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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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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如此的熟悉,在撒哈拉沙漠时,是每天见人都用的阿拉伯文问候语。我初次听见在美国有人说出这样的句子来,心里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柔情,笑望着他,也答了一句“沙拉麻里古”。在双方的惊异之下,我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我常常去他的店里坐着,有时,也帮忙女客人给试衣服。哈敏的生意清淡,他专卖阿富汗和印度来的衣服和饰物,可是我却看不上眼呢。我的去,纯粹为着享受那份安静的友谊。
他的话不多,问着,就答,不问,两个人就坐着。“哈敏,你的妻子呢?”“在阿富汗呀!”“有没有小孩?”“都嫁啦!”“那你一个人在西雅图做什么呢?”“开店呀!”“那你太太呢?”“她不肯来。”“那你也不回去吗?”“那边打仗呢。”
哈敏不回国办货色,他向一个美国人去批,批自己国家的东西。
“哈敏你不积极吔!”“够了!”“首饰不好看。”“那是你挑剔呀!”“这样不能赚钱。”“可以吃饱就好了啦!”
永远是这种扯谈似的对话,我觉得哈敏活得有禅味。
后来,我要走了,我去看他,跟他说再见。做朋友的半年里,没有买过他任何一样东西。
“嗳,要走了。”哈敏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有惋惜的意思,好似人的来去对他都是一种自然。
“要走了。我要走了。”我大声些又讲了一遍。
这个哈敏,才在最后的一刻,站了起来——他一向是坐在炕上的。他慢吞吞的打开被许多衣服塞满的一个大铁箱,用手到角落里去掏,掏出了照片上那条项链来。
“你——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早不给我看?”我瞪了他一眼,心里想,无论什么价格,都买下了。因为它太美了。“你以前又不走,何必看呢?”
“多少钱?”
“我太太的啦!”
“我问你多少嘛?”
“啧,是我太太的啦!”
“那你要多少钱嘛?”
“你说多少?是我太太的。”
“一百美金。”
“好啦!不要忘了它是我太太的。”
我们付钱、交货,这才来了可能不属于阿富汗式的告别拥抱。就这样,哈敏太太的项链跟我结上了缘。
亚当和夏娃
“如果他是亚当,那时候上帝并没有给他胡子刀,他的胡子不会那么短。”我说。
“这个时候亚当才造好了不久嘛!还没有去吃禁果呢。”荷西说:“你看,他们还不知道用树叶去做衣服,以此证明——。”“吃了禁果还不是要刮胡子。”我说。
那时候,我们站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就对着照片中这一男一女讲来讲去的。
因为价钱不贵,而且好玩,我们就把这一对男女买回家去了。艺术性不高的小玩意儿罢了,谈不上什么美感。这一对男女被放在书架上,我从来没有特别去重视他们。有一天跟荷西吵架,没有理由的追着他瞎吵。吵好了,我去睡觉,就忘了这回事。我的生气是很短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小时以上。如果超过了,自己先就觉得太闷,忍不住闷,就会去找荷西讲话,如果他不理,我就假哭,我一哭,他就急了,一急就会喊:“你有完没有?有完没有?”我也就顺水推舟啦,说:“完了,不吵了。对不起。”
有一次也是吵完了,说声对不起,然后去厨房弄水果给荷西吃。厨房跟客厅中间有一个美丽的半圆形的拱门。道了歉,发觉荷西正往那一对裸体人形走过去,好像动了他们一下,才走开。
我跑过去看看人形,发觉他们变成面对面的了,贴着。我笑着笑着把他们并排放好。
以后我发觉了一个秘密,只要荷西跟我有些小争吵——或说我吵他,那对裸体人形的姿势就会改变。是荷西动的手脚。
吵架的时候,荷西把他们背靠着背;和好的时候,就贴着,面对面,平日我擦灰时,把他们摆成照片上的站姿。等到我不知觉的当儿,他们又变成面对面的了。
这个游戏成了我们夫妻不讲话时的一种谜语。有一天,我发觉荷西把那个“我的代表”,头朝上向天仰着,我一气,把他也仰天给躺着,变成脚对脚。没过几天再去看时,两个人都趴在那里。
本来没有什么道理的两个小人,因为先生的深具幽默感,成了家中最有趣的玩具。
这一回卖掉了那幢海边的家回到台湾来,当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这对人形用心包好,夹在软的衣服里给带回来。关箱子的时候,我轻轻的说:“好丈夫,我们一起回台湾去罗!”
知音
在这小小的台湾,一千八百万人口挤着过日子。看起来吓人——那么多。可是在这一千八百万人中,只找到两个人,能够跟我长谈《红楼梦》这本书——又那么少。那种谈法,是没日没夜痴谈下去的。
其中的一个知音,住在台中。这一个,一年可能见面两、三次。另一个是位方才二十多岁的好小子——空军,驻防在花莲。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只靠电话和通信。
其实对于“知音”两字,定义上给它下得太严格了。谈得来,而不谈《红楼梦》的,就不算。
总认为,社会上民间团体那么多,集合在一起的人,总有一个宗旨,而为什么我们这些爱红楼的人,却彼此碰也碰不到,也没有什么会呢?我的理想是:把“皇冠艺文中心”给租借下来,每星期五,只要有空,就去晃一下。而那批红楼迷,也知道每星期五晚上,只要有空,在“艺文中心”就可以碰到其他的红楼迷,大家见面,开讲、争论、分析、研究,甚而打架,那会有多么好玩。
这只是个想法而已,不会实现的。
话说住在台中的那个朋友,他的人缘好极了,看书也多,做人非常平实,处事自有一套,而且是个中文系毕业的人。
以上几点,并不构成知音的条件——如果没有发现他是个红迷的话。
我们这场友谊,开始在一个饭局上,直到数年之后,发觉只要单独面对他,那十数小时的谈话可以就钉住《红楼梦》讲下去,这才恍然大悟,来者是个这方好汉,不能错过。本来,对于《红楼梦》这一场缠了我终生的梦,在心灵上是相当寂寞的,因为无人可谈。后来,得了个知音,我的红楼,讲着讲着,理出了很多新发现,越讲越扎实,越说越明白,好似等待了多年的曹氚之灵,化做己身,长江大河也似的涌现出来。我那可怜的朋友——知音,有时候饭都不给他吃,茶水也是凉的,他也不抱怨,总算很仁慈,给我昏天黑地的讲个够,还笑着点头。
对于《红楼梦》有关的书籍,我的不够,知音的收藏就多了很多。我个人的看法还是盯住原本《红楼梦》,不敢翻阅太多其他人写的心得,怕自己受影响。不过有时候忍不住,还是拿来看。
许多次,我去外地旅行,看见有关红楼的书籍,总会买回来,交给知音收藏。
有一次,得了一副扑克牌,那个图画,居然是“金陵十二金钗”。这一喜,非同小可,细细观看画片上面小姐们的衣服、头饰、恣态、面容、背景,还有取的是书中哪一场景……。等到朋友从台中到台北来时,我拿出那副纸牌,一定要送给他。同时,还找到两套《红楼梦》的漫画本,那是在新加坡。为了那些漫画本,我将具象的《红楼梦》“室内设计”看了个饱。那副纸牌,只有一副,朋友不肯收,要我存着。我想:他的收藏比我整齐,应该成全他。
两个人推来让去,结果朋友把牌一摊,分做两叠,说:一人一半。
这我不答应,要就完整的,不然不要。
最后,这副纸牌——金陵十二金钗,去了台中。我的心中,大喜。
后来,朋友去了金门一趟。金门没有关于《红楼梦》的东西,不比香港、日本、新加坡。
在我的红楼知己由金门返回台湾来时,他送了我照片中这两副“粿模”,算是民俗艺品的部份吧。将这两副模子,放在客厅方几上,它们跟我的家,那么相称,不愧是知音的礼物。请看这两个模子,一面雕着龟甲纹样,象征吉祥。反面没能拍出来,雕着桃形,也象征吉瑞。中间写个“寿”字,取龟长寿之意。
所有龟粿俗称“红粿”,这种将糯米磨成粿浆,染成红色的民间食物,可以用于各种喜事,如结婚、谢神、上寿。在台湾民俗中,也用红粿供拜。如果媳妇生了男孩,到祖先坟上扫墓时,也以红粿祭拜,那就叫做“印墓粿”了。
照片中另一条长长的“粿模”,刻的是动物和花草,据说这是早年做喜饼的模子,是女家分赠给亲友的一种“订婚通知”。这两方礼物,来自一场《红楼梦》的结缘。我倒是又在想,这种食品——糯米做的,黛玉妹妹绝对不能吃,吃了万一哭泣,是要胃痛的。倒是史湘云大妹子,吃它一个无妨。
煲
这是一句西方的谚语,说得真好——闪烁的并不一定是金子。它是铜的。
看这个用手敲出来的铜锅造型有多美,盖子那么饱满浑圆,摸上去还有细微的凹凸。找到它的时候,它被丢在香港古董街的墙角边,乱丢的,锅底锅盖一团黑,里面不知炖了几十年的好菜,等到铝锅上市了,主人家才弃了它,将它当破烂给卖了。
也是擦出来的光辉,细细擦,将岁月擦回去,只一瓶擦铜油,时光倒流在我手上,告诉了我许多只有灶神娘娘才知道的秘密。
用它来煮了一次霉干菜扣肉,毕竟舍不得,就给搁在架子上了。真铜与镀铜的光泽是绝对不相同的,这只锅——沉潜。
幸福的盘子
我的婆婆马利亚,是个喜欢收集盘子的人,她的西班牙盘子并不是吃饭时用的,而是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婆婆的餐厅挂了四十几个陶土盘,美丽极了。
在我婚后,也喜欢上了盘子。那几年经济情形一直不算好,可是在荷西和我的克勤克俭之下,第四年的婚后,就买下了一小幢有花园的平房。对于我们来说,那已算是奇迹了。我们不贷款,一次付掉的。
有了房子,还是家徒四壁,墙上没有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存款都付了房子,我们不做分期付款的事情。
买完新家之后,回了一次荷西出生的小城,西班牙南部安达露西亚行政区内的“哈恩”,我们买下了照片左方彩绘的陶盘,那是婚后第四年。墙上挂了孤单单的一个彩盘。又过了一年,再买下了照片中右手的那一个青花陶盘。我们的家,有了一双盘子。
再过了一年,第六年了,我单身飞去马德里远接父母,在街上看见一个有字的盘子,上面写着:“这儿,是幸福的领地。”词句有些俗气,可是想到自己的家的确是片幸福的领地,为什么不买下它呢?就因此有了第三个挂盘。当三个盘子一同挂着的时候,我幻想:我们的家一年一个盘,到了墙上挂满了四、五十个的时候,荷西和我当然已经老了,那时候,还是牵着手去散步,只不过走得缓慢些罢了。
我的盘子没能等到第四个,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成了一个半残的故事。
我要心形的
每次圣诞节或者情人节什么的,我从不寄望得到先生什么礼物。先生说,这种节日本意是好的,只是给商人利用了。又说,何必为了节日才买东西送来送去呢?凡事但凭一心,心中想着谁,管它什么节日,随时都可送呀!
我也深以先生的看法为是,所以每天都在等礼物。
有一天先生独自进城去找朋友,我不耐那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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