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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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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返回现实世界,一个大大的麻烦,迫不及待敲响她的房门。敲门的声音,初起时候轻柔而又细碎,连绵起伏,迟迟等不到回音,竟然变得急风暴雨般强烈,惊得女孩瑟缩在被窝里一声不敢响。“嘭”一声,门被人猛然撞开,这可把“花神胡湖”吓一跳。咦,“麻烦”怎么会是一边敲门,一边就闯进来呢?
侵略者的行径迅速升级,有人“啪嗒”打开日光灯,瞬间的光明自天而降,白色笼罩在她床上。心惊肉跳,迫使她不得不眯缝眼睛,眼前的景色如梦似幻,她还以为做梦哩。迷迷糊糊她半梦半醒,白闪闪的光芒令人不安,她发现房门口的黑洞洞,傻乎乎站着一个高大漂亮的“麻烦”,他如山耸立在她的白日梦中。
喔哟,这不是“囡囡先生”么?瞧他呀,头发乱蓬蓬,睡眼惺忪,赤膊裹着毛巾面料的宽大浴袍,整个人影子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洁白得耀眼,像极了一个“夜游神”。莽撞的家伙形象极其狼狈,神情沮丧,他还光着脚丫子呢。两条结实的长腿,毛茸茸的,他就这么样魂不守舍地站在“花神”床前。微微歪着脑袋,他望着她一言不发,他的手中紧握被他扯断的尼龙灯绳。这个忙里出错的小细节,彻底暴露他在冲进门的那一刻,内心多么慌张。
他为什么要慌张?女孩子望着大男人,恍若面对谜语,她根本猜不透他。
伸伸脖子,转转头,眨眨眼,慌慌张张的大男人清了清嗓子,他故作镇定,温和地轻声问道:“嗯,嗯,胡湖呀?嗯,那么你,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瞎嚷嚷?晓得吧,你真让人惊魂。”
末了,他忍不住埋怨她。雪落申城,“茶瘾”咄咄逼人,今夜他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浅浅地入梦,他恍若听见她那“咿呀”的歌唱,不是在远方,而是萦绕在他心头,她无端惊扰他的美梦。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他在梦中历经艰险,差一点品尝到梦寐以求的绝色好茶,他梦见“老娘舅”那些别有用心的点翠绿茶。惊梦时分,一切荡然无存,梦里的回忆弥足珍贵,然而他在梦外的处境十分不妙,“窝里厢”活见鬼。思前想后,她是他梦中的花茶,他是她梦中的流水,咫尺天涯,彼此落花流水。
情同覆水难收,女孩胡湖木然望着男人囡囡,转而看看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是饱受惊吓,欲说还休。白花花明亮的灯光,迫使一切都原形毕露,多么、多么零乱邋遢的卧室景象。这个叫做“点翠茶局”的鬼地方,仿佛刚刚遭遇恐怖分子的袭击,一天一地的乱七八糟,莫名而且杂乱的气味扑面而来,茶水店俨如人世间的黑暗梦魇。
她那怯生生的神情模样,楚楚动人,女孩当真是被吓坏啦。刚刚才从如诗如画的美丽梦境归来,不得不面对一个语言难以描述的现实场景,从梦境天堂抵达人间地狱,巨大的心理落差,她俨如从春天一步踏进寒冬,惊得她眼花缭乱、手脚冰凉,她望着他不由得屏气凝神,他在她眼中是一片难得的坏茶叶。
那杯茶的“魔力”牢牢束缚在她身上,远未消失。她依旧昏沉沉,糊里糊涂,绵软得根本无力挣扎抵抗。可怜巴巴,她在一张大号儿的白色羽绒被子底下,小心翼翼蜷缩手脚,她活像一只病恹恹的小猫咪。她从被子的一角探出脑袋,怯生生望着门口那个高高大大的半裸男子,忽然浮想联翩,不禁红晕满腮。“嗯,嗯,囡囡呀,”她蠕动嘴唇,像是在喃喃自语,弱小的声音微微发抖,不晓得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忐忑不安。她终于鼓起勇气,理直气壮地大声问道:“这是哪里呀?我的天,好冷啊。”
囡囡闻言,偷偷地白了墙上的空调机一眼,他对它无可奈何。他咽了口唾沫,什么也没说。空调是坏的,修了好几回,从此以后越修越坏,它的下场和“小破车”里的那台一般无二,它们只有冷气,丝毫没有暖意,他只得自认倒霉。寒意袭来,他冷得瑟瑟微颤,站在雪亮的灯光下低头不语,他恍若站在雪地,忍气吞声等着女孩子发言。寒冬腊月,他可是为了她,才肯活生生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的啊。万万料不到,她支吾半天,却只说了一句话。这一句简约的话,却足以让他听了以后,胸闷得仿佛要窒息。他张口结舌,心跳不已,他看清楚她忽地红了脸,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天地良心,他老老实实站在这儿什么也没干,这个女孩子真要人命哇。
“啊哈?”娘舅突然把脑袋瓜子伸进来,恐怕他已经在门外躲了好一会儿,他严厉看管他的外甥囡囡,自以为义不容辞。干柴,烈火,他时刻准备充当救火队员。刚好听见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外甥囡囡当场被人家“将军”,他这才立即现身,火上浇油,报之以热烈的喝彩。“说得好!说得妙!”娘舅他欢天喜地大声嚷嚷,故意四下打量一番,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女孩子,说:“报告下凡的‘花神’哟,这里么,就是我们家外甥囡囡的‘闺房’。怪吓人的,是吧?”
听了娘舅这些“混账”话,囡囡反倒挺直了腰杆子,在女孩子万分惊诧的目光逼视下,他表现得镇定自若,简直就是从容不迫。他慢吞吞抬起胳膊,煞有介事在半空中轻柔地徐徐挥舞,那样子仿佛是在为女孩子驱赶一群看不见的蚊虫。实际情况是,由于大个子的他猛然闯入,惊动了地板上的浮尘,看着它们在灯光下飘浮,让他这个当“地主”的感到有些丢脸。灰尘,被暂时镇压下去以后,他马上以近乎优雅的姿态,把他那位“老娘舅”轻轻推出门。他老人家呀,穿着粉绿的棉毛衫,还有粉红的棉毛裤,金黄色的毛线睡帽尤其滑稽可笑,好一位花里胡哨的家长,他同样令他难堪。
娘舅心中有数,忍不住窃笑,他也不抵抗,选择驯服地退出,体面收场。外甥深更半夜出尽洋相,他已经心满意足。好似顺水推舟,这位堂堂的“点翠茶局大掌柜”,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阴影里。
“胡湖呀?”囡囡小声问,一颗心起伏不定,弄得他欲言又止。他局促不安,站在冷飕飕的门洞前面,温和地望着暖融融被窝里的“花神”。飞雪的《牡丹亭》之夜,果然让他一夜难眠。
“驾车人,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搭了你的车,你不是送我回学校的吗?难道我的学校,是在你的被窝里?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温柔地询问他,一句紧接着一句步步逼迫得紧,一声声犹如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忽然态度坚决地对他大声下命令:“囡囡,无论如何,我不要呆在‘虫子窝’里。太可怕了。我要马上回学校。请您让我再搭一次车。”
“好!”囡囡闻讯大叫了一声。
他完完全全听得懂,“花神”话里话外深藏的含意,含意相当深刻,令他当场一败涂地。他健康而又强壮,面对她完全束手无策,灵魂在躯壳深处垂死挣扎,他望着她切齿又咬牙,他殷勤地连连点头应允,说:“好的、好的,没问题。我开车,你搭车,真是太好了。可是我得穿件外套,因为下雪了。天怪冷的,现在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那么你,等我?求您啦。”临了,他还细语柔声请求她。女孩子微微一笑,乖乖地点了点头,在他看起来,她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温柔甜美的“坏蛋猫咪”。
无比慌张,大男人囡囡竟然魂不守舍,他冲进他“老娘舅”的卧室,慌里慌张地脱下那身洁白的毛巾浴袍,慌里慌张地套上黑色绒衣,慌里慌张地伸腿穿上深蓝色的牛仔裤,“呼啦”一下拉上古铜色的裤子拉链。冻得直哆嗦的光脚丫,慌里慌张地塞进鹅黄色的中帮皮鞋,慌张的家伙顾不上穿袜子。
唉哟,眼前,一个神色举指这么样慌里慌张的男子汉呀,看得娘舅不禁大摇其头,他痛惜得舍不得再骂他。“老江湖”根本用不着询问,他老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美妙结局。外甥囡囡此刻的悲惨下场,显而易见嘛。人家女孩子睡醒啦,害怕了,撒娇了,分明就是不乐意,她要连夜返回学校,呵呵。活该,囡囡他倒霉。在他捧着“花神”,再度喜滋滋踏进店门的那一刻,“一个悲剧的诞生”就明明白白列入他今晚的日程安排。
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哪怕是糖衣花心的。他这个当“老娘舅”的,多么不容易呐,苦口婆心殷殷相劝,结果大败而归。早知如此,他就不战而降了。但是他总算尽到家长的责任。更不用说,他这副“好心肠”呀,老早就被他外甥当作“驴肝肺”了。一塌糊涂的外甥。想到这些顿感心酸,他倒是很高兴,看见外甥遭受人生生硬冰冷的教训,现世活报,大快人心。也许,外甥他从此后就驯服了?但愿哟。
娘舅双手枕着脑袋,舒舒服服靠在老木头的床架子上,胡乱琢磨心事,冷眼瞧着“宝贝外甥”作祟。到底忍无可忍,他还是懒洋洋翻动嘴皮子,一字一板地柔声询问:“囡囡啊,你这是干嘛吗?”
“干嘛吗?!送她回学校,咦?”反倒是外甥囡囡见怪了,他嘟嘟哝哝的,忿忿不平沉着脸,临了还恶狠狠白了“老娘舅”一眼,他这明显是外强中干。娘舅面前,他苦苦替自己支撑门面,考虑到以后他还要在家里混日子的。
“噢!”气哼哼的娘舅,回答得阴阳怪气,他存心拖长“噢”字的尾音,调子起伏婉转,回旋荡漾,十分地悦耳动听。他故意要给他那个甘于作贱自己的外甥,添加一点点难堪。他是越心疼他,就越要折磨他,越折磨他才会越来越心疼他,娘舅他这个人呀,天生就这古怪脾气。
自古从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怎么他这个外甥囡囡,为了“要命的花神”,竟然会如此这般狼狈地“落花流水”呢?难道世道变了,人心不古,男男女女的“战事”已然翻天覆地?从前啊,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想不通啦。娘舅瞠目结舌,几度欲言又止,那条饱受惊吓的魂灵头儿,一再地迟疑不决,起伏在躯壳深处辗转反侧。
人家女孩儿还在床上等着呢,他来不及系上鞋带,更加没时间跟一贯善于纠缠的“老娘舅”较真儿。他那些“鬼聪明”,此刻分明在他眼中,星星点点闪闪发亮呢,一望便知。讨厌的“鬼东西”,千万不要理睬他,这样的娘舅可不好惹,他算是怕了他啦。
智者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囡囡默默祷告,他能够就此息事宁人,一走了之。但愿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夜,天亮以前,他绝不会再回家,他今天在这个家里出尽洋相,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在路上遇见什么“搭车人”。
拿稳主意,下定决心,他恶狠狠一把抓过桌子上的车钥匙,紧紧捏在手中“叮咚”狂响。匆忙低头,他慌里慌张地避开“老娘舅”的严厉逼视,慌里慌张地用手梳理头发,慌里慌张的,他疾步如飞冲出房门。娘舅恨之入骨,白了一眼他那条匆匆奔向“春天”的背影,忍不住尖叫道:“天快要亮啦!”
囡囡在自己卧室的房门口,急刹住如飞的脚步。走道里,静悄悄的,昏暗的天光如此温柔。他听见,他那急切的心跳声,越来越激烈,俨如大雨滂沱。门前地板上,搁着一盏“点翠”纸灯笼,它恐怕是“老娘舅”留下的,频频摇曳的朦胧灯火,暖意融融。他蹑手蹑脚挨近,侧耳仔细听了听,怎么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不曾听到,那些熟悉而又亲切的“嘀嘀嗒嗒”的歌唱。
一场断断续续的雨夹雪,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停了。听不见雨声,他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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