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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秦王朝-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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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蟜道:夫人,你不必再留此地,你可以回家去了。
    宓辛听到自己自由了,反而心如刀绞。她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成蟜。家对她来说,是那么遥远。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匍倒在成蟜脚前,再也不掩饰心中所思,道:“贱妾哪里也不想去,只愿长伴君侧。”
    成蟜冷淡地道:“夫人请放心。成蟜绝非故意试探夫人,夫人又何必特意软语。成蟜所言,皆为真实。成蟜这就着人护送夫人回去。”
    宓辛抱住成蟜的腿,只是呜咽。
    成蟜奇道:“回到夫君和幼子身边,岂非夫人一向所愿?夫人该高兴才是。”
    “妾于故家已无眷念,君侯勿弃贱妾。”
    成蟜大声道:“不管夫人是否愿意,都必须回去。”
    宓辛忽尖笑起来,道:“君侯对贱妾羁留在前,今又轻易放归。君侯于贱妾一无索求,君侯所为何来?”
    “等夫人回家,自然便会明白。”
    宓辛沉默片刻,又抬起泪眼,小心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成蟜摇摇头,道:“不会,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夫人始终是樊於期的妻子,成蟜岂敢再扰。成蟜已知会樊於期,成蟜并没有玷污夫人之清白。夫人大可放心而归。”
    宓辛冷笑道:“君侯以前对贱妾所言,莫非是哄骗贱妾不成?”
    成蟜避而不答,大笑道:“得与夫人相聚,本为人生乐事。今日别离,也正该尽欢才是。成蟜知今日乃夫人生日,愿为夫人奏一曲,聊为贺礼。”
    宓辛喃喃地道:“贱妾生辰,不想君侯居然记得。”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前,她知道成蟜居然记得她的生日,那她相信自己一定是天下最快乐的女人。然而现在对她来说,成蟜的关爱和他的绝情相比,显得那么漫不经心,无足轻重。
    成蟜自顾取琴而奏。乐曲似水,渐流渐急。成蟜奏至欢畅处,高声向宓辛道:“夫人可有兴致,以歌舞相和应?”
    宓辛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却又答应道:“君侯见爱,贱妾斗胆献丑,聊表临别之意。日后虽有心再为君侯歌舞,恐不可得也。”于是,宓辛和着乐调,翩然起舞,但见衣袂飞扬,恍如仙子,美艳不可方物。宓辛既舞既歌,歌声悲愤,极尽凄凉。歌曰:
    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
    恨不同日生,日日伴君好。
    这仿佛是一阕天鹅之歌。一生只歌唱一次的天鹅,第一次即为最后一次。那用生命倾诉的华美,为谁而唱响?那穿透宇宙的忧伤,有坚强的绝望。天鹅即将倒下,梦境却无法延长。
    一曲即毕,无人鼓掌。成蟜替宓辛擦去眼泪,柔声道:“人生聚散无常,夫人何须哭泣?”
    宓辛跪拜成蟜,道:“贱妾再也不哭了。多谢君侯款留,贱妾别君侯去也。”言毕从容离去。她的面貌已迅速恢复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宓辛既去,成蟜忽然从地上跳起,拔出佩剑,向柱子疯狂砍去。他多想马上追出去,向宓辛说一句对不起,跪倒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但是他克制住了。他憎恨自己的克制力。
    宓辛回到自己的庭院,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自己。樊於期曾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女孩,出来变了妇人。她觉得这样很好。后来,她遇见了成蟜。成蟜也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进去时是个妇人,出来则变了女孩。她觉得这样更好,无以复加的好。她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给了一个最为灿烂的微笑:生日快乐,宓辛。
    不一刻,有人来报成蟜:宓辛投井身亡。成蟜闻言,心中一阵剧痛,昏倒在地。就在他适才的一迟疑,便永远失去了挽回宓辛的机会。一代美人,香消玉沉。时为嬴政八年七月初七。生死同日,是人为?是天意?
    成蟜良久复苏,急命人速速将宓辛捞起。他要去看她最后一眼。浮丘伯也正好赶到,忙道:“君侯不当去。樊夫人既已投井,依某之见,不如就势填井,掩埋为安。”
    成蟜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浮丘伯的衣襟,呵斥道:“是何言语!是何言语!一切罪孽,皆因汝而起。汝尚有颜面再作此恶毒不仁之计?”
    浮丘伯并不惊慌,他示意其余人等先退下去,这才说道:“君侯息怒。死者已逝,何必再去扰伊,也扰了自己。一切皆有天意,死亡将君侯与樊夫人隔离,便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最好结局。告别的时候到了,就让樊夫人长眠于井底。人人皆可为情所困,惟君侯不可。等待君侯的,不应只是一个女人,而应是一整个国家,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个属于君侯的帝国,一个属于嬴氏的帝国。”
    成蟜又道:“樊夫人决然自沉,该如何向樊於期交代?”
    浮丘伯笑道:“衣不如旧,人不如新。樊将军早沉在美人乡中,樊夫人是死是活,他又怎会在意。”
    成蟜默然。浮丘伯的话,多少给了成蟜少许安慰和勇气。别了,宓辛。你原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幻,而我在一个错误的时刻清醒。你从不曾属于我,但愿你也从不曾属于任何人。请原谅我。你所去的天堂,那是我到不了的地方。而我将去的地方,你也不可同行。于是成蟜拿水在浮丘伯面前洗手,道:“填井不葬,是你所要的。这妇人的血,也是因你而流,罪不在我,你承当吧。”
    浮丘伯点头道:“惟君侯如意。她的血归我,和我的子孙。”
第一百一十章 王弟出征
    天行有常,不为尧而存,不为纣而亡。光阴无情,不因恶而疾行,不因美而暂停。古人制日晷,今人造钟表,希望能以此捕捉时间。然而时间仍永是流淌,从古至今,无一刻少息。无论帝王将相,或是升斗小民,都在时间面前卑微地平等着。卷走岁月的哀乐喜悲,留下年华的浅淡水印。当分母为无穷大而分子为有限数字之时,演算结果为零。人生有限而时间无穷,于是注定断无永恒,只有虚空。
    且说宓辛犹自沉睡在黑暗的井底,而生者的生活却仍将继续。成蟜顾不上为宓辛多加伤感,他出征的日子也已来临。他将作为十万秦军的统帅,开始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冒险征程。
    嬴政贵为秦王,身系社稷安危,自然不便御驾亲征。他也不像后世明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样,有御驾亲征的瘾头。而成蟜领兵出战,某种程度上为代兄出征,相当于是嬴政亲自出征。因此,送行的规格和档次和其他将领出征时大不相同,文武百官悉数到场相送。嬴政亲为成蟜祝酒,愿其出师大捷,凯旋而归。直送出咸阳十里,这才依依相别。
    在这个壮观而风光的场合,浮丘伯却并没有出现。现在还不是他抛头露面的时候,暂时,他还是只能作一个无名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动,谍报先行。从咸阳到赵国,直线距离在千里以上,没有今日的飞机和导弹,全靠步兵和骑兵,想奇袭根本没有可能。而在当时那个战火频仍的年头,整个赵国时刻都处在战争警戒状态,随时提防着秦国的进攻。是以,秦国将要出兵攻打赵国的消息,在成蟜尚未出征之前,就已经传到了赵国。
    从主帅的身份,可以大致判断出战争的规模。主帅成蟜贵为王弟,这一仗看来绝小不了。赵国苦战多年,极欲安息,赵王于是派遣使节,赴咸阳作外交努力,希望能避免战争。然而,让赵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接连派往咸阳的三批使节,都仿佛石沉大海,了无回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赵国来说,与秦国和谈的大门已经关上,现在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却说成蟜的车骑,来到离咸阳百里的蒙武将军的驻地。蒙武合符,玺节验对无误,这便将大军交付成蟜之手。按嬴政的旨意,成蟜为主帅,而蒙武为副将。成蟜对蒙武说道:“成蟜未经战阵,骤统大军,恐力有不能。此番伐赵,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之力。”
    蒙武心知成蟜只是在客套,别说从名分上成蟜是主帅而自己是副将,就算嬴政任命自己为主帅而成蟜作副将,自己也应该识趣地将拍板的权力拱手相让才对。蒙武于是答道:“臣无德无能,自当惟君侯是从。”
    成蟜冷冷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浮丘伯这时才露脸。他露脸的第一件事,便是力劝成蟜击杀蒙武,以绝后患。浮丘伯道:“蒙武之父蒙骜,素与吕不韦交好。君侯今欲诛吕氏,废伪主,虽天道义理皆属君侯,然恐蒙武碍于家世人情,未必能听君侯。蒙武既不能听君侯,而又与君侯共领大军,此乃骨鲠在喉,不除不快也。蒙武在军中声望甚高,某请以蒙武之血,为君侯树威。蒙武既死,则大军尽为君侯所有。君侯驱使之,有如以臂使手,无不听从。君侯勿疑!”
    成蟜心有不忍,道:“不教而杀谓之虐。待吾与蒙将军剖白真相,观其行止,倘蒙将军不肯相从,再杀不迟。”
    浮丘伯暗暗愠怒。大哥,咱们这可是在造反呀。泡妞我不行,造反你不行。处子见红,造反流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区区一两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能为这样的伟业殉身,该是他们的荣幸才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成蟜心意已决,约见蒙武,告以吕不韦之阴谋和自己的夺权计划。蒙武如闻惊雷,汗湿衣背,再悄悄向左右望去,但见壁间白光隐约,必有甲士在内埋伏。眼看性命只在一线之间,蒙武于是跪拜,行君臣之礼,称成蟜为王。
    蒙武虽已归顺,浮丘伯仍是再三请杀之,成蟜只是不许。浮丘伯也只能暗自叹息。成蟜没有立刻回师咸阳,而是提兵继续前行。其本意为再多行百里,以解嬴政之疑。不料正行间,忽遇一彪人马。一见之下,乃是王翦率三万铁骑,特来护送。再行,又遇一彪人马,乃是桓齮率三万铁骑,前来壮行。
    王翦和桓齮面见成蟜,只说秦王担心将军初次出征,惟恐有所闪失,故而命吾二人遥相接应,一路护送将军,直到赵国边境。
    成蟜并不糊涂。王翦和桓齮明为护送,实为监视。他心中起了疑问:难道嬴政已经对自己的谋反有所察觉?
    成蟜回与浮丘伯商议,浮丘伯大惊道:“此定是咸阳有变。待某潜回咸阳,一探究竟。”
    成蟜被王翦和桓齮远远押送着,只能进,不得退,心中也大为惶恐,没了主意,本不想让浮丘伯走,却又不得不放,乃对浮丘伯道:“愿先生早去早回,成蟜日夜翘首,守望先生佳音。”
    成蟜离开咸阳之后的这几天,咸阳到底发生了啥个事体?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军亡帅
    且说浮丘伯昼夜狂奔,不日回到咸阳。他远远地在城外踌躇,并未立即进城。城门的看守较往日格外多了数倍,对进出人等严加盘察。浮丘伯隐隐感觉有事不妙,便打发随从先去城门打探。随从回报,浮丘伯的画像已张贴在城门四周,正在悬赏缉拿。浮丘伯问,是何罪名?随从答道:杀人越货,外加奸淫妇女。浮丘伯心知,这些强加的罪名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又问赏格几何。答道:百金。
    浮丘伯哈哈大笑,赏格只有百金,太过便宜,不卖不卖。转念一想,却又忧上心头。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何能进得城去?他犯起愁来,只得打发随从先进城探听消息,自己则在城外的山上过了一夜。
    夜色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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