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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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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她从地铁站出来,换了辆公交车,抵达郊外的南明路。
灰暗的工厂与荒野,早被各色楼盘取代,街边竖着巨大的广告牌,还有家乐福与巴黎春天。路上跑的不再是五吨的东风与自行车,而是高尔夫马自达奥迪奔驰与宝马。公交车站还在老地方,只是站牌早就更换,后面有《暮光之城》的电影预告。对面是南明高级中学,十四年来几乎没有变化,气派的校门旁竖着铜字招牌,多了几块教育局颁发的奖牌。杂货店早就没了,代之以高级住宅小区。隔着滚滚的车流,她安静地站在路边,不时有高中生走出学校大门,大概是暑期返校,男女生们结伴打闹,或许很快会流着眼泪分离。
忽然,她看到一张认识的脸,已从年轻变得沧桑,令人肃然起敬——张鸣松。
欧阳小枝远远地观察着,他的眼神里有变态杀人狂的潜质。
他夹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很干净,腰板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当他走出学校大门,学生们纷纷低头致意,看来他仍是学生心目中的神,全区最有名的数学老师。当年就有许多人出高价请他做家教,如今行情不知翻了多少倍。校门口的路边辟作了停车带,张老师坐进一辆黑色的日产蓝鸟,迅速调头开走了。
往前走了数百米,她才发现在两块工地之间,隐藏着一条野草丛生的小道,依稀就是当年魔女区的小径。
她看到了那根高高的烟囱,被正在建设的楼房遮挡着。虽然,旁边有一圈简易墙,大门却是敞开着。整个工厂早已关闭,原址大半被开发商占据,唯独有一部分挤在两个楼盘之间,因此得以幸存下来。
废墟又破败了不少,细细触摸厂房外墙,粗糙的水泥与裸露的砖头颗粒,就像正在腐烂的死人皮肤。踮着脚尖走进厂房,地下满是废弃的垃圾,角落里散发着粪便的酸臭味,想是附近的流浪汉与民工留下的。她挪动到地道前,通往地狱的深深阶梯,隐没于阴影之中。
刚踏下台阶一步,就有某种冰冷的感觉,从鞋底板渗透到头顶心。触电般地缩回来,背靠墙壁大口喘息。只要进入那个空间,传说中叫魔女区的地方,就会有尖刀捅破后背心。
心脏莫名其妙地疼起来,迫使她跪倒在地直流冷汗。
1988年,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就来过这地方,面对那道圆圆的舱门……
时光相隔二十多年,却似乎从未褪色过,在太阳旺盛的中午。她还记得那几个南明高中的男生,其中一个脸上有青色胎记。他们走过学校门口的马路,坐在树荫底下吃午餐。有个小女孩饥肠辘辘,幽灵般潜伏在身后。她有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口水几乎要干涸,悄悄从一个男生的饭盒里,偷走了一块鸡腿。
她飞快地向路边的荒野跑去,一边跑一边啃着鸡腿,而那几个男生已经发现,向她追了过来。终于,她在废旧工厂里被抓住了,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交出一根吃剩下的鸡腿骨。
于是,他们决定惩罚这个“小偷”。
她被关进了魔女区。
传说半夜经常闹鬼,尤其是这个地下室。他们把小女孩扔进去,紧紧关上舱门——只要把那个圆形把手转紧,里面就算神仙都无法开门。
无边无际的黑,她绝望地拍打着舱门,期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或者那个有青色胎记的男生,会不会动恻隐之心放她出来?
可是,门外再也没有动静。
她被关在了坟墓里。
那时,她还不知道“冷血”两个字怎么写。
直到嗓子喊哑,昏昏沉沉地倒在门后,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死一般的寂静,不知外面过了多久?天黑还是天亮?有没有人发现她消失了?会不会有人来找她?恍惚中肚子又饿了,喉咙干渴得要烧起来。
突然,听到某种细碎的声音,先是急促的脚步,接着是舱门的转动声。
一道刺眼的电光,射入幽暗地底,她本能地抬起手,挡住眼睛。
那人走到她的跟前,轻轻触摸她的头发,肮脏打结散出异味的头发。他掰开她抗拒的双手,用手电晃了晃她的脸。
第一眼只有个模糊的影子,电光对着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当他放下手电,她才依稀看到他的双眼,就像两只幽幽的蜡烛,无法捉摸他在想什么?他的脸是那么苍白,分明的轮廓令人难忘。
“竟然真有个小女孩!”
这是她听到他的第一句话,而好久没喝过水的她,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你没事吧?是哑巴?”
她赶紧摇了摇头,他这才明白:“你一定又累又饿吧?在地下被关了两天,真可怜啊,跟我走!”
他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去,而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连魔女区的台阶都走不上去。
于是,他蹲下来背起小女孩,带着她走出黑暗的厂区。
外面已是子夜,头上繁星点点,四面吹来凉爽的风,背后的钢铁厂还冒着烟,像在焚烧无数人的尸骨。
“不要害怕,我是南明中学高三(2)班的学生。”
她趴在十八岁男生的肩头,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双手环抱着他。少年的后背冰凉,心跳却很快。他的脖子很干净,闻不到任何异味,耳朵下面有茂盛的绒毛。她无力地垂着头,紧贴他的脸颊,那是唯一温热的地方,真想这么永远走下去,哪怕很快就要饿死。
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反正黑夜的荒野里无人偷听:“路中岳说把一个小女孩关进了魔女区,因为偷了他饭盒里的鸡腿,我说你们把她放出来了吗?结果所有人都说忘记了,没想过这样会死人的吗?都干些了什么啊?要不是我半夜翻墙出来,他们就成了杀人犯!”
走出南明路边的荒野,到对面违章建筑棚户区,他敲开流浪汉的房门。终于要来水与食物,救活了这个小女孩。而他匆忙隐入夜色,怕是翻墙回了学校。
直到世界末日,她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2009年,她回到疮痍满目的魔女区,时光早已在此凝固,似乎听到了某个哭声。
是1988年自己被关在地下的哭泣声,还是1995年申明被杀后不散的幽灵?
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
他就藏在魔女区的角落?
欧阳小枝疯狂地冲下去,踩着潮湿阴暗的阶梯,直到带着旋转把手的坚固舱门。
门没关死。
当她用力推开这道门,重返申明的葬身之地——瞬间,有个影子弹了出来。
“啊!”
下意识地尖叫一声,那个黑影已撞到了她,那是骨头与骨头的碰撞,她被重重地打倒在地,后脑勺砸在冰凉坚硬的墙上。
但她仍想抓住对方,一把撩到他的胳膊上,但立即被他挣脱了。
四分之一秒,昏暗的地道阶梯上,有个男人的背影一晃而过,转眼无影无踪。
肩膀与后脑勺疼痛难忍,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她挣扎许久才站起来,踉跄地往外走了一步,却几乎摔倒在铁门边上,不可能追上对方了。
正当她为刚才惊心动魄的几秒钟而后怕时,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烟味。
想起口袋里还有手电筒,马上照亮这个地狱般的空间,也不过二十多平方米大小,地下有些肮脏的积水,是否十四年前埋葬申明的那摊水?墙上有些奇怪的文字,是用坚硬物刻上去的,似有“田小麦”几个字。
最后看了一眼魔女区,背后冒出钻心的疼痛。走出舱门前,她发誓自己还会回来的。
回到夕阳下,大口深呼吸,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看着怪物般的破厂房,高高的烟囱摇摇欲坠,再往后是正在建造的层层高楼,如同回看前世与今生。
躲在魔女区里的人是谁?
第九章
2009年,圣诞节。
申援朝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寒风中白发乱起,胡子茬大半也白了,身材十分清瘦,固执而艰难地仰头,遥望楼上某个窗户。三年前的同一天,他也来过这里。
一个少年走到面前,高瘦的个子皮肤苍白,表情沉默却不呆板,想必有许多女生喜欢他,不知为何没有出去参加圣诞party。
“伯伯,请问您找谁?”
老检察官警觉地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他一番,依稀记起这张脸:“哦,你是——黄海警官的儿子?”
“是啊,您有事找他?”
其实,他是十四岁的司望。
他已摘下红领巾,升上初中二年级,完全进入了发育期,嘴上胡须日渐浓密,变声期的音色有些刺耳。他的饭量翻了两番,个头蹿得很快,差不多已跟妈妈一样高了,再过几年就会像黄海那样,
“他没接我的电话,不知道在不在家?”
“伯伯,我带你上去吧。”
他领着申援朝来到楼上,熟门熟路地按响门铃。黄海一脸没睡醒地打开房门,看来是难得轮到休息,闷在家里睡大觉。他先看到少年的脸,便牢牢抱在怀里,好像真是他的儿子,接着又看到申援朝。
“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警官的脸色立时变了,疑惑地看着老检察官。
“我刚提前退休,想来找你聊聊天。”
他不再像几年前那样执迷不悟,理智而客气地面对警察,更像老朋友登门拜访。
黄海警官把司望拉进屋子,低声问道:“小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你就让他进来坐坐吧。”
申援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礼盒:“圣诞快乐!”
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这是他送出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司望大方地接过礼盒:“谢谢!”
“臭小子,你干吗?”
黄海刚要痛骂他一顿,少年已飞快地拆开包装,却是一本硬壳精装书——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对不起,想不出送什么礼物,正好最近在读这本书,很适合现在的心情,我想自己也是那个老渔夫,那么固执不相信命运。”
“海明威?”黄海警官皱起了眉头,“好像听说过。”
司望轻轻捅了捅他:“喂,这本书很好的,我看过,收下吧。”
“好吧。”
黄海接过礼物,顺手放到柜子上:“老申,请你相信我,警方会把凶手绳之以法,千万不要自己贸然行动!”
“你是说南明高中的特级数学教师张鸣松?半年前,这家伙买了一辆私家车,已经很难跟踪他了,但我不会放弃的。”
他注意到黄海的书架上,多了一本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他断定申明是被一个沉溺于杀人献祭的变态所害,只有了解凶手的知识与心理背景,才能准确地将其捉拿归案。申援朝年轻时很爱看书,通过自学考试获得汉语言文学的本科文凭,但读的都是《安娜?卡列尼娜》之类世界名著,以及鲁迅、茅盾、巴金的作品,对于宗教与符号学一无所知,因此才会钻研《达?芬奇密码》。这本书在全球畅销6000万册,按照他的逻辑,百分之一的地球人都是杀人狂。
虽然,这个比例并不为高。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走火入魔,而他依旧停留在深深的执念中。
“黄警官,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来向你道谢的——为了你十几年如一日,追查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我替坟墓里的申明感谢你!”
突然,十四岁的司望插话道:“凶手一定会被抓到的。”
“住嘴!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我相信这些案子并不是孤立的,张鸣松是个连环杀人狂!”
黄海无奈地摇头:“老申,你又来了!”
申援朝指着那本《老人与海》说,“这本书也很适合你儿子看哦。我走了,再见!”
离开黄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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