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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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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望的第一台个人电脑,赛扬处理器的组装机。他兴奋地触摸键盘与鼠标,开机后看着WINDOWSXP旗帜飘过,依次安装各驱动程序。宽带还没普及,有些家里在用ADSL,他家只能用MODEM加电话线。

很快,何清影发现儿子上网成瘾,一整天泡在电脑跟前。从前她舍不得骂望儿,这回破天荒痛骂了半个钟头,直到自己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男孩倒是懂事地抱着妈妈安慰了半天。

有天司望跟着爷爷奶奶出门,何清影独自在家打开电脑,她偷偷安装了一个软件,可以监控小孩使用电脑的情况,发现儿子一直在浏览网页,先是GOOGLE,后来用百度,不断搜索一些关键词——

1995年,南明路凶杀案。

1995年,南明高中杀人案。

1995年,南明路钢铁厂惊现尸体。

1995年,被害人申明。

1995年……

几天后,何清影再打开电脑,却发现已被儿子格式化了,所有内容烟消云散。

这年秋天,司望的爷爷死了。

他走得很突然,送到医院已停止了心跳。奶奶是个保守的人,坚持要把爷爷的遗体从医院接回来,在家中灵堂安放几天。爷爷躺在自家床上,司望的叔叔帮他换上一身寿衣。全家人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忙碌地设置遗像、鲜花与香炉。

何清影请假守在灵堂,儿子也陪她守了一夜。奶奶与亲戚们轮换着休息,有段时间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凌晨两点看着死去的老人。她不让儿子靠近尸体,担心放在家里会变质发臭。但司望总是盯着死人看,也不害怕叮在尸体上的苍蝇,这男孩的眼神令人害怕。

大家都以为失踪的司明远还会回来,作为家族长子来看最后一眼。直到老爷子送进殡仪馆,塞进火化炉,他仍未出现过。

第二年,何清影的婆婆也撒手人寰。老人临终前躺在床上,小叔与小姑们很少管她,倒是作为儿媳妇的她,经常前去照顾,给她洗澡擦身体换衣服。操办后事的过程中,也是何清影出力最多,可家里亲戚都很讨厌她,不时在旁边冷言冷语。司望胳膊上的黑纱缀着红布,面对无数异样与怀疑的目光,男孩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们有没有良心?”

整个追悼会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传出不知谁的声音:“唉,明远还活着吗?”

从此,何清影不再欠司家情分,儿子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这年秋天,司望开始变了。

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何清影都是带儿子去单位洗的。当她走出单位浴室,头发还没干透,自然披到两肩,透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有个中年男人向她投来邪恶目光,司望恶狠狠盯着那家伙,他尴尬地说:“小何,这是你儿子?”

“是啊,局长。”何清影勉强挤出笑容,拉着司望的袖管,“望儿,干吗这样盯着人家,这是我们邮政支局的局长,快点叫伯伯!”

司望固执地摇头:“先让他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何清影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想跟他争论,低头叹气,收拾脸盆里的毛巾与洗发水。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妈妈。

十一长假,何清影每天要去邮局值班。有天晚上,新来的支局长让她留下来,带去餐厅吃饭,强迫给她灌酒。他说知道了何清影的困难,丈夫失踪生死不明,一个人带着小孩很不容易,每天有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局长准备升她为柜台组长,这样收入能提高一倍,说不定就有还债的希望。他称赞何清影的美貌,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就很迷人。她忍着不敢拒绝,直到喝得晕头转向,而他说要去宾馆休息。何清影站起来要走,却被强行拉住……

子夜时分,她才回到家里,头发凌乱不堪,衣领上沾着浓郁的酒气,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得吓人。儿子还没睡觉,一直焦虑地等待妈妈回家,立即扶着她躺下,倒来一杯热水:“妈妈,你怎么了?”

“望儿,我没事,早点睡觉吧。”

司望给妈妈盖上厚厚的被子,刚要关掉卧室的台灯,却发现她的下巴有道深深的血痕。

“是那个混蛋吗?”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话还没说完,司望已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妈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紧紧抱着妈妈,几乎要把两个人的骨头压碎,直到她喘不过气地说:“望儿,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没有……望儿……我没有……”

司望亲吻她的前额:“妈妈,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望儿一定会挣钱养你的!”

第二天,何清影发高烧躺在床上,后来才知道这天出了大事。

还是同事们告诉她的——司望冲到妈妈上班的邮政支局,正好看到猥琐的支局长,九岁男孩不知哪来的血气,直接从柜台边抄起一个算盘,对准那家伙头上扔过去……

他的脑袋开花了。

出事以后,何清影先是愤怒地责骂儿子,又拿起扫帚重重揍了他一顿,最后却把他抱在怀中亲吻:“望儿,妈妈知道你最爱我了!谢谢你!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再也不能去邮局上班了,被迫递交辞职报告,砸掉了十几年的铁饭碗。

不久,谷秋莎突如其来地敲响房门,从此夺走了她的望儿。

平安夜。

何清影在这栋大房子前,痴痴地站了三小时,双腿麻木了好几次,脸颊快被冻僵了。

二楼有道窗帘突然拉开,儿子尚未发育的脸,像幽灵反射着灯光,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她仓皇躲进树丛,像女鬼隐入坟墓般逃跑了。

第十六章

1995年,申明与谷秋莎的结婚新房刚装修好,试用新买的热水器,两个人挤在大号浴缸里,给彼此的脸上涂上泡沫,看着蒸汽缭绕氤氲地升起,真想永远这么浸泡下去……

“秋莎,你说什么是绝望?”

“绝望?”她摸着未婚夫下巴的胡子茬,已被热水浸得软软的,“干吗问这个?亲爱的,你的未来充满希望。”

“昨晚做了个噩梦,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申明,最绝望的莫过于失去最珍爱的人。”谷秋莎深深吻了他一下,“就是你。”

一个月后,申明被杀。

什么是绝望?

其实,谷秋莎从来都没有答案。

几个月前,望儿刚来她家的时候,她好几次亲手给这男孩洗过澡。在家里最大的按摩浴缸里,在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游泳的泡沫与热水中,谷秋莎发现他的背后有块浅红色的伤疤。她用浴球仔细地清洗着,才确认这并不是伤疤,而是生下来就有的胎记,正好是在偏左的后背心位置。这块胎记形状也很奇怪,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直线,细细的真像是刀伤口子。

仿佛有人用尖刀直刺入后背,正好刺碎了心脏。

忽然,谷秋莎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传说——人身上的胎记是前世被杀害时留下的伤口。

自己的心脏也绞痛起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尖叫,抱住浴缸里的望儿,抚摸着他裸露的胸口,并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倾听男孩胸腔里头快速的心跳。

“妈妈,你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放松的望儿,疑惑地看着满脸泡沫的她,谷秋莎却死死地搂着他说:“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半边身体浸在浴缸里,眼前一阵恍惚,泛起十年前缭绕的蒸汽——在谷秋莎与申明的婚房大浴缸里,两个人被热水泡得发红的身体。

2006年,1月。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清晨,望儿清晨六点就起床了,打开客厅里的家庭影院系统,播放一张正版CD。随着幽暗深沉的前奏开始,整栋别墅响彻一组交响乐,如黑暗水流汹涌迂回,大提琴声部模仿孤舟划船的动作,循环往复如同迷宫,艰难靠近一座萧瑟突兀的小岛,濒死体验般浮现……

谷秋莎被这声音吵醒,披着睡袍惊慌下楼,才发现望儿独自坐在客厅,目光阴郁地看着电视机,屏幕闪烁一片雪花,很快变成五张油画滚动播放。

每个画面中都有座被海水包围的孤岛,怪石嶙峋地突出于水面上。让人绝望的铁灰色天空下,一叶小舟正接近岛屿,船头独立一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望儿!”她几乎尖叫起来,扑到男孩面前,晃着他瘦弱的肩膀,“你在听什么?”

“死之岛。”

“一大清早的,你疯了吗?”谷秋莎又摸了摸他的衣服,“你不冷吗?”

男孩茫然地摇头,而她扑到音响跟前想要关掉,却不知遥控器在哪里。情急之下,连总电源都找不到了,交响乐依旧响彻这间大屋,如尖刀不断刺入耳膜。

“船上这个男人——代表死神。”

“快把它关了!”

“秋莎,你知道冥河吗?”他不待谷秋莎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人死以后,欲入冥界者,必先渡此河,但需要付出摆渡钱,否则会被摆渡人夏隆抛入河中。冥河的水质轻于人间,除非借由冥界之舟,否则人之肉身不可能渡过,即便鬼魂在冥河中也会融化——这是古希腊传说。”

“你在跟我说什么啊?”

谷秋莎浑身起了冷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冲到墙边扭开空调。

“在《死之岛》的油画里,船头矗立的夏隆象征男人,幽暗的小湾代表女人,海水就是孕育万物的子宫,柏树则是制造十字架的材料……这是勃克林在1880年至1886年间的五幅画,他是一位深深眷恋着死亡的大师。”

“望儿,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此时此刻,她对于这男孩只感到陌生与恐惧。

“而你正在听的这首音乐,是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灵感来自于这组《死之岛》。”

终于,她找到家里的总电源,果断拉下了电闸。

几小时后,谷秋莎忐忑不安地来到公司,刚想要打电话给私人医生,预约治疗自己的神经衰弱,却发现银行账户里的资金只剩下几百块钱了。

同一时刻,检察院来人闯入集团总部,查封了所有账目与资料。第二天,全国各地的培训点在一夜之间关门,各大报纸刊登消息——尔雅教育集团涉嫌黑幕交易与贿赂丑闻。

七天后,尔雅教育集团宣布破产。

谷家各处的房产,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物行将被法院查封。路中岳向谷秋莎提出离婚,她眼皮不眨地签字同意。办理完离婚手续,她才发现路中岳在香港持有一家公司,集团出事前的两个月内,陆续有五千万元辗转数家离岸公司,最终作为投资款打入了那家公司账号。

在路中岳收拾行李离开谷家那天,谷长龙在别墅门口抓住他的衣领:“我怎么亲手养了你这只白眼狼?”

“对不起,谷校长,你不再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老爷子两周没有染发,转眼变成了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多了无数,就像七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用尽全力扇了路中岳一个耳光:“忘恩负义的东西!”

路中岳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无须的下巴泛出红印:“谷校长,一切皆有因果,我会来参加你的追悼会的,再见。”

说罢,他一脚蹬开前任岳父,坐上崭新的奔驰扬长而去。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白雪,落到谷长龙的白发上,就像一片片撕碎了的锡箔与纸钱。

这天是除夕。

谷秋莎这才从门里追出来,扶起倒地的父亲。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就像个一无所有的中年女子,不知该怎样安慰父亲,只能给他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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