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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山其实懂得魅姨意思，是不愿再与月可分开吧。也好，一家人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结局都是幸福的。他望着月可，心里感动她的不离不弃。不想正与魅姨说笑的月可忽地抬眼与他对视，那黑亮的眼眸，尽是片片深情……他一时看得呆了，心里想，那就留下她，就算最后是败，也要留她在身边，永远陪着他。

离山郡二十万将士统帅百里山，以宁死不做亡国罪臣之名，向雪国下战书。一夜之间，离山与端涯两郡边界，鸟飞绝，虫兽走，百姓亡。

而两军第一次交战，胜负难分，到夜幕降临，双方才各自鸣旗收兵。

夜半钟声从无垠城外传来，传进皇帝寝宫。月华透过窗棂泻进来，照在雕花木椅上，耀了木椅里的人一身清辉。雪里云托腮凝思，全然不管此刻已是半夜三更天。

手里的文书还在，嘴角的笑也还在，心绪却飞远了。

就是这种若有若无、恍恍惚惚的孤独！回无垠，立制度，除诟病，废旧臣，国家一天天步上正规，他却只觉一日胜似一日的孤独。

真想去宫苑看看小谷，又怕遇上那个人。那个人爱小谷比他爱小谷多得多，他本是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争的，可是内心对未来寂寞路的恐惧，让他失了心魂一般，他要留下小谷！他要与那人争夺小谷！

他慢吞吞起身，步出了寝宫。

月华如练，就如十一岁那年端涯皇宫里的月光一样，柔和静谧。百里谷忆起小时候，想起了曳月可。她怔怔望月许久，偏头看向身边的拙女，微笑道：“拙女今天就不出宫了罢？”

拙女触及她澄明的眸子，不觉点点头：“好。”

两人只是静默，望着月光，好像整个人生，就在各自的心里，来回兜转。

雪里云负手进来，袖袍迎风舒展。拙女见了他，朝他微微俯身，他摆摆手，拙女退立一边。

百里谷拳头握了握，又松开，笑看雪里云：“皇上怎么来了？”

雪里云静静瞧她，一时间，所有想说的话都鲠在了喉间。怔了许久，再回神时，已记不清原本想说的话是什么了。好似千言万语都已经说尽，只剩无休无止的叹息。

“那天，我看到曳木摇了。”他思索着，温和道来，“我在皇宫周围布了障碍，曳瑾要想救你，就必须付出点什么……是化掉他的修为吗？”

他的话外之音，百里谷已然听懂。她一笑，也不隐瞒：“不止化去修为，恐怕永生都不能再修道……那天听他说再不能成仙，我一点也不悲伤，反而很高兴。我想做平常夫妻才好呢，吵吵闹闹，吃醋相思，百般滋味都在凡间。要是做了神仙，哪里能体会到人间夫妻的苦乐？”

雪里云嘴角扬起：“你没做过神仙，怎知天界的夫妻不如凡间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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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倒难住百里谷了，她想了想：“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他都是神仙，做凡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很好，但如果做不了神仙，做平常夫妻也很好。可能师兄只看到他化去修为的劫难，没看到我们两人心中真正所想，便觉得这是我们的苦难，但其实，我们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吗？月辉下的雪里云一瞬间失神，继而浮一丝笑：“是我多想了，既然你们都甘之如饴，我还替你们担心什么。”

他替他们担心？百里谷一笑，也不计较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意。

拙女始终低着头，仿若听不见他二人谈话。雪里云看她一眼：“拙女往后就住这里吧，免得天天宫里宫外两头跑。”拙女低声应了，仍旧静静立在一边。

三人都静默，只有如水的月华倾泻下来，在三人身上静静流淌。

雪里云扫过百里谷一直握了又握的双手，暗暗思索，而后蹙眉：“你定是不愿见我。”她心里烦恼的时候，总是将手握成拳，又松开，又握拳……叹了口气，神色却仍旧温和：“前日，离山郡二十万大军向我雪国下战书，不得以，我只好下令端涯、逍地、无垠三军围攻之。昨日一仗，双方各有输赢……战事才刚开始，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拖到什么时候取决于皇上。”百里谷已听拙女讲了两军开战之事，见雪里云蹙眉叹气，她不由一笑：“兄长无非是恼怒我被囚，若皇上放了我，兄长定然会休战事，缔盟约，与雪国永世修好。”

雪里云听了，静默一会，蓦地轻笑出声：“永世修好？离山郡是我雪国属地，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他若死战到底，我也就奉陪到底，我偌大一个雪国，难道还怕他区区二十万军队不成？”

……她说错话了，离山郡属大曳，大曳归了雪国，离山郡自然就是雪国属地，她说缔盟约、永世修好，也难怪师兄恼怒。百里谷叹口气：“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还请皇上仔细考虑的好。”

雪里云笑得清冷：“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仔细算来，我雪国兵力足够将他二十万军士围死在离山郡！”

师兄一定恼怒至极，才说出如此气话。百里谷一时不敢接话了，只怕更触怒他。如今师兄是一国之君，自古帝王最怕受人威胁，她却偏偏威胁……

“公子才没那心思与皇上争，他求的只是小姐能平安出宫而已。”一直静默的拙女却冷冷开口了，全不在意是否触怒雪里云。

雪里云看她一眼，唇角扬了丝笑，当然，面上也是带笑的，却是十分冷寂，只有唇角那一抹笑才真正透了丝愉悦：“我不放你家小姐，也要攻下离山郡，将你家公子生擒！”

拙女还待说话，却叫百里谷用眼神阻止了。如今师兄正在气头上，再多说，他只有更恼怒。

“拙女，我累了，我们回屋。”面对气恼的师兄，她心里又是疼又是气，干脆回避罢。雪里云定定看着她，也不出言阻止，就那样哀哀地看着她。她心里一紧，走了两步又停下：“拙女，你先回屋罢。”

师兄平日都是笑意融融，温和近人，现下却因为她，要做个兴兵的皇帝……他定是恼怒的。她拧起眉：“皇上别动怒，我会劝兄长退兵。就算出了不宫，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该如此。雪国初建，百业待兴，不该有战事。”

她缓缓道来，雪里云望着她，久久移不开视线。最后，他上前，将她搂住，埋首她发间。百里谷有心推开他，忽地听见他浑浊的呼吸声，她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师兄他……在哭吗？

鼻子不由渐渐泛酸，她有她的坚持，师兄也有师兄的不得已。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要互相对立，互相伤害？小时候师兄疼她，她也依赖师兄，两个人一起练功，一起上宿山采药，一起调皮，不知做了多少件让师父气闷的事，也不知被师父罚了多少次。但不管师父如何惩罚，师兄总是替她担着……

她心里一度也有师兄的，可那时候的师兄，心里只有北阙未解决的事……等她慢慢抽退了心思，师兄却执念起来。可是感情不是予取予夺的物品，真不能勉强。看师兄痛苦，她心里怜惜，可除了怜惜，她还能怎样呢？

将师兄拥紧了些，就当还他这么多年对她的照顾之情。

雪里云抵着她发丝，久久，才轻声道：“我要看看曳木摇和你兄长能为你做到何种地步，待看够了，我就放你走。”

百里谷顿时一口气咽住：“打仗不是儿戏，受苦的是百姓。”雪里云闷哼一声，却不答她的话。她叹口气，也就沉默起来。师兄以社稷为重，定是有分寸的，她又何须担忧。

两人最终都是沉默。雪里云抬起头来，退离两步，抚了抚百里谷脸庞，转身离去。百里谷心里知道，师兄是犹豫了。其实他迟早会明白，他看重的还是江山社稷，为了她兴兵打仗，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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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回屋，却见拙女坐在床沿，显然是在等她。百里谷笑道：“我以为你睡下了。”拙女摇摇头，欲言又止。百里谷失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拙女想了想，道：“当年小姐进宫，常被姑爷欺负，姑爷挺惹人厌的。当然，姑爷看我也不顺眼，我们两个互不待见，不过”她顿了顿，又道，“我总觉得，只有姑爷才配得上小姐。”

百里谷便笑了。拙女等她，就为了跟她说这个？定是见她刚才与师兄搂在一起……百里谷笑眯眯地：“你称曳木摇姑爷？”

拙女撇嘴：“我被迫的，不称姑爷，他肯定砍了我。”惹得百里谷失笑不已。拙女沉吟一会，又道：“如今形势危急，得想想办法，小姐你得尽快出宫。”

“……嗯。”百里谷想了想，问拙女，“你进宫时，曳木摇可有吩咐什么？”

拙女摇头：“这两天姑爷早出晚归，我很少见到他。”

看来曳木摇已经在准备，而离山郡那边，有兄长拖住雪国军队，两面出击，胜算也大些。百里谷将事情想了一遍，吩咐拙女道：“我猜这两天曳木摇和兄长必有所动作……你回去问问曳木摇，看需要我做些什么。”

拙女显然也猜到事态严重，便不再多问，只点点头。

两人同床睡下，百里谷感觉得到拙女内心的惶恐，似有话对她说，她便静静等着。果然，拙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低声道：“不如我替小姐留在宫里。”

百里谷顿时大惊，翻身坐起，定定望着拙女。拙女仍旧背对着她，见她惊坐起，也不诧异，只是沉默。百里谷盯拙女一会，忽地冷笑：“总之我会出宫，拙女何必替我！”

为何兴起替她之心？若她逃了，师兄断断不会饶恕拙女，拙女难道没有想过？还是拙女……想留在宫里……陪伴师兄？无论如何，她不会答应。

拙女心里叹气，知道小姐误会了，但她也不想解释，只道：“我一切听小姐的。”

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两人起床，正洗漱梳妆，听得院外人声喧哗，两人暗自一惊。雪里云派人接百里谷到皇帝寝宫，当然不是侍寝。他一定也觉察到事情危急，便将她转移到寝宫。这一招，果然让曳木摇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百里谷暗自思量，想若拙女能够出宫通知曳木摇就好了。但如她所料，拙女也被带去寝宫。

看来事情真到了紧要时候，双方都在出招接招。百里谷苦笑，怎么她囚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外面已是天翻地覆？她以为事情才刚开始，却原来已经接近结局。

有什么办法能通知曳木摇？不能让他担心，更不能让他的计划落空。

正思索，无意间扫见侍卫中一人正朝她挤眉，她不禁又扫了一眼，既而大惊。

是曳木摇！他竟然进宫了，竟然就在师兄的眼皮底下！是来接她的吗？她心情没来由的好，一手拉住拙女，坦然地跟在侍卫身后。

百里谷目不斜视，嘴角却噙了笑。拙女蹙了蹙眉，待无意间看到侍卫中熟悉的身影，她即刻恍然，难怪小姐并不急切，原来曳木摇已经混进队伍。她也轻吁了口气，再看小姐面容，已是正襟肃然，哪还有一丝笑意？拙女心下了然，便也敛了表情，肃穆地跟在百里谷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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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曳木摇甚至没有暗示，百里谷与拙女二人也自若得紧。至寝宫处，侍卫不得入内，百里谷经过曳木摇时，咧嘴笑了一下，也不看曳木摇回的什么表情，带着拙女进去了。

迎面即是雪里云温和的笑，百里谷不动声色打量，师兄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可见他心情甚好。三人都是沉默，最后，雪里云笑指着拙女：“我跟小谷说说话，你出去罢。”

拙女看百里谷一眼，低声应了，退出寝宫。雪里云便笑：“她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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