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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四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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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砚悠然道,那年吃过的鱼,看来是再也吃不上了。 

曹州令沉默半晌,终是转身行去。 

李砚目送他离去,用力握住柯横楣的手腕,事已至此,我是……再也回不去了罢。 

柯横楣拍拍他的手背,一笑。 

曹州令兵败之后,下一个来的是衮州州兵。 

衮州兵比曹州略多,只可惜远道而来,人马皆困顿,还未及接近山寨,已遭遇柯横楣事先埋下的伏兵。柯横楣以逸待劳,胜得毫无悬念。 

每次大捷,都会新来一伙面目模糊的兵卒,茫茫然拜于堂下。 

李砚被山呼簇拥得久了,也就丧失了原本的些许愉悦。想来大家不过是求生罢了,服从哪位主子并无多大分别,若是自己败了,这批人也自然会统统拜于胜者脚下。 


只不知……柯横楣会不会如此。 

于是李砚总忍不住寻找柯横楣的身影,直到眼见他正笼着袖子低着头立在某个角落打瞌睡,才能将一直悬着的心按一按,好好地安放在腔子里。 



不久,李砚寨下已聚拢了数万众。 

不如称王吧。柯横楣说。 

呃? 

柯横楣一敲桌子,左右是王,总不能常年称作大王大王,应取个名头才是。 

……李砚看着他两眼放光,一副沉醉梦境的样子,实在不忍唤醒。 

柯横楣转过来,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李砚,干脆敲敲他的头,开国帝王,岂不皆是如此?你我比那刘邦刘备,可有不及? 

李砚叹了口气,笑了一笑,那你说该取个什么名头才好? 

九山王。 

九山王? 

柯横楣对着茫然的李砚霎了霎眼,食指在唇上一触即收,说——嘘,天机不可泄漏。 



柯横楣办事素来且快且精,不过几日,称王大典已准备妥当。 

规规矩矩操演了一番,李砚只觉荒谬无比,倒是卧床已久的老母亲听闻儿子封了王爷,喜得无可无不可,还下床来遥向祖先牌位拜了几拜。 

若是祖先知道自己是自封的王爷,想来也不会多高兴吧。李砚不由得这么想着。 

之前若果还是流寇,称了王之后,俨然就正式成为反贼了。 

食君之禄的地方官们纵然不想前来攻打,也不得不气势汹汹地各自领兵而来。 

这日探子忽然匆匆来报——七道官兵来围!紧急之至! 

李砚大惊,平日官兵来伐之前柯横楣都早有布置,那厮虽然看来懒散,其实倒仿佛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每每都能料敌于先,轻易破军。 

此次却全然不见柯横楣行动。 

李砚从未领兵,一时着慌,一叠声命找柯横楣来。 

喽啰们纷纷苦着脸回报——军师不见了! 

李砚如遭雷殛,刹那间动弹不得。 

他……不见了? 

在这种时候,柯横楣消失了? 

李砚定了定神,咬牙冲到柯横楣房中,只见桌椅被褥一切如常,连他平日喝茶的杯子都还余了半杯残茶。只是不见了柯横楣。 

他慢慢走到桌前,饮尽那半口冷茶,将那薄胎白瓷杯摔于地下。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捡起了一块瓷片握于掌中,鲜血渐渐从指间淋漓。 

而柯……横……楣…… 

柯横楣就如这只杯子,美好碎了一地,只留下痛彻心扉。 



李砚神不守舍走向练兵场时,官兵已攻上山来。 

山上喽啰本就是从墙外倒过来的无根草,见风势不对,又统统倒了回去。 

李砚忽然笑了起来,索性坐在荒草之上,摸了摸自己的左脚,那天从天而降的柯横楣,就是摔在了他的脚边。 

自此一切再不如前。 



呼啦拉兵败如山倒,李砚也懒做抵抗,直接束手就擒。手中的白瓷也被搜了出来扔在地上,以防犯人在伏诛前自尽。血痕无人问津,任他攥了满手湿漉漉的红。 


谋逆重罪,自当族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母亲在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拿住之前便受惊而死。 

所谓九山王,站在刑车里的时候,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李砚被铐得一动不能动,不由得也觉好笑起来。想着自己一年前还是个普通小民,关在自家宅中也能呼奴喝婢奉养老母,所有的变数都出在了那一天,遇见柯横楣之后他打过仗,封了王,又成了贼,马上还要被斩于闹市。 


连带着他的全部家人以及见面恐怕都不相识的疏远亲戚。 

最最可笑的是——他百转千回前思后想——他竟不后悔。 

他竟不后悔那日那时那刻经过那个街角,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灾祸。 

时至今日,他还不后悔遇着了柯横楣。 

李砚扬了几次嘴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被收押于重监之后,他又见到了柯横楣。 

他只当是梦,却真实如斯,连柯横楣垂首间颈侧细细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柯横楣安然坐在他面前,说——一切的一切,都始于一次嫁娶。 

那晚婚宴,嫁的是我好友,我为媒证,领了阖家老小前去赴宴,喝得烂醉。 

破晓宴罢返家,他们纷纷不敌酒力,瘫软在地,现身为狐,独我还能维持人形。途经你家,我进退两难,只得借宿。借了你家荒院一所,只图待他们酒醒便离去,一无所扰。 


当年你才五岁。 

柯横楣摸了摸李砚下颌,触手全是邋遢胡茬,笑了笑,才继续下去。 

你忘了吧?当日你偷偷爬过院墙,看见满院皆是狐,还有一毛茸茸的物件口出人言,声声唤我作九山王。 

九山王啊……柯横楣微微一笑,原本不过是我这九尾狐的绰号罢了。而我将这名送了与你……你看,你自然当与我同样下场。 

当日你大惊失色之下告知父亲,你父亲竟寻了术士,布下数百斤硝硫,而后点了一把火。我全族尽亡于此,你父亲还叹息可惜了数百张上好的皮毛。 

柯横楣慢慢抚过李砚轮廓——其间痛楚,你如今自然得知。 



上元三年十月十七,贼李砚磔于市,兄弟皆赐死,株连九族。 

忽狂风大作,有一狐首坠于贼侧,不知来处,众皆怪之。 

   《狐嫁子》完 

此其四 野狐书 

先生,世间可当真有妖狐?问话的少年锦衣玉带,眉宇张扬,一副不识疾苦的纨绔模样。 

对面的男子青衫白袖,低眉敛目,微微一笑。 

妖狐之魅,真能摄人心魄? 

能。 

如何摄人?我若不睬,竟不能避过? 

司马笑而不答。 

先生真会捕狐?从何习来? 

从……他揉了揉额角,试图从纷乱繁复的思绪中回忆出—— 

他的法术究竟从何而来? 

多少年来以捉妖降鬼为生,指端方术以如呼吸行路一般自然,全不费思量,竟想不起来路。 

不不不—— 

一定都有个开端。 

他皱起了眉头。 



他皱起了眉头,望着案上的书,纸与墨都是上好的,装帧也订成漂亮匀整的旋风式样,只是——书上的字他竟一个不识。 

它们个个身形流丽,笔势天然,却架构异常古怪,全然不成章法。 

司马自幼爱书成癖,而今眼见如是怪书,思来想去只觉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由是放出话去,说公子司马于京郊大石上拾得怪书一本,如有能认者,重金以酬。 

这日来访的是韦九。 

韦九拖了个年青文士模样的人前来,笑嘻嘻指着他对司马说,这位胡四相公博闻广识,惯能知各种异文奇事,我特替你引了来一读你那怪书。 

胡四相公长揖及地,神色冷然。 

一面之及,他已知他是狐。 

只因那书不是拾得,而是……生生自狐爪下夺来。是野狐书。 

他的箭在狐眼侧划过的伤口,在胡四相公左眼角留下一道血色痕迹。 

于是司马谦恭一笑,拿出一卷狐书,交于胡四相公。还请先生一鉴。 

胡四翻也不翻,扫一眼韦九,坦然道——是古时蛮书。随后又盯住了司马,低声道——还有三卷? 

司马也看了一眼韦九,只是笑。 

韦九哈哈一笑,这就多嫌着我了?罢罢罢,本公子可不为你那重金酬劳而来,更不为你那怪书写得什么,只贪你一杯家酿梨花白……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镶金白玉耳杯,自行斟了杯梨花白,果然掉头就走。 

司马伸手指了指那书,先生真能识得? 

能识。 

那么……此乃何物? 

方术。 

能授我么? 

胡四相公定定看住司马,咬了咬牙——好。 



那么……司马先生捉妖之术竟是习自于狐?少年睁大了眼,一脸惊诧。 

司马扯了扯嘴角,神色黯淡,那狐……胡四相公,我竟有十数年都不曾记起了。 

自相识第一面,胡四相公便被那残书牢牢锁于司马身旁。 

司马对父母朋友只说是请了胡四为师,好在其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儒佛论道,竟是样样精通。只说是学,不管学些什么,胡四相公皆能授之。有何人来试,也都说得过去。 


平日里相对论道对弈,那胡四将嵇中散的琴吴道子的画王右军的书一一示于司马,虽不明说,却也不讳言自己是狐,二人都不提,就仿佛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久而久之,渐渐熟稔起来,竟真似对和睦师徒。 

有时司马也将人世种种龃龉龌龊慢慢讲与胡四听,他只是睁大了眼,偶尔感慨说——真会如此么?不至于罢。 

司马便拍拍他头,笑他白活了数百年,一些儿世故不通。 

胡四相公拧了眉头,淡淡却分明是怄着气说——你又通今博古么?我的广陵散可是嵇中散亲自传授,偏不教给你。 

司马大笑,胡四就不去理他。 



如是过了大半年,纵然胡四相公不常说话,司马却是自得其乐,对他无所不言。 

——只除了那书。 

司马密密藏好野狐书,只将第一卷交于胡四。 

胡四相公竟也不提。 

无人处将道法方术细细授与司马。 

胡四相公极少笑,只在司马穿墙卡在半途时抿一抿嘴角,显出三分笑意。一双碧清的眸子却总是看定了他,转侧间烟波流转。 

一日司马燕饮归来,醺醺然步入内室,见了胡四相公,凑近了他面皮仔细观瞧。 

胡四也懒怠动弹,任他酒气扑面而来。 

司马看了半日,手指抚过他眼角伤痕——先生,人道狐性本魅,先生为何不施魅于我? 

胡四竟冁然一笑,按了司马肩头坐于几上,你醉了。 

司马醉得一片混沌,只记得死死抓住胡四手指,翻来覆去说既是妖狐,为何不报一箭之仇?为何不魅我?惑我?哪怕杀我? 

既是妖狐…… 

既是妖狐…… 

胡四一根根掰开他手指,伸手抚平他眉间皱褶,低声说——世人皆道狐善魅,谁知……我不如你。 

司马朦胧间听不分明,昏然睡去。 



而今想来,那胡四相公竟是这样说的?少年一手支颐,显出很有兴味的样子。 

司马皱眉,当日情形,此时终于历历在目,却不知…… 

少年也皱眉,狐惑人乃是天性,那胡四相公这般说话却是为何? 

司马惨然微笑。 

二人一起厮混得久了,渐渐从正直文雅的清谈转入醉生梦死的奢靡,胡四相公借着教授方术之机,顺手变出些绫罗绸缎美酒佳肴之类,自己却滴酒不沾,倒便宜了司马。 


司马也曾借了酒意贴近他,直到嗅到扑鼻全是他身上微妙的香气,又被胡四悄无声息地避开。 

推搪间只觉他是端方木讷小书生,自己才是那潜行入室的狐,不觉失笑。 

一次被推得重了,索性乜斜着醉眼说,有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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