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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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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的下午,春天终于来了。
她看着三楼的那扇窗户,外头晾晒着女人与小孩的衣服。她翻看了楼道里的信箱,果然有印着何清影名字的信封,都是些垃圾邮件与广告,看来他们母子还住在这里。
谷秋莎不敢贸然上去,她必须秘密潜伏起来,夜以继日,年复一年,如影随形,盯着司望和他的妈妈,直到抓住他们的把柄,挖出隐藏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秘密。
比起杀了她父亲的路中岳,她更害怕这身高不足一米四,体重不到30公斤,曾经叫过她妈妈的男孩。
正当她要转身离去,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谷小姐,很高兴又见到你。”
是个温柔的女声,谷秋莎慌张地回头,果然是司望的妈妈。何清影保持着姣好的面容与不曾走样的身材,手里拎着菜篮子,有几条新鲜的带鱼,这是司望最爱吃的。
“哦,你好,我只是路过。”
谷秋莎都不敢去看对方眼睛,一年前她居高临下地过来,面对这穷困潦倒的母亲,施舍般提出收养她儿子的愿望。如今两个人却交换了位置,虽然年龄相同,她却似乎比何清影还老了好几岁。
“谷小姐,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清影看到了她胳膊上的黑纱,谷秋莎苦笑一声:“家破人亡!”
“怎么会呢?”
“你是在装小白兔吧?”谷秋莎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刚从追悼会上下来,把我的父亲烧成了骨灰。”
“对不起!”
何清影自然地后退了一步,盯着谷秋莎看了几眼。
“我身上带着死人的晦气呢,不要靠近我哦!”
“这个……真是非常遗憾,以前承蒙您的关照,我心里还很感激,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必了,我怕打扰了望——”谷秋莎刚想说出“望儿”二字,马上改口道,“司望。”
“刚过放学时间,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家呢。”
“何小姐,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一声——虽然,你儿子是个难得的天才,但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望儿确实超乎常人的聪明,但在我的眼里,他仍然是个普通的孩子,天凉了要加衣,生病了要送医院,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菜,仅此而已。”
不过,从何清影说这番话的眼神来看,谷秋莎断定她在说谎。
“你相信吗?人死后是会有来生的。”
“谷小姐,你在说什么?”
“大概每个孩子刚出生时,都会残留上辈子的记忆,无论是平安幸福寿终正寝,还是命运颠簸死于非命,抑或像某些人那样英年早逝。所有美好的,悲伤的,矛盾的,无奈的,痛苦的记忆,都会纠缠在婴儿脑中——这就是他们彻夜啼哭的原因。然后渐渐遗忘,直到再也记不起一星半点,大脑完全空白成一个稚童。”谷秋莎看着楼上那个窗户,脑中全是另一个人的面容,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傍晚,“或许,在许多年后的街头巷尾,偶然遇见前世的那个他,蓦然回首似曾相识,却已相隔整整一个轮回。”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情怀,居然文绉绉地说了那么多。
何清影似被触动,低头自语:“但人总是要忘记的,还是忘记了更好吧?”
“你认识一个叫小枝的人吗?”
这是司望做梦时念叨过的名字,何清影茫然摇头:“不知道。”
“如果,你也没有发现他的秘密,那么你必须要小心了!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诅咒,会让所有身边的人遭遇不幸,比如我的一家,比如你的丈夫,还有你——”
“够了!”何清影终于露出怒容,“你不觉得这是很过分的话吗?”
“对不起,你是做母亲的,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真的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否则的话……再见!”
谷秋莎头也不回地走了,在路边打上一辆出租车,天黑后才回到自己的家。
不错的一间公寓,月租金五千元。她还是藏了些钱在身边,出事后变卖了珠宝首饰,可以供自己衣食无忧。
刚进玄关,脱下鞋子,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刚要回头的刹那间,后背心一阵冰凉。
紧接着刺骨的疼痛,似乎某种坚硬的物体,来不及挣扎与尖叫,心脏已被刺破。
谷秋莎三十六年的生命里,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是挂在墙上她与司望的合影。
“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变了。你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你的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1995年,她与申明躺在床上看过一卷录像带,一个月后,他死了。
第三部
奈何桥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像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惊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北岛《界限》
第一章
你相信转世吗?
“人类是有灵魂的,灵魂与呼吸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比如,当我们睡眠时,就是灵魂与肉体的短暂分开,死亡则是永久的别离。
动物或者植物,同样也存在灵魂。
灵魂,可以从一个生命转移到另一个生命。
古埃及人相信复活,但要保存尸体。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认同转世,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位深入此概念的哲学家。犹太教信仰肉身复活。《新约全书》记载耶稣基督在被钉死后三天复活,乃是基督教重要的信仰根基。
《太平广记》载刘三复“能记三生事,尝为马,伤蹄则心痛,转世为人,乘马至硗确之地必缓辔,有石必去”。
佛教认为人死以后,“第七识”将带领“第八识”离开肉身,经历中阴身后,投胎为人,也可能成为动物、鬼、神……就是六道轮回,而某些转世修行者,可以获得前世记忆。
中阴,是从此生的灭亡,到来世之间的过渡期。中阴身具有神通,能见到肉眼所不能见之世界。人死之后七七日间为中阴,这也是中国人“做七”的缘由。地狱中阴,丑陋如烧焦的枯木;傍生中阴,其色如烟;饿鬼中阴,其色如水;欲界中阴,带有金色;色界中阴,形色鲜白。
人的中阴,看起来像是儿童,在一群小孩子中,会潜伏某个中阴身。
“什么玩意?”
黄海警官驾驶着警车,把电台调换到其他频率,再也受不了这位哲学家的讲座。
2006年,清明过后。
警车停在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他穿着深色警服,板寸一点没少,两鬓却添了白点。来到操场角落的沙坑边,他站在一个男孩的背后,看到有只麻雀尸体,正被沙子掩埋在其中。
“喂,你就是司望?”
他的声音依然沉闷沙哑,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男孩起身踩平了沙坑,露出苍白的脸,若非鼻尖上沾了些沙粒,目光就显得过分成熟。
“警察叔叔,我就是司望,有什么事吗?”
“两年前的秋天,是你发现的苏州河边吉普车里的尸体吧?”
司望拍拍身上的沙子:“那么久的事了,怎么还来问?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
“另一个人是谷秋莎,去年成为你的养母,但在几个月前跟你解除了收养关系。”
“是的,你可以再去问她——那辆车在河边停了两年,倒是她刚一见到就要去撬开。”
“她已经死了。”
男孩尴尬了几秒钟,皱起眉头:“哦,是这样啊?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在她自己家里,上周她父亲追悼会的那晚。凶手至今还未抓到。”
“好吧,希望你能早点破案。”
“你好冷静啊。”
男孩从沙坑边背起书包,径直走向学校大门:“警察叔叔,我要回家了。”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习惯,司望仍然选择苏州河边那条小路。黄海就像膏药贴住了他,跟在后面提醒:“小朋友,以后不要再走这条路,当中有一段太偏僻了,小心有坏人出没。”
“警察叔叔不就是抓坏人的吗?”
“是,没有我抓不到的坏人。”
“真的吗?”
这句反问让黄海沉默了,一度没有他抓不到的坏人,但从1995年起就不一样了。掐指算来这十一年间,已有五起谋杀案没有侦破,恐怕不止一个凶手。
他夺过男孩的书包说:“嘿!现在小学生的书包可真重啊!”
“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谷秋莎临死前,拜托我一定要做的——她说你是个举世无双的天才,但心里藏了许多秘密。”
“我只是个普通的四年级小学生。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黄海——上过地理课吗?中国有哪四大海?我都忘了,你是天才,哪有你不知道的?”
苏州河边的荒野,一身深色警服的男人,目光冰冷,面容严肃,他在怀疑这个四年级小学生,跟数起凶杀案有关。
“黄海警官,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一定会帮助警察叔叔破案的!”
这样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他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片空地说:“就是这个地方。”
贺年的尸体在这里腐烂了两年,埋藏在破吉普的后备厢里,如今重新被垃圾与灰尘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男孩不敢踏上那块空地,在旁边绕了一圈:“黄海警官,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吗?”
“不,从不相信,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他掏出一根香烟在风中点燃,急促地补了一句,“世界没有鬼。”
“我想,是车里死去人的鬼魂在叫我吧。”
“胡说八道!”
“警察叔叔,你信不信?我见过鬼的。”
黄海手指尖的一片烟灰撒落在地,拉着司望的胳膊,离开发现尸体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将男孩送到了家门口。
“你就送到这里吧,上楼去会吓到我妈妈的。”
司望从警官肩上夺回书包,黄海把名片给了他:“小朋友,如果想起任何线索,立刻打我电话!”
看着男孩上楼去了,黄海靠在大槐树下,急促地点起一根香烟。袅袅的蓝色烟雾中,他想起了谷秋莎的尸体。
她死后三天才被发现,房间里发生了漏水,邻居报告物业才强行开门。尸体倒在门后玄关内,脸朝下四肢伸展,地板上全是漏出来的水,把谷秋莎浸泡得有些水肿。致命的伤口在背后,几乎直接刺破了心脏。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显然已被凶手带走。谷秋莎屋里有些现金,却一分钱都没少,包括某些贵重物品。她身上的衣服也算完好,更无被性侵犯的迹象,既非劫财也非劫色,最大可能是仇杀。
凶手对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指纹与毛发。电梯监控没有拍下来,凶手是男是女也无法判断,只能判断死亡时间在三天前,也就是谷长龙追悼会的那天。黄海分析凶手是爬楼梯上来的,等到谷秋莎回家开门的刹那间,跟在她背后冲进去一刀毙命。
最无法接受的是,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小时,他还跟死者在殡仪馆见过一面。那是她父亲的葬礼,一个女人最悲伤的时刻,黄海本想来安慰她的,没想到送了她最后一程。他清晰地记得,谷秋莎当时所说的话:“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果然,她提前判处了自己死刑。
对于一个资深的刑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紧接着这句话,谷秋莎又提醒他要留意司望这个孩子。
第二天,黄海再次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
等到司望孤独地走出来,他就拦在身前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小子,你应该知道,谷秋莎与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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