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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策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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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贴一张“对我生财”,况且隔壁剃头店门口也贴了一张,所以他不能不照办。
现在大多数喊口号,贴标语的,也不外这两种理由:一是心理上的过瘾,一是
无意义的盲从。
少年人抱着一腔热沸的血,无处发泄,只好在墙上大书“打倒卖国贼”,或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写完之后,那二尺见方的大字,那颜鲁公的书法,个个挺
出来,好生威武,他自己看着,血也不沸了,气也稍稍平了,心里觉得舒服的多,
可以坦然回去休息了。于是他的一腔义愤,不曾收敛回去,在他的行为上与人格上
发生有益的影响,却轻轻地发泄在墙头的标语上面了。
这样的发泄情感,比什么都容易,既痛快;又有面子,谁不爱做呢?一回生,
二回熟,便成了惯例了,于是“五一”“五三”“五四”“五七”“五九”“六三”
……都照样做去:放一天假,开个纪念会,贴无数标语,喊几句口号,就算做了纪
念了!
于是月月有纪念,周周做纪念周,墙上处处是标语,人人嘴上有的是口号。于
是老祖宗几千年相传的“名教”之道送大行于今日,而中国遂成了一个“名教”的
国家。
我们试进一步,试问,为什么贴一张“雷打王阿毛”或“枪毙田中义一”可以
发泄我们的感情,可以出气泄愤呢?
这一问便问到“名教”的哲学上去了。这里面的奥妙无穷,我们现在只能指出
几个有趣味的要点。
第一,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就是魂,我们至今不知不觉地还逃不了这
种古老迷信的影响。“名就是魂”的迷信是世界人类在幼稚时代同有的。埃及人的
第八魂就是“名魂”。我们中国古今都有此迷信。《封神演义》上有个张桂芳能够
“呼名落马”;他只叫一声“黄飞虎还不下马,更待何时!”黄飞虎就滚下五色神
牛了。不幸张桂芳遇见了吒咤,喊来喊去,吒咤立在风火轮上不滚下来,因为吒咤
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的。《西游记》上有个银角大王,他用一个红葫芦,叫一声
“孙行者”,孙行者答应一声,就被装进去了。后来孙行者逃出来,又来挑战,改
名做“行者孙”,答应了一声,也就被装了进去!因为有名就有魂了(参看《贡献
》八期,江绍原《小品》百五四)。民间“叫魂”,只是叫名字,因为叫名字就是
叫魂了,因为如此,所以小孩在墙上写“鬼捉王阿毛”,便相信鬼真能把阿毛的魂
捉去。党部中人制定“打倒汪精卫”的标语,虽未必相信“千夫所指,无病自死”
;但那位贴“枪毙田中”的小学生却难保不知不觉地相信他有咒死田中的功用。
第二,我们的古代老祖宗深信“名”(文字)有不可思议的神力,我们也免不
了这种迷信的影响。这也是幼稚民族的普通迷信,高等民族也往往不能免除。《西
游记》上如来佛写了“唵嘛呢叭咪啤”六个字,便把孙猴子压住了一千年。观音菩
萨念一个“唵”字咒语,便有诸神来见。他在孙行者手心写一个“咪”宇,就可以
引红孩儿去受擒。小说上的神仙妖道作法,总得“口中念念有词‘。一切符咒,都
是有神力的文字。现在有许多人似乎真相信多贴几张”打倒军阀“的标语便可以打
倒张作霖了。他们若不信这种神力,何以不到前线去打仗,却到吴淞镇的公共厕所
墙上张贴”打倒张作霖“的标语呢?
第三,我们的古代圣贤也曾提倡一种“理智化”了的‘名“的迷信,几千年来
深人人心,也是造成”名教“的一种大势力。卫君要请孔子去治国,孔老先生却先
要”正名“他恨极了当时的乱臣贼子,却又”手无斧柯,奈龟山何“!所以他只好
做一部《春秋》来褒贬他们,”一字之贬,严于斧钺;一字之褒,荣于华衮“。这
种思想便是古代所谓”名分“的观念。尹文子说:善名命善,恶名命恶。故善有善
名,恶有恶名。……今亲贤而疏不肖,赏善而罚恶。贤不肖,善恶之名宜在彼;亲
疏赏罚之称宜属我。……”名“宜属彼,”分“宜属我。我爱白而憎黑,韵商而含
微,好膻而恶焦,嗜甘而过苦。白黑商徽,膻焦甘苦,使之”名“也;爱憎韵舍,
好恶嗜逆,我之”分“也。定此名分,则万事不乱也。
“名”是表物性的,“分”是表我的态度的。善名便引起我爱敬的态度,恶名
便引起我厌恨的态度。这叫做“名分”的哲学。“名教”“礼教”便建筑在这种哲
学的基础之上。一块石头,变作了贞节牌坊,便可以引无数青年妇女牺牲她们的青
春与生命去博礼教先生的一篇铭赞,或志书“列女”门里的一个名字。“贞节”是
“名”,羡慕而情愿牺牲,便是“分”。女子的脚裹小了,男子赞为“美”,诗人
说是“三寸金莲”,于是几万万的妇女便排命裹小脚了。“美”与“金莲”是“名”,
羡慕而情愿吃苦牺牲,便是“分”。现在人说小脚“不美”,又“不人道”,名变
了,分也变了,于是小脚的女子也得塞棉花,充天脚了。——现在的许多标语,大
都有个褒贬的用意:宣传便是宣传这褒贬的用意。说某人是“忠实同志”,便是教
人“拥护”他。说某人是“军阀”“土豪劣绅”“反动”“反革命”“老朽昏庸”,
便是教人“打倒”他。故“忠实同志”“总理信徒”的名,要引起“拥护”的分。
“反动分子”的名,要弓;起“打倒”的分。故今日墙上的无数“打倒”与“拥护”,
其实都是要寓褒贬,定名分。不幸标语用的太滥了,今天要打倒的,明天却又在拥
护之列了;今天的忠实同志,明天又变为反革命了。于是打倒不足为辱,而反革命
有人竟以为荣。于是“名教”失其作用,只成为墙上的符录而已。
两千年前,有个九十岁的老头子对汉武帝说:“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两千年后,我们也要对现在的治国者说:治国不在口号标语,顾力行何如耳。
一千多年前,有个庞居士,临死时留下两句名言:但愿空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实诸所无”,如“鬼”本是没有的,不幸古代的浑人造出“鬼”名,更造出
“无常鬼”“大头鬼”“吊死鬼”等等名,于是人的心里便像煞真有鬼了。我们对
于现在的治国者,也想说:但愿实诸所有。
慎勿实诸所无。
末了,我们也学时髦,编两句口号:打倒名教!
原题《名教》
三 中天丽日 不必拜倒在孔圣人脚下
我们家乡有句俗话说:“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编戏的人遇到了无法转变的
情节,往往请出一个观音菩萨来解围救急。这两年来,中国人受了外患的刺激,颇
有点手忙脚乱的情形,也就不免走上了“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的一条路。这本是
人之常情。西洋文学批评史也有deusexmahina的话,译出来也可说,“解围无计,
出个上帝”。本年五月里美国奇旱,报纸上也曾登出早区妇女孩子跪着祈祷求雨的
照片。这都是穷愁呼天的常情,其可怜可恕,和今年我们国内许多请张天师求雨或
请班禅喇嘛消灾的人,是一样的。
这种心理,在一般愚夫愚妇的行为上表现出来,是可怜而可恕的;但在一个现
代政府的政令上表现出来,是可怜而不可恕的。现代政府的责任在于充分运用现代
科学的正确知识,消极的防患除弊,积极的兴利惠民。这都是一点一滴的工作,一
尺一步的旅程,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条捷径可以偷度。然而我们观察近年我们当政的
领袖好像都不免有一种“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的心理,想寻求一条救国的捷径,
想用最简易的方法做到一种复兴的灵迹。最近政府忽然手忙脚乱的恢复了纪念孔子
诞辰的典礼,很匆遽的颁布了礼节的规定。八月二十七日,全国都奉命举行了这个
孔诞纪念的大典。在每年许多个先烈纪念日之中加上一个孔子诞辰的纪念日,本来
不值得我们的诧异。然而政府中人说这是“倡导国民培养精神上之人格”的方法,
舆论界的一位领袖也说:“有此一举,诚足以奋起国民之精神,恢复民族的自信。”
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简便的捷径吗?
我们当然赞成“培养精神上之人格”“奋起国民之精神,恢复民族的自信”。
但是古人也曾说过:“礼乐所由起,百年积德而后可兴也。”国民的精神,民族的
信心,也是这样的;他的颓废不是一朝一夕之故,他的复兴也不是虚文口号所能做
到的。“诛水桥前,大成殿上,多士济济,肃穆趋跄”(用八月二十七日《大公报
》社论中语);四方城市里,政客军人也都率领着官吏士民,济济跄跄的行礼,堂
堂皇皇的演说,——礼成祭毕,纷纷而散,假期是添了一日,口号是添了二十句,
演讲词是多出了几篇,官吏学生是多跑了一趟,然在精神的人格与民族的自信上,
究竟有丝毫的影响吗?
那一天《大公报》的社论曾有这样一段议论:最近二十年,世变弥烈,人欲横
流,功利思想如水趋壑,不特仁义之说为俗诽笑,即人合之判亦几以不明,民族的
自尊心与自信力既己荡然无存,不待外侮之来,国家固早已濒于精神幻灭之域。
如果这种诊断是对的,那么,我们的民族病不过起于“最近二十年”,这样浅
的病根,应该是很容易医治的了。可惜我们平日敬重的这位天津同业先生未免错读
历史了。《官场现形记》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描写的社会政治情形,不是中
国的实情吗?是不是我们得把病情移前三十年呢?《品花宝鉴》以至《金瓶梅》描
写的也不是中国的社会政治吗?这样一来,又得挪上三五百年了。那些时代,孔子
是年年祭的,《论语》《孝经》《大学》是村学儿童人人读的,还有士大夫讲理学
的风气哩!究竟那每年“诛水桥前,大成殿上,多士济济,肃穆趋跄”,曾何补于
当时的惨酷的社会,贪污的政治?
我们回想到我们三十年前在村学堂读书的时候,每年开学是要向孔夫子叩头礼
拜的;每天放学,拿了先生批点过的习字,是要向中堂(不一定有孔子像)拜揖然
后回家的。至今回想起来,那个时代的人情风尚也未见得比现在高多少。在许多方
面,我们还可以确定的说:“最近二十年”比那个拜孔夫子的时代高明的多多了。
这二三十年中,我们废除了三千年的太监,一千年的小脚,六百年的八股,四五百
年的男娼,五千年的酷刑,这都没有借重孔子的力量。八月二十七那一天汪精卫先
生在中央党部演说,也指出‘孔子没有反对纳妾,没有反对蓄奴婢;如今呢,纳妾
蓄奴婢,虐待之因是罪恶,善待之亦是罪恶,根本纳妾蓄奴婢便是罪恶“。汪先生
的解说是:”仁是万古不易的,而仁的内容与条件是与时俱进的。“这样的解说毕
竟不能抹杀历史的事实。事实是”最近“几年中,丝毫没有借重孔夫子,而我们的
道德观念已进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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