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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消失的未来(出版书)-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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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达不高兴了,说道:“冯兄,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可要不高兴了。我陈明达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那影片上的军官,当然是我父亲。我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现在已经在《太阳报》上发表,中国大陆和台湾,乃至东亚和世界研究二战史的人都很有兴趣。他老人家戎马半生,立下过这么大的功劳,始终谦逊隐抑。他现在过世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要替他老扬一扬名。怎么,冯兄。哪里不对吗?”

我沉思一会儿,说道:“明达,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抗战英雄,人人敬仰。你将令尊的威名功绩传扬出去,我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明达,那段影像,你当然也是看过的。”

陈明达说:“那当然。那是一个叫做威廉姆斯的影像记者,在常德亲身拍摄的。当时在常德的媒体记者,就只有他和爱泼斯坦两个人。爱泼斯坦后来渐渐倾向中国,最后连国籍都改了。这个威廉姆斯则是一个完全中立者。他置身常德,一是出于记者的天职和责任,二来也是被我父亲他们的虎贲义勇所感动。后来余程万将军率援军打回来,将日寇赶出常德,他就把这段影像资料交给了我父亲,以表并肩抗战的友谊。后来这个人可能是乘船的时候遇了难,也可能是回了美国,总之再没有消息。这段影像就只有我们这一支保存了下来。我小的时候,就看过了许多遍。”

我说:“你刚才说,威廉姆斯把影像资料交给了你父亲,是在哪里?战地医院吗?实不相瞒,明达,我对你父亲受了那么重的伤仍然幸存感到庆幸,却有些不解。”

陈明达想了一想,说:“这一段我倒不清楚,父亲和郑叔从来没和我提这些事。这段影像资料也是我十来岁的时候学摄影偶然翻出来的。我拿去问他们,才知道这是震惊世界的常德保卫战。那里边的军官和警卫就是父亲和郑叔。至于当初父亲怎么幸存下来,我真不知道。我也不了解武器,我父亲的伤很重?”

我点点头,说:“很重。坦白说,如果不得到及时治疗,撑过24小时都是奇迹。”

陈明达摇摇头,说:“那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段历史我研究得很清楚,余程万将军率援军杀回的时候,是我父亲他们寡不敌众,常德失守的四天四夜之后。”

“这倒真是一件怪事。”

“不管多么怪,我父亲总是活了下来。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我说:“那是自然。还有一件事,令尊的骨灰盒……”

我说到这里,不知怎么措辞。对着儿子品评亡父的骨灰盒,未免有些讨打的嫌疑。好在陈明达倒不以为然,说道:“我也不清楚先父为什么会用这个骨灰盒。你知道,我一直在德国,父亲亡故,一应事宜都是郑叔料理的,连我姐都插不进手去。我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我姐说,这也是父亲的遗命,叫我不要干预。唉,可怜我自己都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说着伤感起来。

我心里越来越疑惑。陈明达的家庭是一个非常尊重中国传统礼法的家庭。按传统礼法,长子为大。陈老先生过世,无论情况怎么紧急,都不应该草草火葬入殓,不让陈明达见上一面,好像陈老先生和郑叔合计好了故意在躲陈明达一样。但这种话我只能摆在肚子里闷闷想,绝不能和陈明达说。我虽然不是自小在中国大陆上长大,也不至于鲁莽到这种地步。只好找话来开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明达。你叫明达,你姐姐却管你叫龙生,为什么?”

陈明达没当回事,随口道:“我小时候家里都这么叫我,可能因为我是龙年出生的……”说到这里,突然闭了嘴,脸上一脸错愕表情。

1983年出生,属龙才怪。我刚算过地支,那一年是如假包换的猪年。

不过我和他也都没当真。毕竟小时候取名字,并不正式,可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龙”在中华文明里虽然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图腾,用到人名里也是应用最广泛的汉字之一。中国宋朝著名的清官包公手下,就有个差官,叫做张龙,他的搭档叫做赵虎。三国名将赵云,也叫赵子龙。香港影星里更是既有狄龙,又有成龙。李小龙这个名字,可能是海外知名度最高的华人姓名。林林总总,实在不一而足,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不再追究。我们两个吃吃谈谈,聊起从毕业至今各自的经历,一边喝酒,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在酒量方面,有遗传因素。平时并不怎么喝,喝起来也不怎么醉。陈明达和我正相反,很爱喝酒,酒量却不高。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都找不到说话的人,又加上父亲过世,心情郁闷,借酒消愁,酒喝多了点,就难免唠唠叨叨起来。

他慨叹说:“其实父亲这个人,我这个儿子现在想起来,许多事情也并不了解。他明明是抗战时候的功臣英雄,这些年来,却从不听他自己提起。我问多了,他还发脾气。我年纪太小,我姐姐又是女孩,能和父亲平起平坐说话的,就只有郑叔一个人了。我在德国的时候,父亲发来电报,说他过世以后,一切事情让我听郑叔的。我本来好些话想问他,结果一句也没来得及,我到家的当天夜里,郑叔就也跟着父亲过世了。唉,他那么强壮的人,20年前,说话还像打雷一样响,最后也还是有这一天!”

我心中颤动,想到这样一来,其实陈明达根本没有和两个老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虽然是儿子,常年在德国,家里还是要靠他姐姐。陈家的家产虽达不到巨富的地步,却也相当丰厚。难道?!

可这个念头刚一生起,就又被我自己压了下去。陈明达的姐姐气度雍容,显然不是这么狠毒的人,会为了谋夺家产害死自己的父亲和视同叔父的管家?但还是旁敲侧击问了一句:“郑叔是怎么死的?”

陈明达道:“和父亲一样。脏器自然衰竭。说白了就是老死的。毕竟也是90多岁的人了,我父亲过世,他恐怕比我们这亲生儿女还要悲痛,一个熬不过去,也不奇怪。我回来那天晚上,看他就比往时憔悴许多。还听见他站在父亲灵位前说:‘大哥,龙生回来了,我也就安心了!’我见他太过疲倦,很不忍心。打算让他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我们再谈一谈,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跟着父亲去了。连父亲钛合金骨灰盒上的密码都没来得及告诉我。”

我说:“钛合金?!”

陈明达点头道:“是。机械之外,我也学了点化工。钛合金的表面和光泽很明显,不会错。父亲从小叫我和家里的工人一起干活,从拧螺丝开始,一点一点,凡是船上的工作我都会。大了一些,就去英国学船舶工程学。”

我说:“所以你后来一赌气,就去了德国大众?”

陈明达摇摇头,说:“不,这是父亲的意思。他传下话来,说单在英国学还不成。二战时期德国的潜艇技术,世界无双,让我想办法到德国把这个技术拿到手。我一想,在德国鼓捣机械,最方便的地方当然就是大众,所以我就去了。唉……想不到我活了28岁,该学的都学全了,他们也都不在了。我这一身本事,竟不知道学来有什么用!”说着又忍不住掉下眼泪。陈明达似乎是醉了,怎么劝也劝不住,一边哭,一边继续喝酒,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伏在桌上再也不起来了。

我们这顿酒从下午就开始喝,现在已经入夜了。陈家规矩很严,主人不发话,仆人不能胡乱走动。我见陈明达醉得厉害,叫了两声,也没答应,想大声叫喊,又怕惊动陈家大小姐。只好半拖半拉,把陈明达拉到我的客房,丢到床上。

这样一来,我自己就没处可去了。想了一想,就走出来,凭着记忆走回陈家的后堂,灵堂灯火长明,空寂无人。我想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也算做晚辈的尽一份孝心,给两位长辈守一夜灵。中国传统习俗里原有停灵守夜这一说法。守夜的人,必是后辈男丁。陈家大小姐是没有资格的,有资格的陈明达又已经烂醉酣睡。我和陈家渊源也不浅,虽也是外人,却也难辞其任。

而且我还有一点私心,就是可以趁这个机会,仔细端详一下二位老人家的遗容,是否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下午祭拜的时候陈明达在场,实在是不方便。现在灵堂里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无所谓。只要不唐突亡灵即可。

我凑上前去,仔细看了两遍,越来越确定我的直觉是正确的。如果陈明达所说属实,这两个老人的确是当年参加过常德保卫战的英雄,那么他们的长相与其实际年龄的确有所差距。两个人的遗容都是70来岁模样。按陈明达所说,郑叔是在料理陈老爷子后事的过程中突显老态的。那么他之前的相貌,可能只有60多岁,和陈大小姐站在一起,都差不多少。但他的实际年龄确实比陈大小姐大出20多岁!

我这时候渐渐地意识到,我这位同学家里的情况,可能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在年龄和外表方面,就有很奇特的地方。按陈明达的说法,他家可能有点长寿的遗传因素。所以他父亲和他的堂叔父,都能活到90多岁的高龄,而且外表远比实际年龄年轻。按这个逻辑,他家里另一个高龄而容貌不老的人就应当是陈大小姐陈明秀,但陈明秀的外表和年龄,却全然吻合。反倒是郑叔活到90多岁,相貌还很年轻。但郑叔却实在和陈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情或者还没想到的!

起初不过是帮老同学的一个忙,竟然渐渐地接近了我最感兴趣的超自然领域了。我这个人,可能就有这种命数,走到哪里,遇上的怪事都比别人多。这次,只怕也是如此。

我这样想着,酒意涌上来,也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朦胧之中,我仿佛置身在战场之上,满布硝烟战火的常德战场在我周围渐渐呈现出彩色的实景。而那些或鲜红或暗红的血迹,被炸弹削断的树木白森森的断岔,和那遍地灰黑的残垣断壁都在提醒我这一切并不是梦境。我的耳边仿佛听到日军张狂的吼叫声,几个国军士兵提着枪猫腰跑过去,从我身体里穿过。而我的存在仿佛是虚无的。

我不知怎么又来到了城墙上,站在年轻的陈老先生的身旁。他一支冲锋枪好整以暇地向下打,每一次点射或扫射都有敌人应声而倒。我仔细端详他的外貌,陈老先生这时候的年龄应当是28岁,而他的外表,大概只有二十二三岁,只是举动中透着与众不同的异常沉稳。他的冲锋枪射杀起敌人来,比身边正抱着轻机枪大喊猛扫的年轻的郑叔效率更高。所以日军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个明显是常德残存守军领袖的人。长短枪支火力瞬间就集中到了陈老先生这里。而陈老先生身子压在城墙上,并不刻意躲避。嗒嗒嗒嗒一连串的轻响,城下的轻机枪开火了。一串血花顿时从陈老先生胸腹迸溅出来,郑叔抛了轻机枪,冲过来扶住他,大声喊:“大哥!”

陈老先生望着郑叔,眼神里似乎有所期冀。突然之间,他奋起全身残余的精力挣了一下,向郑叔大喝了一声。就是那一声,我醒了!

灵堂中灯火依然,我从梦魇中醒来,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我的潜意识终于帮我找到了那其中的关窍,那陈老先生受伤之时向郑叔最后的一喊。我现在知道,郑叔此后始终追随着陈老先生直至终生,完全可以推断早在常德保卫战之时,郑叔已经成为了陈老先生的臂膀亲信。因为陈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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