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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肝-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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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汤填赶紧上前扶住她,天安仿佛摇摇欲坠,她唇角却又好像带着笑,明明轻的如一缕青烟,却,重的直往下坠,碎成一地,一地无以言说的,想念啊……
是啊,想念,
天安眼神慢慢柔,慢慢柔,柔成了一滩水,
春林渐盛,
春水初生,
春风十里,
不如你……
安缘,我终于又见到你。
下52
安缘也许真正的兴趣在于墓葬。
他对毛天安说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就是他曾经潜入地下,在一处青铜时代的墓葬里,把所有的尸骨(包括了一对奴隶主夫妇、一个早年夭折的奴隶主女儿、一个在暴动中死于非命的奴隶主近亲、还有四个男奴和四个女奴)打乱,再重新排列,试图恢复原来的样子。
他对“盖庙镇妖”也有讲究。老早,天安八岁,浅缘更小,他把她俩儿带到后院儿的沙坑旁,就教授她们如何“盖庙镇妖”,且说过这样一番话:我妖气有点重,死后,要用庙或塔镇住。
天安记得,没想,浅缘记得更清。因为,她永远记得,小小的她怕那只脸盆大的王八,安缘把她放在王八背上坐着:你可得跟它混熟咯,将后来给王八放血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仿佛一种使命感,浅缘对当时他说的“盖庙镇妖”记忆尤其深刻,
“这盖庙是有讲究的,瞎盖根本起不到任何镇妖作用,
庙要在子时开工。《类经图翼》上说,‘子者阳生之初。’子时是第二天开始之时,阳气初生之时,此时开工趋阴取阳。
如果有坟冢,庙要在坟头伸出的脖子而盖。脖子向西而生,庙要面西背东,以庙之死门对坟头的生门,以切断妖正在生长的脖子。
另外,庙要六根大柱子支起,柱子下面要分别埋入一只脸盆大的王八,王八脑袋要面朝西北,意味‘喝西北风’,只有那样才不至于把王八们饿死。王八用于镇守妖,一旦他想从坟里出来,就会被王八咬住,咬住就不会松口。”
记得当时天安还问起,“脸盆大的王八哪里找去?”
于是,安缘就拉出了那个大篓子,里面一只大王八呼噜呼噜,浅缘吓得躲到了天安后头。
安缘用竹签子逗着那王八,“这个好找。河边北山上,每天上午都会有脸盆大小的王八晒盖子,一见来人就噗通跳进河里,一般人逮不住,可以叫老渔公去逮。”
“这王八是你逮的?”天安不怕,她也拿竹签子去挑,浅缘捉着她腰间的衣裳躲在她后面偷偷看,
“我逮的,守了两天。”
“下次,你也带我去。”
……
之后,浅缘不怕王八,逮王八成一绝,宰王八更成老手。
天安这头站不住,人往下滑,庆元汤填扶着她往后走了几步,扶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就见那头毛浅缘见天安安定下来,赶紧爬起来,拖着那一篓子一篓子大王八就往悬崖下丢!回头一看自己手上都是王八血,左右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擦手,最后干脆脱下外套,使劲搓着手,恨不能把手上搓下一层皮!
待手上的血都擦净了,浅缘才又小心向天安走过来,却又不敢太靠近,
“王八我都丢了,今儿这阵也算破了,赶明儿我再重来,我身上手上还有腥味儿,怕冲了你,……”
天安望着她,泫然欲泣样儿,“你还真信?压得住他么,”
“压得住压得住,天安,我知道你要是一先找到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想这么干……”
这头坐着的天安突然像来了大气,一下抬起手指着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知道他的骨灰在哪儿!”
浅缘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连连摆手,“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是那天晒箱子,我打开了‘天谴盒’,……我当时人都懵了!谁,谁把他放在那里面的!”
听着这话儿,天安当时举着手的,人就呆在那里!
豆大的眼泪啊,扑腾扑腾往下掉,
你说,你说他怎么这样坏,
明明就一直在我身边,从我们离开法国,他,根本就一直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天谴盒,
那只里面装着折断的弹弓,装着所有天安不想去回想又坚决不丢给自己做“警戒”的天谴盒……
他把自己藏在那里面,
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去打开它,
也明明知道,我走哪儿都不会丢掉它,……
老虎,老虎,
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坏!
天安痛哭出声儿,
脑袋里一直回响老虎弥留之际说的那句话: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毛毛,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
下53
毛浅缘终究不想过他人手把老虎的骨灰捧给天安,双手在那外套上又死蹭了几下,然后,小心捧起红布包裹着的圆盅走到天安跟前又跪下来,递到她腿上搁着,天安边哭边摸着那红缎子。
“想你可能也是个大富大贵人家生出来的,包着你那小褥子,连尿布都是大红牡丹金线压阵,啧,怎么就不要了呢。”老虎以前感叹,“我死后,光用你这考究的尿布兜着都是福分……”
说是尿布,老虎说把她抱回来后,原始包着她的一套行头都给珍惜地收起来了,从没用过。
天安摸着那红缎子,以前从没有过这样凄悲自己的身世,可,现如今,里面竟真兜着如命一样的人儿,那大悲大戚……天安抱着,低下头,将脸庞贴在那红布上,哭得剜人心呐。
毛浅缘也不敢太靠近她,怕冲她。“盖庙镇妖”这事儿对她姐俩儿而言,已非迷信的范畴,这是一种誓言,得谨遵。
她哭,浅缘跪在那里,双手摊在双腿上,窝着身子,凄哀地望着她。好像,她知道她肯定会这样悲伤,也让她发泄,而浅缘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守着她。
天安泪眼望向她,“为什么瞒着我,”
“你怀孕了,这事儿毕竟晦气。”
天安又有些来气,“是老虎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你重要。老虎对你重要,你对我重要。”
天安直起身狠狠推她,“白养你了!”
她也任她推,摔倒了又坐起身子,“不白养。他死了,你还得好好过日子。”
天安望着她,眼泪掉得厉害,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今天总也是阵破了,明儿一早子时也动不了工了,这里风大,你抱着他上屋里哭会儿吧,要动了胎气可不好。”
庆元汤填是不可想象,这毛浅缘原来真是这么个嘎巴子,只道她跟他们说话嘎得厉害,没想,跟毛天安也是这样,什么叫“上屋里哭会儿吧”,不该劝她不哭么?想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晓得,这姐俩儿确实奇葩,毛天安还真点点头,抱起圆盅就要起身,庆元汤填赶忙弯腰去扶她,她身子一让不叫他们扶,不叫他们扶不说还嘎里嘎气地说,“你们帮她去收拾收拾那地方,地上有死王八血,要用水龙头冲。”
庆元汤填更不可想象了,敢情这会儿拿他们当长工使这样自然了?
可,不干成么。再说,他们也想逮住毛浅缘解决他们那摊子事儿呢。
毛天安十分自觉,她又走到一个避风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听见那头毛浅缘冷冷的声音,“你们觉得,这种时候谈这事儿,合适么?”望见庆元摸摸鼻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好像就这种模式被毛浅缘训惯了的模样。也是,有时候庆元回过神都会想,他妈的老子就是图你那个金脑子赚钱,怎么回回被你训得像孙子?可,心里对这金脑袋又不得不服。
那头,庆元汤填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帮着毛浅缘拖来水龙头。毛天安抱着老虎的骨灰盅坐在石头上真继续哭,薄苦他们走了下来。
“好了,晓得你伤心,可有身子了也禁不住你这么哭了,这里面装着的见了更过不得不是,”笑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膝头,
毛毛抽噎地看向他们,“把晋阳喊来。”
“已经在路上了。”薄苦说。其余三人都站着离她有些距离。
以后对她,……就要有些距离了。
关心可以由心,那时不时揪扯一下的心肠也可以由心,但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她有晋阳的孩子了,
晋阳对她更是……
也许,遂了晋阳的心意,一路扶持她登顶高峰,……也不负这初始为她勾起的兽性,不负这刻骨铭心的“邪念丛生”。
妖孽,
怪只怪,
相遇晚了,碰撞狠了,
隔着情与义,
原来,我们终究不是畜生。
下54
晋阳推开门,毛天安背对着他坐在靠椅上,圆盅放在面前的桌上也没打开,依旧用红布包着。
晋阳走过去,毛毛仰起头看他,人是没哭了,可眼睛都肿了。晋阳拍拍她的肩头,又走了出去。
再进来时,端着一盆温凉水,毛巾。
挽起袖子,毛巾在水里浸揉了会儿,折成小方块揽过她的头轻轻敷在眼睛上。
毛毛靠在他怀里,
“那是我的尿布。”
“嗯。”
“上次在北京,我一看见包着的是小褥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他的骨灰,他说过要用尿布包。”
“嗯。”
“他把骨灰放在我的天谴盒里,我猜是杨伯放的。肯定一先他就跟杨伯交代好了。杨伯照顾了我们四五年,我带着浅缘一回国,他也回老家了。他是香港人。”杨伯是他们的老管家。“我想过问杨伯,可老虎最后一面都不叫我见,说,叫我活好玩好……”天安又开始有点哭音,晋阳低下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眼睑,“他说会有人通知我他把自己安放在哪里,之前叫我不要问,就是活好玩好,要不,我要死要活了,到下面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他永远不见我……”毛毛哭得……怎么说得出口这句“永远不见”……怎么承受得起……
晋阳点点头,拇指只不住抹她的眼泪,“不哭了,不哭了……”晋阳的声音几乎无声,只从唇形上看好像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毛毛双手捉着他的手腕哭了会儿,又自己接过毛巾擦了擦眼泪,眼红通儿的,倾身双手捧过那包红盅。
晋阳看着她轻轻解开红布,上下一个结,左右一个结,红布滑落……露出一个金色的圆盅,圆盅的盖儿上镶着一顶正在飘扬的红领巾……
“这是我的糖果盒。”说完,毛毛死死咬住了唇,她怕自己大哭出声儿,惊扰了老虎……
是的,很旧很旧的一个糖果盒,红领巾拎盖儿还是老虎亲手做的,毛毛儿时拿它装过许多东西,一直把它放在床头。生气的时候摔过它,伤心的时候抱着它哭过。上面刻过字:老虎,老虎,我要吃糖……
抠开盖儿,天安那眼泪啊,……可她又似乎十分镇定,指尖颤抖地伸手进去抓起一把,拿出,摊开手……
那灰白一把……天安突然感觉单手抱着自己的晋阳似乎晃荡了下,天安仰起满是泪的脸看过去……晋阳眼睛通红,一手依旧环着她,另一手似乎就像人站不住一样,紧紧扶在了桌边缘,人,牢牢望着那一把,那一把……整整七年啊!怎得再见面,就是一把灰白了呢……
晋阳定定望着天安的手心,他的模样,倒叫天安猛然一醒!
手里这一掊灰,难道不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儿!
“向晋阳,
毛天安一世安好,你不能娶她。
毛天安遭遇凶险,你必须娶她。
务必让她寿终正寝。
你我此世相识一遭,
临别赠言,恶毒了些,
如若得罪,来世再还。”
到头来,
小的不感恩,还要拖累个更小的来羁绊他……小的是他的责任,更小的是他的责任,肚子里还有个更更小的,也是他的责任……
但,就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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