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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鉴赏文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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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她却病了。因拒绝检查,传说她将再接受大会的批判帮助。傍晚,她走了。她请人用独轮车推着离开山村。10多个学生,自动聚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泪眼汪汪,目送着老师远去。暮色掩盖了大地,唯有吱哩吱哩的独轮车声久久地在山村回响。
她调回老家乡下去了,再也没来看看生活了一年的山村。数年以后,听说她不走运,那些年上大学、进工矿没她的份,因为那小本子放进了档案,影响了前途。
为此她一直未婚。又有人说,她结婚后,因难产,乡下条件差,永远“走”了。
然而有晚,她又悄然地回来了。她拍一下我的肩,扬扬小本子,怅然一笑:“小小,我爱你,你为何恨我?”我无言以对,一口气弊住了。我从梦中惊醒。我愧悔交加,耳际响着独轮车吱哩吱哩的响声……她走了,知青们对我貌合神离,我感到悲哀。似乎是赎罪,又好像是忏悔,我把课余时间,差不多全揽了知青组里的活干。挑水、担粪、砍柴毫无怨言。可是仍得不到谅解,我像负罪似地背着包袱,那样沉,沉得伤心。谁之过?是那年蒲松龄笔下的怪兽妖精再现,作怪——鬼迷心窍?是那年少不懂事——误入迷途?是那年……真难说清,我忏悔,常常想起小本子。我怨恨。这着魔的日子。我常常仿佛听到独轮车吱哩吱哩的响声。可塑性的年龄,我那年17岁。
长夜如歌
《散文》
栾中惠
夜深沉,丈夫的鼾声如一支歌。
歌儿任意挥洒,一会儿滚滚而来,如惊涛奔涌;一会儿飘忽而去,如雾霭游移;一会儿起伏跌宕,如山峦连绵;一会儿嘎然而止,如路断悬崖时E调——韵律有高有低;有时慢三,有时快四——节奏有急有缓。
丈夫用他的鼾声支起一座夜的舞台:晶莹的月光是舞台的灯光,蓝色的天宇是舞台的幕布,微风中摇曳的红玫瑰是其伴舞,喧哗不已的梧桐叶是忘情的掌声……这是一种热烈的静谧,又是一种静谧的热烈!丈夫夜夜都睡得这么踏实,这么香甜。
我依偎在丈夫的身边,紧紧拉着他的手,却迟迟难以入梦。
失眠人的夜是个黑幽幽的陷阱。各种各样的追忆,各色各等的希冀,像蝴蝶、像落叶、像雪花、像穿雨的燕子,在眼前翻飞,在脑海中飘洒,使人神经突跳,头晕目弦,思绪纷乱……辗转反侧,无可奈何,我摇摇他。
“怎么?”丈夫似醒非醒地问。
我述说了我的苦衷。
“白天——你太累了。”丈夫咕哝道。
也许我真的太累了。为实现一个小小的承诺,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为获得一点小小的成功,我竭尽全力奋而拼搏;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小挫折,我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为一丝突发的奇想,我心驰神往乐此不疲……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同的欲望萤火虫般明明灭灭地昭示我,我则像投火的飞蛾,为捕捉到每一个燃烧的亮点,义无反顾地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仿佛是穿上了魔鬼的红舞鞋,在一刻不停地追逐、旋转……丈夫从不这样。他说,欲望不多,烦恼就少。在待人接物上,他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论对谁,均竭诚相待,讲大实话,虽庄重敦厚,却时常令人啼笑皆非;在事业上,他信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平时默默笔耕,不论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他都涉猎,虽也成了作家,却总也没流没派;在志向上,他崇尚“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对“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得之不喜失之不忧,虽高雅飘逸,却靡费了不少施展才能的机遇;在个人品格上,他追求“寒不减色,暖不增华”,既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意,亏盈皆不言表……心境至此,还参与什么世事纷争?功名利禄哪能撼动他半点?白天,他勤勤勉勉地做人,夜晚,他安安然然地入睡。
尽管他超脱旷达,却也未虚度年华。
有时,我暗暗和他攀比。比朋友,天南海北都有他的知己,南方的朋友捎给他热风暖雨哺育的蜜果,北方的朋友寄给他白山黑水生出的橡子,礼轻情重,使他饱尝友谊的甘美;而我的朋友,如过眼烟云,见时依依,别后渺渺;比成就,他的作品如一枚枚重晶石,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抛出去,往往还能换回几封热情洋溢的来信,或几个印有“获奖证书”字样的红本本;而我的收获,大都是不起眼的“豆腐块”,在人前既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家庭地位,他公然尊崇我为“一把手”,大事小事全听我的,可高高在上的我,离了他似乎什么主意也拿不定……丈夫像一株无花果,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四溢的芬芳,没有频繁的开落,没有争春的喧嚣,只将粒粒紫红色的甜果子不声不响地奉献给人们;而我犹如月季,时时在孕育,月月在开放,富有空泛的热烈,缺少甜蜜的果实。末了——他好安然。
我好沮丧。
我嫉妒他,说,你太超脱了,成不了大家!他笑笑,说,你呀,太在意,也成不了大家!看来,在“大家”上我们是殊途同归了。
在我累到极处,也恼到极处时,就想试着走进丈夫的舞台,扯一段鼾声给他做和弦,说一通梦话给他当台词……这很难。
哲人说,夜晚是白天的延续,梦境是心境的映衬。若想有个好梦境,首先得有好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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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有个轻松的白天。
我学着丈夫,尽量用理智的明矾来沉淀混浊的脑海,尽量用意志的堤坝来拦截感情的潮水,什么亲戚朋友、婚丧嫁娶、利益争执、友谊得失,什么体育比赛、影视轶闻全不闻不问不管,也不喜不怒不哀,家庭、单位、幼儿园三点连成一条线,机械般按轨迹运行。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夜歌——可惜自己听不到。但我从丈夫的笑意里琢磨得出,从自己映在梳妆镜中的清澈眼波中捕捉得住。
可是,我的梦并不美。在寒冷的冰山上孤零零地开放着一朵雪莲——那就是我;在狂暴的风雨中有一只离群的小鹿在拼命奔逃——那也是我;在干涸的田野里有一棵枯萎的嫩苗——那也是我……孤寂的梦和梦的孤寂,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觉得我的灵魂在孤寂中萎缩,徒剩一具空空的躯壳了。
揣摸我的梦境,方知丈夫的鼾声为何一发而不可遏制的原委了。丈夫鼾声的那种滚滚而来,也许就是灵魂在搏斗;那种飘忽而去,也许就是灵魂在逃逸;那种起伏跌宕,也许就是灵魂的挣扎;那种嘎然而止,也许就是灵魂的失落……那种人为的自身压抑所造成的深层次的痛苦,在白天得不到宣泄,在梦中也只有凄惨了!我想,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超脱只不过是一种表象,或者说是沉重的另一种形式罢了。就连那些跳出三界外的出家人,哪个身后没有一段辛酸的故事?无花果也并非真的无花,植物学家说,它的花生在花托内,是一簇隐藏的淡红。对花来说,这是一种悲哀!与其这样躲躲闪闪地偷生,还不如月季大起大落任凭风吹雨打去!结果,虽能界定人生的价值,却无法表明人生的滋味儿。
我终于品出丈夫鼾声的苦涩和无奈,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仿效的盲目与愚笨了。
丈夫的超脱与旷达是以支付人生情致为代价的。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生活的表象多姿多彩,生活的内涵繁纷复杂,一个人用全部的心力去应付尚不能周全一二,用全部的感情去体验尚不能经历万一,何必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用超然的姿态躲避人生的酸甜苦辣呢?哭当淋淋漓漓地哭,笑当痛痛快快地笑,像月季花一样灿烂,像流星一样闪耀,即便没有甜美的果实,即便顷刻化做尘埃,也没白活一世,有何愧悔?心扉洞开了,心情舒畅了,我又恢复了本来的我,该追求的追求,该参与的参与,该苦恼的苦恼……坦直而率真,充实而酣畅。白天没有什么遗憾,晚上竟也能入梦!丈夫问我怎么回事,然后愕然。
又是如歌的长夜。
“叭”的一声,壁灯亮了,这次失眠的不是我,是丈夫。他摇醒我,像我过去对他那样对我述说失眠的苦恼。他很矛盾,原先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存的方式,想不到却失去了自我;如今觉得找到了自我,又不知是否应当摆脱这种生存方式……我想,该轮着他听我的夜歌了。
我的夜的舞台是什么样子?也是热烈的静谧抑或静谧的热烈吗?我才不去想它呢!
常常,我想起那座山
张晓风
常常,我想起那座山。它沉沉稳稳地驻在那块土地上,像一方纸镇。美丽凝重且深情地压住这张纸,使我们可以在这张纸上写属于我们的历史。
有时是在市声沸天、市尘弥地的台北街头,有时是在拥挤而又落寞的公共汽车站,我总会想起那座山和山上的神木。那一座山叫拉拉山。
11月,天气晴朗,薄凉。天气太好的时候我总是不安,看好风好日这样日复一日地好下去,我决心要到山里去一趟,一个人。一个活得很兴头的女人,既不逃避什么,也不为了出来“散心”——恐怕反而是出来“收心”,收她散在四方的心。
一个人,带一块面包,几只黄橙,去朝山谒水。
车行一路都是山,满山是宽大的野芋叶,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山色越来越矜持,秋色越来越透明。
车往上升,太阳往下掉,金碧的夕晖在大片山坡上徘徊顾却,不知该留下来依属山,还是追上去殉落日。和黄昏一起,我到了复兴,在日本时代的老屋过夜。
第二天我去即山,搭第一班车去。当班车像一只无桨无楫的舟一路荡过绿波绿涛,我一方面感到作为一个人一个动物的喜悦,可以去攀绝峰,但一方面也惊骇地发现,山,也来即我了。我去即山,越过的是空间,平的空间,以及直的空间。但山来即我,越过的是时间,从太初,它缓慢地走来,一场十万年或百万年的约会。
当我去即山,山早已来即我,我们终于相遇。
路上,无边的烟缭雾绕。太阳蔼然地升起来。峰回路转,时而是左眼读水,右眼阅山,时而是左眼披览一页页的山,时而是右眼圈点一行行的水——山水的巨帙是如此观之不尽。
不管车往哪里走,奇怪的是梯田的阶层总能跟上来。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他们硬是把峰壑当平地来耕作。我想送梯田一个名字——“层层香”。
巴陵是公路局车站的终点。像一切的大巴士的山线终站,那其间有着说不出来的小小繁华和小小的寂寞——一间客栈,一家兼卖肉丝面和猪头肉的票亭,车来时,扬起一阵沙尘,然后沉寂。
订了一辆计程车,我坐在前座,便于看山看水。司机是泰雅人。“拉拉是泰雅话吗?”我问,“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他说,“哦,大概是因为这里也是山,那里也是山,山跟山都拉起手来了,所以就叫拉拉山啦!”他怎么会想起用国语的字来解释泰雅的发音的?但我不得不喜欢这种诗人式的解释,一点也不假,他话刚说完,我抬头一望,只见活鲜鲜的青色一刷刷地刷到人眼里来,山头跟山头正手拉着手,围成一个美丽的圈子。
车虽是我一人包的,但一路上他老是停下载人,一会是从小路上冲来的小孩——那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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