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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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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上了儿子马多,开心地说:“儿子,看球去。”
老马和马多坐在四川球迷的看台上。只;要有全兴队的赛事四川的球迷就成了
火锅。他们热血沸腾,山呼海啸,冲着他们的绿茵英雄齐声呼喊:“雄起!雄起!”。
马多侧过脸,问父亲说:“雄起”是什么意思?
父亲自豪地说:“雄起就是勃起,我们四川男人过得硬的样子。”
马多的双手托住下巴,脸上是那种很不在乎的神气。马多说:“咱北京人看球
只有两个词,踢得棒,牛Bi,踢得奥,傻Bi。”
草皮上头绿色御林军与四川的黄色军团展开了一场伟大的对攻。数万球迷环绕
在碗形看台上,兴奋得不行。马家父子埋在人群里,随场上的一攻一守打起了嘴仗。
父亲叫一声“雄起”,儿子马多则说一声“傻Bi”:相反,老马黯然神伤了,儿子
马多就会站起来,十分权威十分在行地点点头,自语说:“牛Bi”。
首都工体真是北京国安队的福地,四川男人在这里就是过不硬。四川全兴没有
“雄起”,而北京国安却潇潇洒洒“牛Bi”了一把。儿子马多很满意地拍拍屁股,
侧过脸去对老马说:“看见没有?牛Bi。”
老马,这位四川全兴队的忠实球迷,拉下了脸来,脱口说出了一句文不对题的
话:“晚上回去你自己泡康师傅!”
儿子马多拖了一口京油子的腔调说:“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忒没劲,回头我煮一
锅龙凤水饺伺候您老爷子。”
老马站起来退到高一级的台阶上去,不耐烦地说:“你说普通话耗(好)不耗
(好)!别弄得一嘴京油子耗(好)不耗(好)!”
“成。”马多说,“儿子忒明白您的心情。”
然而北京国安队在数月之后的成都客场来得就不够幸运,他们被一浪高过一浪
的四川麻辣烫弄得阵脚大乱。他们的脚法不再华美,他们的切入不再犀利,他们的
渗透不再像水银那样灵动,那样飘忽不定,那样闪闪发光。他们的软腿露出了“傻
Bi”的糟糕迹象,一句话,四川人彻底“雄起”了,五万多四川人一起用雄壮的节
奏跟随鼓点大声呼叫,咚咚咚,雄起!咚咚咚,雄起!
老马坐在自家的卧室里听到了同胞们的家乡口音。老马不是依靠中央五套的现
场转播,而是只用耳朵就听到了巴蜀大地上的尽情呐喊。马多歪在沙发上,面色沉
郁,一副惹不起的样子。老马斜了儿子马多一眼,钻到卫生间里去了。老马掏出小
便的东西,等了一会儿,没有,又解开裤子,坐下去,别的东西也没有。但是老马
心花怒放,积压在胸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了。老马拉开水箱,把干干净净的便槽哗里
哗啦地冲过了一遍,想笑,但是止住了。老马从卫生间里出来,搓搓手,说:“儿
子,晚上吃什么?”
马多望着父亲,耷拉了眼皮说:“你乐什么?”
“没有哇,”老马不解地说:“我乐什么了?”
“您乐什么?”
“我去买点皮皮虾怎么样?”
马多一把就把电视机关了。“您乐什么?”
“我真的没有乐。”
马多撇下他的嘴唇。他的撒嘴模样让所有当长辈的看了都难堪。马多说:“别
憋了,想乐就乐,我看您八成儿是憋不住了。”
老马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真的不乐了。一点都乐不出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乐了?我凭什么不能乐?家乡赢球,老子开心。”
“可是您憋什么呀您?您乐开了不就都齐了?您憋什么呢您。没劲透了,傻Bi
透了。”
“谁傻Bi?马多说您说谁傻Bi?”
“都他妈的傻Bi透了。”
老马突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撒开了一条缝,冷风全进去了,那不是四川的
风,是北方的冷空气,伴随了哨声与沙砾。老马想起了妻子和他摊牌的样子,想起
了这些年一个孩子给他的负重和委屈,想起了没有呼应的爱与寂寞,老马就剩下心
爱的足球和远方的故乡了,可是在家里开心一下都不能够。老马的泪水一下子就江
开了。老马抡起右手的巴掌,对了马多的腮帮就想往下抽。老马下不了手。老马咬
了牙大声骂道:“你傻Bi,你这小龟儿,你这小狗日的!”
“我可是你日的,”马多说,“怎么成狗日的了?”
老马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脸上,转过身去对了自己的鞋子说:“我这是当的什么
老子?龟儿,你当我老子,我做你的儿子耗(好)不耗(好)?耗(好)不耗(好)?”
【作者简介】
毕飞宇1964年生于江苏兴化。1983年入大学中文系学习并开始小说创作。现供职
于南京某报社。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上海往事》、中篇小说集《慌乱的指头》、
《祖宗》等,曾获《人民文学》小说创作奖。《哺乳期的女人》在《小说月报》获
奖。
阿木的婚事
阿木的婚事毕飞宇
什么是奇迹?奇迹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发生了。奇迹就是种下了梨树而
结出来的全是西瓜,奇迹就是投下水的是鳗苗而捞上来的全是兔子。消息立即被传
开了。一顿饭的工夫村里人都听说了,梅香在城里给阿木“说”了一个未婚妻,姓
林,名瑶,二十七岁。村里人不信。林瑶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名字,电视剧里常有,
通常都是总经理的文秘或卡拉OK大奖赛三等奖的获得者。有这样美妙姓名的女人居
然肯嫁给阿木,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然而,事情是真的。梅香证实了这
一点。梅香逢人就说,阿木和林瑶“真的是一见钟情”。
阿木有一颗极大的脑袋,方方的,阿木还有一副称得上浓眉大眼的好模样,只
可惜两眼间的距离大了一些,与人说话的时间一长,两眼里的目光就做不了主了,
兀自散了开来。阿木在大部分情况显得很安静,不论是上树还是下地,阿木都把他
的双唇闭得紧紧的,动作迅猛而粗枝大叶。没事的时候阿木喜欢钻到人堆里头,两
只大耳朵一左一右地支楞在那儿,静静地听,似乎又没听。不过阿木的脾气有些大,
总是突发性的,事先没有一点预兆。谁也不知道哪句话会得罪阿木的哪根筋。大伙
儿笑得好好的,阿木突然就站起身,气呼呼地甩开大伙儿,一个人走掉。生气之后
的阿木走到哪里哪里无风就是三层浪,不是鸡飞,就是狗跳。阿木有一身好肉,当
然也就有一身的好力气。阿木最大的快乐就是别人夸他有力气,不管哪里有什么粗
活儿,只要有人喊一声“阿木”,阿木一定会像回声那样出现在你的面前。干完了,
你一定要说一声“阿木真有力气”,阿木听了这话就会不停地噘他的嘴巴,搓着他
的大手十分开心地走开。你要是不说就会很麻烦,用不了多久全村的鸡狗就会窜出
来,一起替阿木打抱不平。
最能证明好消息的还是阿木他自己。返村之后阿木一个人坐在天井的大门口,
一声不吭。但他的嘴唇不停地往外噘,这是阿木喜上心头之后最直观的生理反应。
对于一般人来说,心里有了喜事一张大嘴巴就要咧得好大。还嘿嘿嘿嘿的。可是阿
木不。阿木一点声息都没有,就会噘嘴唇,迅速极了。熟悉阿木的人都说,阿木噘
嘴唇其实是在忍。阿木要是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可是喜事来临的时候,阿木却
忍得住。
这刻阿木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天井的四周一片安详,都有些冷清了。阿木家
的天井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这里经常是村子里最快乐的地方。傍晚时分村子里的人
都喜欢围在阿木家的天井四周,你不知道天井里头会传出怎样好玩的笑话来。依照
常规,阿木只要在外面一发脾气,到家之后一台综艺大观其实也就开始了。要命的
是,阿木在外面发脾气的次数特别多,因为阿木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
花狗和明亮他们几个一闲下来就喜欢聚在巷口说笑。花狗和明亮他们在城里头
打过工,见得多,识得广,根本不会把阿木放在眼里。阿木挤在他们中间完全是长
江里面撒泡尿,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但是花狗和明亮他们聊完了之后都要把话题
引到阿木和梅香的身上。梅香是村长的老婆,一个小村长十多岁的镇里女人。花狗
就问了:“阿木,这几天想梅香了没有?”阿木极其认真地说:“想了。”明亮又
问:“哪儿想了呢?”阿木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丫,
不能断定自己是哪儿“想了”。明亮说:“想不想睡梅香?”阿木说:“想睡。”
花狗再问:“知不知道怎么睡?”这一回阿木被彻底难住了。于是有人就把阿木拖
到梅香上午站过的地方,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梅香的身影,让阿木从裤裆里掏出
东西,对着梅香的影子撒尿。花狗问:“知不知道怎么睡?”阿木说:“知道了。”
“说说看?”阿木说:“对着她尿。”
大伙儿便是一阵狂笑。阿木并不会说笑话,只会实话实说,但他的大实话大部
分都能达到赵本山的喜剧效果。许多人都知道自己的老婆曾经被村长睡过,他们在
床上也时常恶向胆边生,勇猛无畏地把自己的老婆想象成梅香,但“睡梅香”这样
的大话绝对说不出口。大伙儿听了阿木的话笑得也就分外地畅快。他们把阿木称作
“村里的赵本山”。可是阿木这个农民的儿子就不会像赵本山那样,反复强调自己
是“农民的儿子”,所以阿木不可能是赵本山,只能是“村里的”小品艺术家。
如果花狗这时候要求阿木和梅香“再睡一回”,阿木离发脾气就不远了。刚刚
尿完的人说什么也尿不出来的。你一催,阿木便急,离得很开的大眼睛里头就会冒
出很焦急的光芒,左眼的光芒和右眼的光芒也不聚集。阿木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
说:“尿你妈妈×!”撂下这句话阿木掉头就走。
这一走花狗和明亮他们笑得就更开心了。但他们不会立即散去。他们在等,用
不了多久阿木一定会回家去的。事实往往如此。用不了一根烟,阿木说杀回家就杀
回家了。阿木一脚踹开木门,杀气腾腾地站在天井的中央,闭着眼睛大声喊道:
“我要老婆,给我讨个老婆!”阿木的老爹,一个鳏居的养鸡人,就会皱巴巴地钻
出鸡舍,用那种哀求的声音小声说:“阿木,我也托了不少人了,人家女的不肯哎,
你让我替你讨谁呢?”阿木不理他老子的那一套。阿木扯着嗓子说:“不管,只要
是女的!”
阿木发了脾气之后每一句话都是相声或小品里的包袱,他说一句围墙外面就要
大笑一阵。即使阿木天天这样说,大伙儿还是天天这样笑。好段子就是这样的,好
演员就是这样的,百听不厌,百看不厌。有阿木在,就有舞台在。只要有了舞台,
村子就一定是快乐的、欢腾的。
阿木这会儿彻底安静了,阿木家的天井这会儿也彻底安静了。阿木居然要娶一
个叫“林瑶”的女人了。棗你说谁能想得到?只能说,皇帝是假,福气是真。
阿木的婚事原计划放在开春之后,但是阿木的老爹禁不住阿木的吼叫和天井外
面越来越大的笑声,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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