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贾平凹文集-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是一九四八年栽的!如果你们硬要说不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我还要告的。你叫什么名字?
惠世清。
那好。那我就告德贵,乡长,王县长张县长陆县长刘县长马县长,还有你惠世清,惠专员!
送走了省上的官员,我打电话给××县的马县长,托他把有关杨二娃的档案材料送上来。马县长亲自来州城向我汇报,杨二娃竟没有什么档案材料,但马县长知道这件事,说这棵树是在东洼村南头,树下的那块地解放前属杨二娃的地,解放后土地收公,树却归私人。那时树小,谁也没在意,后来树大了,杨二娃说树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树权归他私人,村里人说树是一九五二年栽的,一九五二年栽在地头的树应归村里。村里每年要伐,杨二娃都护树,他把旧屋拆了重新盖在树下,现在树身就长在屋当堂里。
就为这棵树,能值几个钱?马县长说,农民爱认死理,杨二娃疯疯癫癫告了15年,活得真没个意思!
那你说,怎么活着有意思呢?
我训斥着我的部下,命令他们组织个专案组,去东洼村落实这件事,树是有年轮的,可以请一些专家考证一下树到底是一九四八年的还是一九五二年的。
专案组很快就回来了,考证出树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我作了批示:树归属于杨二娃。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年春天,××县旱象严重,我下去检查灾情,突然想起了杨二娃和那棵一九四八年栽下的树。我和马县长坐车往东洼村,打问杨二娃,村人说,杨二娃吗,早死了!
杨二娃死了。这老头瘦是瘦,精神头儿还好,而树被断定为一九四八年栽的,又归属于他,冬天里他就病倒了。一开春,地气上升,病又加重,不知什么时候咽气在家里,村人发现了的时候,人已经僵硬。
马县长说,这老头,他要是继续上访,可能还要活着。
马县长的话是对的,这么说,是我害死了这老头。
(口害),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孔子说的吧?马县长指着一个小虫子,小虫子是从树上吊一条丝下来的,但小虫子是死的:这小虫子也闻道了!
这树要是不断定为一九四八年栽的,老头就一百年一千年地活下去吗?
树依然活着,树是常见的那种椿树,确是老得身上有了洞,除了东边的枝丫枯了,西边的枝丫也枯了,树身三分之一在一间歪歪斜斜的屋子中间。杨二娃因是孤人,死后村人就以他家的柜作了棺材,在屋中掘坑下葬,这房子也锁了门,让它自废自塌了将来就是坟丘。
我说,给老头奠奠酒吧。
秘书去买了一瓶酒,我就把酒全浇在屋前。这时起了风,风是看不见的,但椿树枝叶摇摆,嘎嘎作响,风就有了形状,树也有了声。老头给我说过树会说话的,树会说什么话呢?我听不出来,便用录音机录了。
多少年里,我一直在企图听懂这树声,你听听,这树在说的什么话呢?
风雨
风雨树林子像一块面团了,四面都在鼓,鼓了就陷,陷了再鼓;接着就向一边倒,漫地而行的;呼地又腾上来了,飘忽不能固定;猛地又扑向另一边去,再也扯不断,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然后一切都在旋,树林子往一处挤,绿似乎被拉长了许多,往上扭,往上扭,落叶冲起一个偌大的蘑菇长在了空中。哗地一声,乱了满天黑点,绿全然又压扁开来,清清楚楚看见了里边的房舍,墙头。
垂柳全乱了线条,当抛举在空中的时候,却出奇地显出清楚,霎那间僵直了,随即就扑撒下来,乱得像麻团一般。杨叶千万次地变着模样:叶背翻过来,是一片灰白;又扭转过来,绿深得黑清。那片芦苇便全然倒伏了,一节断茎斜插在泥里,响着破裂的颤声。一头断了牵绳的羊从栅栏里跑出来,四蹄在撑着,忽地撞在一棵树上,又直撑了四蹄滑行,末了还是跌倒在一个粪堆旁,失去了白的颜色。一个穿红衫子的女孩冲出门去牵羊,又立即要返回,却不可能了,在院子里旋转,锐声叫唤,离台阶只有两步远,长时间走不上去。
槐树上的葡萄蔓再也攀附不住了,才松了一下屈蜷的手脚,一下子像一条死蛇,哗哗啦啦脱落下来,软成一堆。无数的苍蝇都集中在屋檐下的电线上了,一只挨着一只,再不飞动,也不嗡叫,黑乎乎的,电线愈来愈粗,下坠成弯弯的弧形。
一个鸟巢从高高的树端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散了。几只鸟尖叫着飞来要守住,却飞不下来,向右一飘,向左一斜,翅膀猛地一颤,羽毛翻成一团乱花,旋了一个转儿,倏乎在空中停止了,瞬间石子般掉在地上,连声响儿也没有。
窄窄的巷道里,一张废纸,一会儿贴在东墙上,一会儿贴在西墙上,突然冲出墙头,立即不见了。有一只精湿的猫拼命地跑来,一跃身,竟跳上了房檐,它也吃惊了;几片瓦落下来,像树叶一样斜着飘,却突然就垂直落下,碎成一堆。
池塘里绒被一样厚厚的浮萍,凸起来了,再凸起来,猛地撩起一角,唰地揭开了一片;水一下子聚起来,长时间的凝固成一个锥形;啪地摔下来,砸出一个坑,浮萍冲上了四边塘岸,几条鱼儿在案上的草窝里蹦跳。
最北边的那间小屋里,木架在吱吱地响着。门被关住了,窗被关住了,油灯还是点不着。土炕的席上,老头在使劲捶着腰腿,孩子们却全趴在门缝,惊喜地叠着纸船,一只一只放出去……
进山东
进山东第一回进山东,春正发生,出潼关沿着黄河古道走,同车里有着几个和尚——和尚使我们与古代亲近——恍惚里,春秋战国的风云依然演义,我这是去了鲁国之境了。鲁国的土地果然肥沃,人物果然礼仪,狼虎的秦人能被接纳吗?沉沉的胡琴从那一簇蓝瓦黄墙的村庄里传来,音绵长,和那一条并不知名的河,在暮色苍茫里蜿蜒而来又蜿蜒而去,弥漫着,如麦田上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雾气,我听见了在泗水岸上,有了“逝者如斯夫”的声音,从孔子一直说到了现在。
我的祖先,那个秦赢政,在他的生前是曾经焚书坑儒过的,但居山高为秦城,秦城已坏,凿池深为秦坑,自坑其国,江海可以涸竭,乾坤可以倾侧,唯斯文用之不息,如今,他的后人如我者,却千里迢迢来拜孔子了。其实,秦赢政在统一天下后也是来过鲁国旧地,他在泰山上祀天,封禅是帝王们的举动,我来山东,除了拜孔,当然也得去登泰山,只是祈求上天给我以艺术上的想象和力量。接待我的济宁市的朋友说:哈,你终于来了!我是来了,孔门弟于三千,我算不算三千零一呢?我没有给伟大的先师带一束干肉,当年的苏武可以唱“执瓢从之,忽焉在后”,我带来的唯是一颗头颅,在孔子的墓前叩一个重响。
一出潼关,地倾东南,风沙于后,黄河在前,是有了这么广大的平原才使黄河远去,还是有了黄河才有了这平原?呕嘟呕嘟的车轮整整响了一夜,天明看车外,圆天之下是铅色的低云,方地之上是深绿的麦田,哪里有紫白色的桐花哪里有村庄,粗糙的土坯院墙砖雕的门楼,脚步沉缓的有着黑红颜色而褶纹深刻的后脖的农民,和那叫声依然如豹的走狗——山东的风光竟与陕西关中如此相似!这种惊奇使我必然思想,为什么山东能产生孔子呢?那年去新疆,爱上了吃新疆的馕,怀里揣着一块在沙漠上走了一天,遇见一条河水了,蹲下来洗脸,日地将馕抛向河的上游,开始洗脸,洗毕时馕已顺水而至,拣起泡软的馕就水而吃,那时我歌颂过这种食品,正是吃这种食品产生了包括穆罕默德在内的多少伟人!而山东也是吃大饼的,葱卷大饼,就也产生了孔子这样的圣人吗?古书上也讲,泰山在中原独高,所以生孔子。圣人或许是吃简单的粗糙的食品而出的,但孔子的一部《论语》能治天下,儒家的文化何以又能在这里产生呢?望着这大的平原,我醒悟到平原是黄天厚土,它深沉博大,它平坦辽阔,它正规,它也保守而滞积,儒文化是大平原的产物,大平原只能产生出儒文化。那么,老庄的哲学呢,就产生于山地和沼泽吧。
在曲阜,我已经无法觅寻到孔子当年真正生活过的环境,如今以孔庙孔府孔林组合的这个城市,看到的是历朝历代皇帝营造起来的孔家的赫然大势。一个文人,身后能达到如此的豪华气派,在整个地球上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了。这是文人的骄傲。但看看孔子的身世,他的生前凄凄惶惶的形状,又让我们文人感到一份心酸。司马迁是这样的,曹雪芹也是这样,文人都是与富贵无缘,都是生前得不到公正的。在济宁,意外地得知,李白竟也是在济宁住过二十余年啊!遥想在四川惨观杜甫草堂,听那里人在说,流离失所的杜甫到成都去拜会他的一位已经做了大官的昔日朋友,门子却怎么也不传禀,好不容易见着了朋友,朋友正宴请上司,只是冷冷地让他先去客栈里住下好了。杜甫蒙受羞辱,就出城到郊外,仰躺在田埂上对天浩叹。尊诗圣的是因为需要诗圣,做诗圣的只能贫困潦倒。我是多么崇拜英雄豪杰呀,但英雄豪杰辈出的时代,斯文是扫地的。孔庙里,我并不感兴趣那些大大小小的皇帝为孔子树立的石碑,独对那面藏书墙钟情,孔老夫子当周之衰则否,属鲁之乱则晦,及秦之暴则废,遇汉之王则兴,乾坤不可久否,日月不可久晦,文籍不可久废啊!当我立于藏书墙下留影拍照时,我吟诵的是米莆赞词: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孔子以前,既无孔子;孔子之后,更无孔子。孔子孔子,大哉孔子!出得孔府,回首府门上的对联,一边有富贵二字,将富字写成“富”,一边有文章二字,将章字写成“章”。据说“富”字没一点,意在富贵不可封顶,“章”字出头,意在文章可以通天。啼,这只是孔子后人的得意。衍圣公也是一代一代的,这如现在一些文化名人的纪念馆,遗蠕或子女大都能当个纪念馆长一样的。做人是不是伟大的,先前姑且不论,死后能福及子孙后代和国人的就是伟大的人。孔子是这样,秦赢政是这样,毛泽东也是这样,看着繁荣富裕的曲阜,我就想到了秦兵马涌所在地临潼的热闹。
在孔庙里我睁大眼睛察看圣迹图,中国最早的这组石刻连环画,孔子的相貌并不俊美,头凹脸阔,豁牙露鼻。因父亲与一个年龄相差数十岁的女子结婚,他被称为野合所生,身世的不合俗理和相貌的丑陋,以及生存困窘,造就了千古素王。而秦赢政呢,竟也是野合所得。有意思的是秦赢政做了始皇,焚书坑儒,却也能到泰山封禅,他到了这里,不知对孔子作何感想?他登泰山天降大雨,想没想到过因泰山而有了孔子,也可以说因孔子而有了泰山,在泰山上他能祀天,是而得以武功得天下又以武功守天下吗?
我在泰山上觅寻我的祖先遇雨而避的山崖和古松,遗憾地没有找到这个景点。听导游的人解说,我的祖先毕竟还是登上了山顶,在那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与天接通,天给了他什么昭示,后人恐怕不可得知,而事实是秦亡后,就在泰山之下,孔庙孔府孔林如皇宫一样矗起而千万年里香火不绝。孔子就是五岳独尊的泰山吗?泰山就是永远的孔子吗?登泰山者,人多如蚁,而几多人真正配得上登泰山呢?我站在拱北石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