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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上的风筝-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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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七章
她停下不说了,低着头喘息。
我呆望着她,身上哆嗦着,因为这地窑里实在是阴冷,就象赤身站在雪地上,可又实在不愿钻进那肮脏的棉被下。
过了一会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能在最后关头逃开,总能找到一扇门吗?”
“不知道。”
“因为我的孩子。”她轻轻抚着肚子:“他们保护着我,把我和它们隔开。”
她一指那些骷髅:“要不然我早成那样了。”
泪水又无声地流下来。她说:“他们用自己的小小生命,给我换来一小块空间,虽然只是在这荒坟里,炕角的这么一小块。”
“他们这么小,怎么保护你呢?”
“我也不知道。一个人就象是一段袋装的时间,也许女人怀孕时,正处于时间的一个死角吧。”
她接着说:“可我开始觉得脑子越来越迷糊,眼睛也一阵阵看不清了,也许就要跟它们一样,开始腐烂了。”
她使劲摇了摇头说:“不,不,我现在只想,所有高兴过的事。可是太少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可我会想象。我无数次地想,他来找我了,穿着什么衣服,穿着哪双鞋,他说他找遍了所有地方,最后才找到这儿。他跪着求我跟他离开这儿,千方百计求我原谅他,我就是不答应。
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我疯了似的在心里喊他,我知道他爱做梦,就想着能在梦里找到他,可我总睡不着,我几千几万地数数,就是睡不着,我试着用手掐脖子,把头在墙上撞,让自己昏死过去,可只是做些恶梦。
终于有一回梦见他了,低着头在街上走。我跟在后面,害怕吓着他,跟了半天都没敢叫,可又怕梦突然醒了就再也见不着了,就悄悄扯了扯他袖子,他转过脸来,他都瘦多了。
可还是吓着他了,脸刷一下就白了。我刚想说不要怕我不怪你,他却猛地掏出把刀来对着我喊: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然后转身就跑,没跑多远却摔倒了,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他爬起来给我磕头,一边用刀在自己手上脸上划,一边念叨:你别再缠我了,饶了我饶了我!我急得一边哭一边喊:你不要怕!我还没死!可他就是不听,只顾着一个劲地哆嗦。”
“你为什么不抓着他手,让他摸摸你呢?”
“我一凑近,他就一边往后爬,一边拿刀乱舞,我说你就再杀我一回吧,往前一走,他却一翻白眼昏过去了。
我跪在地上抱住他,边哭边按住他伤口止血,他脸上一道口子腾不出手,我就用脸压在上面。就想起有一回,我炒菜让油在手腕上烫了一溜泡,他怕我睡觉时把泡压破了,一晚上都抱着我的手腕。其实那晚上我醒了好多次,看着他一会侧身睡,把我的手按在他腰上,一会仰面睡,把我的手抱在他脸边,一晚上都没松开。
同居的那段日子,我们俩象小孩一样玩着过家家的游戏。有时他是孩子,我冒充他妈妈,疼他打他,有时我是,有时我俩都是:吃完饭都赖在沙发上不想洗碗,一个说如果没人洗碗,以后一吃完饭就把碗扔到地上,一个不言语装睡着了。这单元房里的日子寂寞而平静,可一切都在变化,谁能永远拥有一样东西,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回忆?
第二十八章第二十八章
她擦擦眼继续说:“我就这么想着出了神,没提防他已经醒了,叫了一声挣开手,朝我脸上猛地就是一刀,推开我跑了。
这一刀正扎在我眼睛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睡着过,一犯困眼睛就疼的受不了。反正我再也不想睡着了。
我又靠在墙上想啊想啊,我想如果他再找到这儿,就让他马上滚!刚才你掉下来,猛一下我真以为是他来了,气得我把嘴唇都咬破了,要不然就昏过去了。”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失落。
我抓住她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她说:“不愿再想他了,我就想我的孩子,我的宝宝!我起了好多好多名字,可不知挑那个好,我还想给他们织几件小衣服,花样我都想好了。”
她低头看看,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两根细小的骨头。
她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只想这一切都赶快结束吧。”她摸摸肚子,悄声说着:“对不起,宝宝,妈妈实在是太累了,对不起。”
她把头仰靠在土壁上,失神地望着。
我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想了,多好。
突然她紧张了起来,眼睛瞪大,呼吸也急促了,双手挡在脸前,似乎要推开什么可怕的东西。
看的我也紧张起来。紧张是这样相互传染的:一个人呼吸急促了,吸氧量增加,旁边的另一个鼻子自然就相对缺氧了。
我也扭头往上看:只有一些尘土瑟瑟落下,从我掉下的那个窗口。
我问:“怎么啦?”
她惶恐地看着我:“对不起!是我把你害了!”
我四面看看,一点也没明白。
她急了:“这么说吧,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梦吗?”
“是呀?”
“比如说你耳朵上夹根铅笔,过后虽然把铅笔拿掉了,但仍有一小会,你会觉得耳朵上好象还有东西。”
“好象是吧。”
“梦就是你以为还夹在耳朵上的那根铅笔。”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我在这儿说铅笔,你的耳朵却被偷走了。”
我抬手摸摸耳朵:“还在呀?”
她更急了:“不是这个耳朵!”
“那是哪个耳朵?”
“这么说吧。其实你并没有死,只是惊惧过度昏过去了,你的身体刚才就卡在这窗口,而你的意识好象做梦般脱离了身体落下来,就象人家说的魂魄出窍。如果你刚才回去,还会象梦醒般活过来。可我,我刚才不愿告诉你,我只想有个人能陪我一会,你别怪我,我实在是太孤单了。”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看看窗口又摸摸耳朵,如在梦中。
第二十九章
她又说:“你现在摸的耳朵,和你以为还夹在耳朵上的铅笔一样,都只是感觉的残留,残留着世间的形罢了。”
我突然明白一些了,腾地站了起来,问她:“那,那我的身体呢?”
她哭着说:“我只想,我真的只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刚才,你的身体一直就悬在你头上,可没想到,突然一个黑影钻进了你的身体,那身体就抖着抽搐着,然后就爬上去了。”
我呆呆站着。她幽幽地说:“现在你是真死了,能一直陪我了。另一个人代你活了。”
我几乎都不会说话了:“那,那不是人,那是个嗜血的恶鬼!”
我试着爬上那个窗口,却绝望地看见:那窗口里的黑暗,已渐渐凝结成黄土,镶着窗框的黄土。
她低声说:“没用的。已经发生的,就永远不可能改变了。”
我吼了一声扑过去,一把揪住她:“你!你!”
她抬起一双泪眼,痛苦地看着我:“对不起!我”
我松开手抱住头:“别说了。就是刚才我醒了,从那条路也回不去。”
沉默。这沉默不是填满耳腔的沉默,这是糊满了眼珠的泥土,是腐烂在口中的舌头,是绝望中无言的一切,是一切后无言的绝望。是决绝的生与死,是死以后的沉默。
许久。她轻轻说:“只有一个办法了。也许可以试一试,不,也只能一试了!”
我抬起头,看见她攥着一根磨尖的细骨,正对着自己的咽喉。我急忙扑过去:“你要干什么?”
她苦笑着摇摇头闭上眼睛,白光一闪,几乎没有声音,那骨尖深深插入了她的咽喉。
我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她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其实她早已是极度虚弱了。
她喃喃说着:“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或许你能把我的身体激活,我不行。我试了又试。”她吃力地抬起手摸着肚子:“我舍不得他们。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也实在是受够了。”
听不清她的话了。我低下头,最后只听见她耳语般的说着:“我走了。”
“你去哪儿?”
她笑了笑,她一直抓着我的手紧紧按在腹部,那手渐渐松了,她的头歪在了一边,那瘦削的脸上还留着泪痕。
去那儿?谁又能知道,也许能转世为人重新生活,这一切只是来生没有来由的恶梦,也许被禁锢在一块石头里,等着风等着雨,恋着近旁的一株草,也许只是一阵风,吹来一丝似曾熟悉的气息,也许。
我心头一酸,忍不住抱紧了她,把脸偎在她冰凉的脸上,想暖暖这受尽磨难的瘦小身躯。我的泪水滴进她仍含泪水的眼中,我的心挨近她孤寂得裂开的心脏,我的意识潜进她绝望得窒息的大脑,潜进一个没有尽头的螺旋,象基因,象古井,下落感慢慢减弱消失,停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地上到处扔着东西,落满灰尘,似乎已弃置多年。正待离开,忽然看见角落里有一张小床,两个婴儿紧紧抱着,缩在床角,瘦的皮包骨头,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门口,大大的眼睛上蒙着灰尘,我慢慢走近,那两双眼睛忽然动了,吃力地跟着我移动,渐渐地有了一丝亮光,我抱起两个婴儿,两双小手开始在我身上摸索,两张小嘴开始盲目地蹭着,渐渐地发出微弱的哭声。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窑壁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阳光照了进来。
第三十章
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已经是个女人了。还怀有身孕。
老天!我突然就想哭了。
于是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阳光正暖暖晒遍全身,带着无味的香,沁入心脾。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那么地球上就没有沙漠了。泪水滋润的植物会自由生长,藤蔓会缠住星星。
如果不哭能解决问题,那么海水就不咸了。眼珠会变得硬如玉石,眼科会划归骨科。
可见哭与不哭,于事无补。可我为什么就是想哭,止不住地低头垂泪,哭得肩头一耸一耸,如练新疆舞。
想我当年追女朋友,与另一男子同“床”竞技,拼得你死我活,经常是晚自习后,二剑客同送公主回家,一人仰头吟月,一人低头弄影,各显风骚,互不相让,成为本地夜景之一。
渐渐水落石出,芳心有属。一夜三人行至公主门前,二人入房,一人独站门外。那就是我。
正不知所措间,门开一缝,公主笑颜如花:还在呀?刚好,跑腿买包纸去。
受此打击,我都没哭。
不想今日落至如此心胸。也许身既如此,性情亦变,比如醋瓶装酒酒也酸,都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阳光,正轰隆隆地捶打着整个世界,嗯,都醒来了,夜从无数的眼睛,这无数的下水井口漏下去了。
骨缝处的冰渣似乎都融化了,全身麻酥酥地舒服,每一寸神经都展开了,弹簧般颤颤的,闪着铜丝样的光泽。
阳光,这异邦的魔术师,从大地上唤出无数生命,在空中聚成一个太阳。
我忽然就不哭了。女人又怎么啦?是自然界的精灵,是人世间的天堂。
隔着泪眼,我看见前面有几只羊正在看我。我本能地感到:狗东西们在笑。
我不由摸摸脸:妈的,我连一片镜子都没有。
以我原来的面目,大概算得上自有人类以来,地球上最丑的女人了。
泪水又夺眶而出,被我用手背狠狠擦去。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我正躺在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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