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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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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缺乏人文关怀,不留情面地训她,她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听了,应了,按他的要求认真改了。

天暖和以后,公司的业务比之冬天要忙了,大大小小的会也多了,有时候市场部的几个同事会上四楼来,为了省事,开会也不去小会议室了,就在办公室里讨论。庄严作为一个学生工,只是在角落里坐着,胡乱地听着,部门的业绩跟她没有关系。她听着发言人站在白板前讲着最近的两个项目,在第N+1次抬眼望向坐在不远处的梁诚之后,索性埋下了头,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画起画来。庄严在少年宫学过四年绘画,后来因为母亲去世,荒废了。

“记什么了?”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

庄严错愕地抬头,梁诚站在桌子前头,盯着她面前的本子。不等她反应,那本子就到了他手里。一幅没画完的素描,最惹眼的是那个一边嘴角挑起的微笑。庄严盯着他,心口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

“画得还挺像”,梁诚把本子合起来又轻轻放回桌上,淡淡地问了一句:“听出Stefan要讲什么了么?”他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无动于衷,根本没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庄严知道自己不争气,打定了主意要清心寡欲,可说白了还是摆脱不了那种需要别人拿她当真的情结。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渴望着那些小的,闪的,不易察觉的,转瞬即逝的碰触,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都能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就暖了,可梁诚就是波澜不惊,他的目光总是跳过自己,落在不知所谓的东西上。暧昧,有时候她恨透了这俩字,雾里看花,醉中逐月,他早就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可他就是装着不懂。脾气好到没脾气的庄严把那张画撕得粉碎。

梁诚觉得男人的占有欲要靠女人的归属感来激发,他发现,庄严从来就只叫他主任,好像这是她一个人的权利似的,他知道她看自己的眼神从送雨衣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变过。他看着庄严,不止一次的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可好个一年半载的总归是要扔下她。他做不到为了她义无反顾地放下一切,他不敢。他身后站着尹默,站着双方父母,飘着一个不成人形的厉鬼小孩儿,还有在远处默默看着他的尹航。他的事业算不得风生水起,但起码衣食无忧,他只想漫不经心地把今天活成昨天。他宁可把他要坚守的信念定义成对尹默不渝的爱情,因为那样最简单,简单到只是把平面上的两个点连成一条线就可以了;简单到某天早上睁开眼睛,他们就已经过了一辈子了。他不愿意三十三岁了还为爱情去冒险,他的人生走了快一半了,往前走要比回头路得心应手得多。他也设想过自己领着庄严从走一遍老路,可如果到头来落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境地,他无法接受,所以,咬咬牙,把剩下的那半程走完吧。就跟庄严这么暧昧着吧,他不想把责任嫁接到这种简单的快乐中,他拿捏分寸,若即若离,不走得太近,不离得太远,他不想让这个游戏改头换面。

可是夜里,每当他辗转反侧,梁诚就发现,原来他还是想要那种感觉,有个人看着他,把他看成是一切。该怎么办?他又问自己。他们俩就像在弹簧的两端,他只要用下力就能翻云覆雨,这力道一旦撤去却又天各一方,他难以选择,只能保持现状,就在弹簧两头彼此对视,至少这样,她的眼睛里只有他,她认认真真地只看着他一个。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僵持着,用一周的时间去准备每周五的见面,尽量让彼此都显得坦然。

(十三)医生的眼睛

“还用带药吗?我六月底回去一趟。”梁诚端着茶杯,目光停在庄严脸上。

她摇摇头,“谢谢您,还有呢。”然后,借着壶里的热水给自己也沏了杯茶,“主任,把尹老师弄德国来吧,您也省得舟车劳顿了。”

“我休年假回国是办正经事儿。”

“嗯,异地恋一年也就秀这么一次恩爱。”庄严说着,看着他,眼神不知道为着什么而执着。

梁诚望回去,那意思仿佛是:你耿耿于怀?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一句:“尹老师暑假不回去。”

庄严心里无名的一阵烦乱,“您俩人……真好到只靠神交就够了?”

神交?嗯。每次梁诚活泛心眼儿的时候,哪怕仅仅是隐性的,他都能在几个到十几个小时之内接到尹默的电话。默默找他没有任何事情,仿佛就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提醒他,别再对庄严动心,别再跟庄严继续。这种状如前因后果的联系,普遍地被称为心理暗示或者叫做贼心虚。他不想把自己的行为往背叛俩字上引,可他知道这次不一样了,他答应了尹默之后却对别人动了真心,遇见庄严了,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怎么扑都扑不灭了。现在的他就像困兽,一边想要真情,一边害怕背叛,逡巡在一个无法心安理得的牢笼里,找不到出路。

乱!怎么能乱成这样!梁诚无话可说。

庄严和他已经很熟了,他们现在也可以从原始社会聊到两德统一,从青铜铁器谈到释迦摩尼了,可是这个话题她还是不擅长。她一直试图把尹默当成一个他们共同认识的远房亲戚,但是她还是有点把握不住方向,她的落寞总是有点藏不住。有一次,她看着抽烟的梁诚,甚至想到他跟尹默接吻时,对方是否早已习惯了他口腔里烟草的味道,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味道?

干嘛把话头往那里引?庄严同样选择了沉默。

他们对视了一小会儿,这场关于感情的讨论就在无语中告一段落了。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大雨。这个周五,庄严破例改坐公共汽车上班,隔着车窗看外头,天阴着,闷闷的,树叶也绿得没有往常鲜亮。

梁诚要去六楼开会,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庄严抱了一摞材料正在小会议室门口站着。那天她来面试,也是这样的场景。她就在那儿等着,自己就从这儿过去,对视片刻,握握手,谈了半个钟头,然后,就过了一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那天就鬼使神差地想把她留下,想以后每个礼拜五都能看见她。庄严鼻子痒了痒,打了个喷嚏,推门进去了。他径直往前走,坐电梯上六楼,本以为时间久了就会习惯了,那种每每想到她,提到她,见到她就会不同情绪就能改善了,可一年了,还是不同。

原来,时间也未必能救人于水火。

快下班的时候,天上的云厚厚地积起来。同事们想赶在大雨下来之前回家,陆陆续续地都走了,整个办公室就剩下庄严一个,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哪儿飞进来的蛾子,晕头转向地在灯底下绕,偶尔撞一下天花板。

片刻之后,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那雷声近得好像就在耳边。接着,雨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漫天的大雨让这个世界好像一下就小了很多,小到只有这间办公室,只有办公室里的两个人。

“怎么还没走呢?”梁诚从车间回来,衣服已经被打湿了,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只飞蛾,“呦,它都进来避雨了。庄严,雨挺大的,你怎么着呀?跟我走?”

“我等小点儿再走,德国的雨下不长。”

“小点儿?梁诚看看窗外,又看看她,唇边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暖入人心的笑意。“你这是惦记着一会儿划船回去?”

“我带伞了,主任,没事儿。您真不用日行一善。”庄严说完,继续翻着摊在桌上的讲义。

房顶上的飞蛾扑棱着,狠狠地在灯罩上撞了几下,发出“嘭嘭”两声闷响。“它这明摆着不是来避雨的,是来扑火的。”庄严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打机锋还是就事论事。

就是出于本能地提出了邀请,她一句话,让梁诚心里的念想瞬间由模糊变得清晰,越想着对她好,心里就越害怕,真怕有一天到了自己不能决断的地步。他跟尹默,跟尹家的那点儿过去,总是这样硬生生地硌在胸口上,一不留神就疼一下。

梁诚没再说什么,下了楼,钻进车里,外衣已经湿透了,脱下来,扔在一边,抹了一把头上脸上的雨水,看着不断晃动地雨刷器,在雨幕中一路飙回N城。他没有回家,直接把车停在了离庄严家不远的路边,熄了火静静地坐着。后来,梁诚拿了手机,还没做好心里准备,一串号码就拨回办公室,手机擎着,铃声响着,心狂跳着。这样的心情,久违了。

电话没有人接,还好,没人接。

打扫的大娘已经过来收拾办公室了,看雨小了,庄严起身下楼,往车站走。兜里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伞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摸出手机看短信,孙自瑶约庄严吃饭。庄严回了电话过去,自己现在还在公司附近,太晚了,不过去了。

一辆黑色Golf从旁边开过去,庄严愣了一下,看了看车牌,不是。老实说,她已经觉出来了,梁诚没打算跟她怎样,就算怎样了也是抱着有朝一日全身而退的心思。可有时候,她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的关心,还有毫无遮掩的保护欲甚至是占有欲。那天早上,电梯门慢慢地合拢,梁诚没等她,可他看她的眼光从那条越变越窄的缝隙中扑出来,直白得露骨,她脸上的温度随着楼层数字一起向上攀升,红着脸进了办公室,他就和往常一样的笑笑,跟他打招呼,就像根本不曾遇到。还有一次,他在办公楼门口抽烟,她从玻璃上清楚地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她确定那眼神关乎爱情,虽然显得不那么美满,可他转回头的时候,那目光就轻飘飘的什么分量都没有了。庄严总在想,梁诚在意的仅仅是自己喜不喜欢他,介意自己是不是真心的,介意自己会不会这样对别人。他的网根本还没织起来,自己就扑过去了。她偶尔也会想说一句:主任,别试了,别再逗我了,我喜欢你,真心的。我不是没谈过恋爱,可我没这么喜欢过别人,从来没有。只是她没勇气说出来,大约是怕说完之后,换不到对等的那一句,反倒不如什么都别挑明,就这么暧昧着,或许还有他也熬不住的那一天。

梁诚看着车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他把车窗摇下一道缝,抽着烟,等着她回来。不时有雨水潲进来,打在衬衫袖子上。一直等到路灯把雨丝都染黄了,庄严才从马路对面走过去,一手握着伞,一手抱着胳膊。已经是初夏了,晚上的气温却只有十几度,伞下一个单薄的背影,裤脚和书包都被打湿了,也看不太清楚,但可就是觉得她冷,在发抖。梁诚希望下一秒她就能回过头看见自己,好像她看见了,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过去问问她或者抱住她,最起码她也能知道,他关心她。虽然心里明白,即使她走过来,自己也不会做什么,可还是暗暗地期待她能看见。庄严掏了钥匙,把楼门打开,转过身,合了伞,甩了几下才进去。然后,那扇沉甸甸的木门“啪”的一声扣上了,那声音在冷冷清清的雨夜里回荡着。

认识她以后,梁诚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怕寂寞,那么不想一个人对着一屋冷墙、一张冷床。庄严只是笑习惯了,没心没肺是要靠天分的,她怎么看都不是个新陈代谢快的人,她受不了。别哄她,别骗她,旦分对她有点儿真心,就不该糊弄她,就别把自己心里的一堆渣滓倒给她。一时间,梁诚觉得他善良到自己都难以置信,可那偏偏就是真的。算了吧,三十好几了再来谈情说爱,伤心伤身,伤人伤己,人活着图个温饱就好,其他的,都是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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