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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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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你早晚会明白的。”

看着老太太诡异的笑容,尹玉将司望拖出房门,眼前只剩满院落叶。

黑夜,走出这栋深宅大院,两个人刚骑上自行车,头顶却飘起了雨点。

“再回去避避雨吧?”

“既然都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打扰她了。”

虽然,尹玉嘴上这么干脆地说,其实心里很想再回去。

十五岁的少年,十八岁的少女,安静地坐在自行车上,在篱笆墙的阴影下躲雨,偶尔有小雨点飘到脸上,凉得像针刺一般。

“其实,你是一个男人。”

司望打破了沉默,黑暗中她不置可否。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曹小姐吗?”

“她是我最后一个喜欢的女子。”

尹玉如同老男人说出这句话。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们既是最好的朋友,那也没必要瞒着你——我在死后还保持前世的记忆。只不过,我的前世太过漫长,漫长到当我死亡的那一天,我有多么高兴与解脱。”

少年回头看着篱笆墙里的树梢说:“至少,你很幸运,她还活着,你还能见到她。”

“其实,我有过许多女人,在上辈子——直到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像最后的堂?吉诃德。只有,她还在。”

“她是你的妻子吗?”

“我曾经希望她不是,但后来又希望她是。”

“听不懂。”

尹玉仰天苦笑,变得格外悲怆:“再过二十年,你就懂了。男人与女人,分别与分隔,等待与等到,终究太晚了。你不知道,认识她后不久,我就被送到柴达木盆地的荒漠深处,整整三十年啊,天各一方。等我回到这座城市,老得几乎走不动路了。”

“原来是悲剧。”

“每个人生都是悲剧。”

她伸手摸了摸外面的雨点,戴起夹克衫的风帽,踩着自行车脚踏板骑出小巷。

雨夜的小马路极为静谧,车轮碾过一地金黄的银杏叶,溅起几滴雨水,路边门牌上是“安息路”。

他跟在后面大声追问:“你对这条街很熟吗?”

“嗯,上辈子最后的二十年,是在安息路上度过的。”

“与曹小姐在一起?”

“不,她住在路的东头,而我住在西头,相隔有四百米。我带你去看看吧。”

一分钟后,在淅沥秋雨中骑到一栋大宅前,三层楼的窗里亮着灯光,里头还有不少居民。靠近地面有半截窗户,估计是地下室的气窗。

“我就住在一楼。”

尹玉往前指了指,窗帘里传来湖南卫视电视剧的对白。

他却看着路边地下室的气窗:“你应该没有上辈子的家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她骑在自行车上叹息,“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的《长相思》,缘何念起这个?”

他却不回答了,踩起自行车掉头时,却看到马路对面的一栋房子,阴森森地矗立在雨夜中,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墙壁也斑驳不堪,窗台间长出了枯黄杂草。

她几乎贴着司望的脑后说:“这是一栋凶宅,已经许多年了,因为产权搞不清楚,所以也没有人再住过。”

“凶宅?”

“让我想一想——年少的事都很清楚,反而老了就有些模糊……对,那是1983年,像现在这样的秋夜,下着连绵细雨,发生了一起凶案。主人原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20世纪70年代上吊自杀在屋里,整栋房子被一个造反派头子占据。后来,这个混蛋非但没被清除,反而提拔到某机关当了处长。1983年,他神秘地死在家中,据说喉咙被碎玻璃割断了。当时有许多猜测,有人说他是被房子原来主人的鬼魂杀死的,也有人说他作恶多端,引来受害者的家属上门报复杀人。警察调查了很久,最后也没结果。”

司望推着自行车走上台阶,伸手抚摸这栋房子,从紧锁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到几乎烂透了的木头信箱,还有几近掉落的门牌。

安息路19号。

他的手指滑过这块黑色铁皮,尹玉生出一种感觉,飞速传递到神经元——这栋凶宅,与这个少年,存在某种关系。

司望的手如触电般弹开,骑着自行车逃离安息路。

秋雨密密麻麻地打下来,尹玉骑车跟在后面,直到他家的大槐树下。

“你快回家去吧!”

“等一等,有些事要跟你说。”

躲进楼下的门洞,他紧张地看着四周,大概是担心被妈妈或邻居发现,怕误以为他和这假小子在谈恋爱?

“司望,你不是拜托我寻找一个叫路中岳的逃犯吗?上个月,我有了新发现!你的直觉很准——还是在南明路,新造的商铺区,有个门面极小的音像店。我去过几次都是店门紧闭,好不容易有次开门,卖的全是各种老片子,有香港武侠片,20世纪80年代的琼瑶片,还有苏联与东欧的老译制片。店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不清脸部特征是什么,总之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很容易在人群中淹没,不过额头上有块浅浅的印记。我从他手里买了一套《莫斯科保卫战》,而他也没怎么点钱,随意给我找零。他从头到尾都在吸烟,短短几分钟内,至少抽了两根。他有个巨大的烟灰缸,密密麻麻的烟头。”

寒冷雨夜中,司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全然不顾地继续说:“大家都习惯在网上听音乐看电影了,很少有人来光顾他的音像店,不知为何还能经营至今。有一晚,下着倾盆大雨,我独自披着雨衣在荒野乱逛,你知道男生都没我胆大。南明路上空无一人,我却看到音像店里走出来一个,撑着硕大的黑雨伞,穿过马路向旧工厂走去。我好奇地跟踪,大雨掩盖了我的声音与踪迹。这人就是神秘的店主,他对地形非常熟悉,雨夜中也没迷路,很快到了所谓魔女区,身手敏捷地钻入地道。我躲在外面观察,足足守了一个钟头,他都没再出现过,宛如通过地底穿越去了清朝。等到我又累又饿,只能回学校宿舍睡觉去了。”

“你被他发现了吗?”

“应该没有吧。”尹玉欠身没入阴影,“我会隐身术,你信吗?再见。”

雨一直下。

第十一章

2010年,黄海总觉得对自己是命犯太岁。

年初,他排了半个钟头的队,买到两张IMAX…3D版《阿凡达》电影票。

第一次请何清影看电影,平常面对罪犯游刃有余的他,这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幸好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她没有提及司望,想必是瞒着儿子出来,跟黄海坐进拥挤的电影院。

他买了几大包零食与饮料,结果在影院里一点都没吃,又怕让何清影带回家被司望发现,只能在路上拼命地吃光了。

一阵风吹到她脸上,头发散乱着让人浮想联翩,何清影已经四十岁了,却丝毫都不显老。黄海磨蹭着拉住她的手,第一下微微反抗,很快就乖乖顺从了。她的手心好凉啊,摸着仿佛一具尸体,就像在验尸房里的感觉。原本还聊得好好的,两个人霎时安静下来,彼此不看对方的眼睛,肩膀却渐渐靠在一起。

三年来,黄海帮助她的小书店,每天时不时会路过看几眼。要是她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甚至电视机坏了都能修好。

倒是司望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僵了。

春节过后,他带着司望来到清真寺门口。正好有人在卖切糕,黄海买了一小块塞进他手中,坐入车里说:“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又遇到新的棘手案子?”

“不,最近的案子全破了,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中年男人不知所措,抓着后脑勺,一字一顿地说,“司望同学,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我做你的爸爸,你会答应吗?”

少年推开他跳出警车,将吃到一半的核桃玛仁糖扔到地上,飞快地向苏州河边跑去。

天,好冷啊。

从此以后,黄海再没单独与何清影见过面。

春去秋来……

星期日,细碎雨点打着车窗玻璃,南明路上此起彼伏的楼盘,让人难以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凶案,尽管再往前几百米就是南明高中。

“臭小子,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线索的?”

黄海警官抓着方向盘,雨刷擦过挡风玻璃上的流水,眼前是条朦胧萧瑟的长路,似乎通往异次元空间。

“秘密线人,我必须要保护她哦!”司望坐在副驾驶上,“相信我吧,我是特别的人,你明白的。”

这是辆伪装成私家车的警车,前盖上溅满了灰尘与泥土,昨晚他刚驾着这辆车从外地抓回一个杀人犯。只睡了不到三个钟头,司望就敲开他的房门,说发现了路中岳的线索,又不告诉他具体情况,只说到那里就明白了,还特别关照别让妈妈知道。

“司望同学,你的特别只对我有意义。”

车子停在商铺跟前,所谓的音像店只有一扇门,连店名都没有,隐藏在足浴店与洗发店中间。若非挂了张国荣的《春光乍泄》的海报,没有人会注意到。

雨,越下越大。

黄海穿着一身便装,嘱咐司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老实坐在车里。他下车敲了敲店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烟。

浓重的香烟味,就像令人窒息的毒蛇,几乎让老烟枪的他咳嗽起来。屏着呼吸观察店内情形——右边架上大多是邵氏的老电影,左边架上则是20世纪80年代引进中国的日本译制片,封套上全是高仓健、栗原小卷、三浦友和……

黄海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还有缓缓转过来的侧脸。

他认得这张脸。

“路中岳?”

一秒钟的工夫,对方已从音像店的后门蹿了出去。

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满屋子盗版碟与《英雄本色》海报注视下,黄海警官压低身躯,从掖下掏出92式手枪。他一脚踹开音像店后门,外面仍是茫茫的雨幕,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耳边是激烈的泥水飞溅声。

阴沉的天色与密集的雨点,完全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就连背影也是一片模糊。

他在疯狂地逃跑。

“站住!警察!”

黄海用沉闷嘶哑的嗓音咆哮着,在后面拼命追赶,右手紧握着那支枪却不敢举起。

转眼之间,那个背影冲进一栋正在建造的楼房。

黑暗的楼道里回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顺着楼梯冲到六层,还要提防被裸露的钢筋绊倒,总算又看到了那家伙,竟从没装玻璃的落地窗跳了出去!

原来窗对面还有另一栋楼房,隔的距离非常之近,竟如飞人跃到了彼岸。

黄海毫不犹豫,跟着他径直往窗外跳去……

“不要啊!”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十五岁少年的声嘶力竭,被刀子般的大雨声吞没。

他没有跳过去。

黄海,这个四十八岁的男人,直接消失在两栋楼之间的空气与雨水中。

这是六楼。

自由落体十五米,在堆满建筑废料的泥泞工地中,横躺着一个手脚扭曲的男人。

“不……”

后面的司望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又跑下六层楼梯。

92式手枪坠落在数米之外。

司望扑到这个男人身上,明显四肢都已骨折,双手扭到了背后,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好不容易抬起他的头,雨水与血水已模糊了这张脸,但不妨碍叫出名字:“黄……海……”

他,还没死。

雨点早就打湿了全身,司望摇晃着他的脑袋,拼命抽着他的耳光,大嚷道:“喂!你不要死啊!你给我坚持住!很快会有救护车过来的!”

妈的,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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