒绝他。求求您,说您不能同意。’
“‘见鬼,谁会要您这样一个坏蛋?难道我会允许你离开音乐学院吗?你想取笑我吗?滚!滚!’他一边说一边要朝我屁股上踢一脚,‘不然的话,当心去啃干面包蹲监狱。’
“一小时以后,乔瓦尼先生到院长家:
“‘我来求您成全我,’他对他说,‘把热罗尼莫给我吧。让他到我的剧场去唱歌,今年冬天我就能嫁女儿了。’
“‘您要这个坏蛋干什么?’赞卡莱利对他说,‘我不愿意,您得不到他,再说,就是我同意,他也不会离开音乐学院的,他刚对我发过誓。’
“‘如果只关系到他的个人意愿,’乔瓦尼严肃地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合同,‘歌唱合同!这是他的签字。’
“赞卡莱利勃然大怒,一个劲儿地摇铃叫人:
‘把热罗尼莫赶出音乐学院!’他叫道,暴跳如雷。就这样,我被赶出来了,可我哈哈大笑。当天晚上,我唱了一首莫蒂普利科咏叹调。小丑想结婚,掰着指头计算成家需要的东西,老是算不清楚。”
“啊!先生,请您给我们唱唱这支咏叹调吧,”德·莱纳夫人说。
热罗尼莫唱了,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到凌晨两点钟,热罗尼莫先生才去睡觉,他的优雅的举止、他的快活与随和,迷住了这家人。
第二天,德·莱纳先生和德·莱纳夫人给了他几封入宫所需要的介绍信。
“这么说,到处都有虚假,”于连说,“看看热罗尼莫先生,他要去伦敦接受一个薪俸六万法郎的工作。没有丝卡利诺剧场的经理的手腕,他那神奇的声音也许晚十年才能为人所知和欣赏……真的,我宁肯做热罗尼莫而不做莱纳。他在社会上不那么尊贵,但他没有像今天的招标那样的烦恼,而且他的生活是快乐的。”
有一件事情使于连感到惊奇:在维里埃德·莱纳先生的房子里度过的寂寞的几星期,对他来说竟成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他只是在人家邀请他参加的宴会上才感到厌恶,才有令人不快的想法。在这座寂寞的房子里,他不是可以读、写、思考而不受打扰吗?他可以沉入非非之想而不必时时研究一颗卑鄙灵魂的活动并用虚伪的言或行去对付。
“难道幸福离我这么近吗?……这样的生活所需甚少;我可以选择,或者娶爱丽莎,或者与富凯合伙……一个旅行者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坐在山顶休息,其乐无穷。可要是强迫他永远休息,他会感到幸福吗?”
德·莱纳夫人的脑子里有了一些死缠着她不放的念头。她下过决心,但还是把招标的内幕向于连合盘托出。“这么一来,他会让我忘记我的所有誓言!”她想。
如果她看见她丈夫处于危险之中,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他。这是一颗高尚而浪漫的灵魂,对她来说,可为宽厚而不为,乃是悔恨之源,与犯罪的悔恨无异。可是也有一些不样的日子,她不能驱散那幅她细细品味的极度幸福的图景:她突然成了寡妇,她可以和于连成为夫妻了。
于连爱她的孩子们,远胜过他们的父亲;他管教严格但是公正,所以仍然获得他们的爱戴。她清楚地感觉到,她若和于连结婚,就得离开维里埃,尽管她那么喜欢它的绿荫。她看见了自己生活在巴黎,继续给孩子们人人称赞的教育。孩子们,她,于连,都得到了圆满的幸福。
十九世纪所造成的婚姻的结果,竟是这样奇特!爱情先于婚姻,那么对婚后生活的厌倦肯定毁灭爱情。然而,一位哲学家会说,在富裕得不必工作的人那里,对婚后生活的厌倦很快带来对平静快乐的厌倦。而在女人中,只有那些干枯的心灵才不会因厌倦而陷入情网。
哲学家的思考使我原谅了德·莱纳夫人,然而维里埃人不原谅她;她没有想到,全城的人都在议论她的爱情丑闻,由于出了这件大事,今年秋天过得比往年秋天少了些烦闷。
秋天,还有冬天的一部分,很快就过去了。该离开韦尔吉的森林了。维里埃的上流社会开始愤怒了,因为他们的批评对德·莱纳先生的影响居然如此之少。不到一星期,以完成此类任务取乐来减少平时之严肃的正人君子们便让他起了最残酷的疑心,然而他们使用的词句却最审慎不过。
瓦勒诺先生做得滴水不漏,把爱丽莎安置在—,个颇受尊敬的贵族人家,这家里有五个女人。爱丽莎只要求略当市长家三分之二的工钱,她自己说是因为担心冬天找不到工作。她自己还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同时去谢朗本堂神甫和新本堂神甫那里去做忏悔,以便向他们两个人细细地讲述于连的爱情。
于连回来的第二天,早晨六钟点,谢朗神甫就遣人把他叫去:
“我不问您什么,”他对他说,“我只是请求您,必要的话,我命令您什么也不要对我说;我要求您必须三日内前往贝藏松神学院,或者去您的朋友富凯处。他一直准备为您安排一个美好的前程。我什么都预见到了,也什么都安排好了,您必须走,一年以内不要回维里埃。”
于连没有回答,他捉摸谢朗先生对他的关心是否有损他的名誉,他究竟不是他的父亲。
“明日此刻,我将有幸再见到您,”最后他对本堂神甫说。
谢朗先生想用大力制服这个如此年轻的人,说了很多。于连裹在最谦卑的态度和表情里,始终不开口。
他终于走了,立刻跑去告诉德·莱纳夫人,却发现她已陷入绝望。她丈夫刚刚相当坦率地跟她谈了。他天生性格软弱,又对来自贝藏松的遗产抱有希望,这终于使他认为她完全地清白无辜。他刚才向她承认,他发现维里埃的舆论处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之中。公众错了,被嫉妒者引入歧途,可究竟该怎么办呢?
德·莱纳夫人曾有过瞬间的幻想,于连接受瓦勒诺先生的聘请,留在维里埃。然而这已不是去年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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