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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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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眼中噙着泪,望着小道上的两个哥哥,小嘴还不住地喊:“哥哥,不要走!”
这时,街门一响出来一个瘦高的女人,拉长了本已是瘦长的刀条脸,瞪着小男孩低低地严厉地喝道:“叫你妈个死,别叫!”
小男孩呆呆地望着女人,脖子由于惊惧缩了半截子。女人冲着大队部方向恶狠狠地唾了几口,接着她挤出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笑,脸上的神情有点莫名其妙,抱起了小男孩说:“听话,猛子,别跟他们玩,咱回家给你拿甜甜吃。”
小男孩一听吃甜甜——糖,,便乖乖顺从回了院里,这男孩正是过继给婶婶的建猛,那女人便是周玉香。
那从小道上离去的两个哥哥正是下了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时悄悄跑来看弟弟的建诚和建刚。小建猛跟两个哥哥玩惯了,一听到老爷庙传来课间活动的呼叫声就会一个人溜到门外瞭哥哥们。
这时,建诚和建刚跑到父亲身边。
“爹,那个那毒虫,不让我们跟建猛耍,哼!硬撵我们走。”建刚抓着张鸿远的衣襟首先告起状来,平日里听惯刘瑞芬她们称周玉香外号“毒虫”,所以也称婶婶“毒虫”。
其实张鸿远刚才也看到了建猛,他瞪了建刚一眼,似乎是责怪儿子说话没大没小,不懂礼貌,他说:“以后你们就少去。该不去就不去,建猛就安心了。”
“爹,没人跟猛子耍,猛子不想让我们走,真可怜。我们想猛子。”建诚的小眼中流着泪说道。张鸿远的四个儿子中,建诚最富有同情心,最仿张鸿远。
张鸿远的眼圈也红了,一语未发,搂着两个儿子,向老爷庙走去。
老爷庙座南面北,背靠大南坡,面朝前头沟和里头沟中间的界沟。
从登云山山脚下流出的河水经过松树垴穿过里头沟,在老爷庙前形成一个盘旋之势,环抱老爷庙。雨季来到的时候,沟里会滚下凶猛的洪流,洪水冲击着老爷庙西侧的高墙,砌墙的石头冲没了,只有一堵穹形土墙,墙上偶尔会长一些开着黄色小花的水草和酸枣丛。
老爷庙是文庙还是武庙,上学的学生都不知道。供奉在正殿的圣人早已被毛主席像取代了,人们找到了最现实、最贴切、最能带来好处和灵验的崇拜物和信仰了。传统的迷信和信仰已无法统驭这个时候的老百姓了。老百姓真正崇拜的偶像只有一种,那就是能够统治他们的君主或圣人:当他们的统治者开朗爱民,便将君主和圣人合二为一加以崇拜;当统治者昏聩无能的时候,便崇拜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被美化了的圣人,以安慰现实中痛苦的心。
这是个关王庙。现在武老爷关圣人早不知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大殿里所有能抬得出门儿的石碑已不见了,只有两块宽一米五、高二米多、厚达二十多公分的石碑被立放在大殿的南墙下和外檐下;大殿耳房、正殿、偏殿成了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武圣关帝的行宫成了当今孩子们的学堂,想必他老人家是不会见怪的。
圣人,是大公无私,爱民庇护天下生灵,肯定不会由于得不到供奉烟火等一己私利而发雷霆万钧之怒吧!
这时课间活动的学生们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在庙四周坡上、田里、树上、墙头,你追我打,跳、蹦、拉、拽,乱作一团。张鸿远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汇入看欢快的游乐场,心中多少涌起一种快慰,当他转身要下台阶之时,只见台阶下的圆门旁一群稍大点的学生围成一堆,中间围着个人,那人是里头沟的吴志愿。
吴志愿,比张鸿远大一两岁,原名叫吴臭小,五二年参加志愿军赴朝鲜作战时,改名为志愿。战争结束时,吴志愿复原回村。吴志愿性格内向,认真心细,只是个子粗短,一只像被打扁似的大鼻子蛮不讲理地横在那张黑脸上,令人伤心地加重了吴志愿的丑相。然而,吴志愿却暗暗地看上了前头沟漂亮的姑娘张玉兰。但谁也不知道吴志愿心中恋上了张玉兰,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恋上了比吴志愿小五岁的大脸庞姑娘。
“大脸庞的姑娘人人都喜欢。”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当然也就不只是吴志愿一个人喜欢张玉兰。张玉兰脸大、眼大、嘴也大,修长的鼻梁,丰厚的嘴唇,丰厚的胸,对于到了成家年龄而还没有娶上媳妇的年轻人来说,张玉兰的长相和身段是一面魔镜。
然而,那年秋天张玉兰嫁到了山庄村儿,当天下午正在推着碾杆碾谷的吴志愿一言不发,双眼直视前方,泪水一串一串滚到碾杆上,那满是裂纹的碗口粗的灰色碾杆上湿了一大片。
从那天开始,人们才知道吴志愿得了相思病——疯了。从此,以红土崖至山庄村五里地之间为中心,以三五里不等距离为半径的圆形地带内几乎都能见吴志愿的身影:吴志愿不哭不叫、不蹦不闹,天天、月月、年年平静地不住气地四处游荡,走到哪吃到哪,睡到哪,而且还唱到哪,不知吴志愿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
此刻,张鸿远看到吴志愿周围的学生们越聚越多了,庙前的平台上也站了不少学生。
这时,史吉来家的三牛小拿着一块糠面干窝窝片说:“志愿,唱一个《扒碾杆》。唱一个给你一块。”
吴志愿脸上挂着一种永不消失的笑。谁也弄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既不是得意、愉悦、欢欣,也不是嘲弄、讥讽、尖刻,那是一种千军万马的笑中没有的笑,那是万古千年都不曾见过的笑,但那是吴志愿脸上被定格了的一种既有活着的笑意,也有死去的不朽的笑,特别的笑,属于他的笑,只有他才有的,因此也可以称为,伟大而永恒的笑。
吴志愿透过脸上黑乎乎的污垢,这么笑着,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那是饥饿感和糠窝窝片交汇碰撞之后出现的反映,接着吴志愿伸出了脏污污的手,三牛小将一块干窝窝片放在吴志愿的手里,吴志愿咬了一口,围着的学生们盯着吴志愿将窝片嚼碎并咽入胃里。
突然,一声脆亮优美的歌声响起来了:
吴志愿,扒碾杆
忽刹刹想起了张玉兰
想见你一面面儿真是难
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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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簌簌的泪*儿滴了一碾杆
这就是吴志愿自编自唱的《扒碾杆》,十几里地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听过吴志愿这段小曲。这段小曲久唱不断,九听不厌,人们会以欣赏山西晋剧团的名角唱段的那种热情和耐心来听吴志愿的小曲。
唱了第一段,接着会有人递给吴志愿一块干窝窝,接着吴志愿又唱第二段儿:
吴志愿好可怜
二十八守着一个光秃秃的炕
半夜里睡不着坐起来想
哎呀呀
想叫她补衣裳,我寻不见一根线
吴志愿小巧的眼中突然涌现出大颗泪珠儿,泪珠从耸立着大颗眼屎的眼角边滴下来,穿过脏兮兮的脸部没入杂草般的胡子中,于是吴志愿抬起左臂用袖口擦擦泪。也许吴志愿不是为了擦泪,因为他可能已不知道自己会流泪,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有泪,或什么叫泪,那个脏兮兮的几乎轻轻一扯就会碎裂的袖口,只是在为他蹭蹭痒而已。
这时又一块很小很小的干窝片放到志愿手里。为了让吴志愿唱完八段《扒碾杆》,一整块拳头大小的干窝片被分成四至五块,吴志愿只认块,不认大小——
吴志愿,扒碾杆
揪心揪肉我好凄惶
哎呀呀
提起个念头呀,我小腿腿软
这时,又一块干窝片放到手中。吴志愿将窝片装进上衣口袋。
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什么质地?谁也说不清。多少日子,多少种水:汗水、泪水、雨水、脏水……浸泡之后,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说酸不酸,说臭不臭,并非真是恶臭——臭不可闻。让人恶心,那是一种被各种气味和水质中和了的,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气味,我们不妨称他的衣服为“百味衣”,这件衣服可防雨、防寒、防虫、防病。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将他的笑和歌带给百家……
上课的钟敲响了,学生们一哄而散。
不知什么时候,张鸿远的眼中也噙着泪。这时不知谁叫了他一声,他一眨眼,泪珠竟滴了下来。
“远小叔……”
在大队部门前的堾边站着个姑娘在喊张鸿远,那是出纳员周小梅。她的声音像秋季的苹果般甜脆。
张鸿远走进会计室。小梅递过一份表说:“夜天后晌填的春种报表。清虎叔说下午送到公社就行了。你看行不行?”
张鸿远将表接过来。《春季播种费用支出预算表》一式三份,费用项目栏内写着:籽种、化肥、农药、用具等,均按要求填好了数量,单价和金额。张鸿远从抽屉里拿出那支白钢帽黑笔体的钢笔正要签字,只见表下边“会计主管”已签上了笔法流畅、体形优美的三个字儿——刘清虎,张鸿远心中一震,马上涌起恼怒,头一抬,瞪了小梅一眼。
“叔,是不是填错了?”周小梅一直注视着张鸿远,已觉察到了张鸿远面部表情的变化。
张鸿远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心中不由产生一阵慌乱,仿佛受到了敌人或对手的攻击而又一时不知该还手、还是不还手。会计主管是张鸿远,刘清虎怎么能随便签名呢?刘清虎自去年秋回到队部,总是悄悄地利用各种各样细小的机会和场面极力树立充当会计主管的形象:比如,开队务会,本不应有他参与,他会找借口溜进会场悄悄坐下;又比如公社来个人检查会计工作,他会主动帮着张鸿远招待,张鸿远让小梅给倒水端茶,刘清虎会主动替小梅全部包办。至于悄悄替张鸿远制票下账,签字报表,这还是第一次。
此时,张鸿远彻底看清了刘清虎的面目,他惊慌不安了。但他既恼怒又不安,还又怕小梅看出来,于是,故意装作核实表上的数字,打起算盘来。张鸿远是那种不善于主动进击、总是被迫应战、被迫作出反映的人。他虽然通晓古今著名战役,但也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事件主动使用一种计策。
渐渐地,张鸿远镇静下来了,一旦镇静,便作出了应战的决定。他要用全部的经验,找出过硬的理由推翻这张表。推翻这张表有三种考虑:一是要打败刘清虎;二是给支书一个信号,因为支书在这张表上也签了字,他要试一试支书有什么反应,是站在哪边;三是在小梅面前树立起师傅绝对高人一筹、绝对有水平的形象。
张鸿远十分担心小梅会对他这个师傅失去信任和尊敬,甚至他有时觉得害怕失去这种师傅关系。
终于,张鸿远经过一番核实,检查到谷种的数量差了,少了五斤四两。报表是小梅按去年的亩数填报的,刘清虎在审核时没有考虑到红道弯新开垦的一亩三分地。张鸿远将谷物一栏的数量、单价、金额全抹了,重新填上他核实的数字,喜悦与自信从他的脸上泛起了潮讯。
“小梅,重填一份吧,清虎没有审核对数儿,亩数核错了。以后要认真点,会计就是凭数字说话,准确真实的数儿才能证明是合格的会计,清虎太毛躁了。”张鸿远语重心长地说。
小梅站起身接过表,冲张鸿远微笑着说:“我也是不放心,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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